作者:简安哲
琳琅轻轻摇头,“我这伞恐怕没那么容易,”她轻轻合起伞柄,霜明的身影消失不见,“请问,你们店内的阿婆呢?”
“阿婆身体欠安,这些日子都卧床养病呢。”姑娘有些忧心,又对琳琅道,“客人进来吧,廊下雨水容易打湿衣裳。”
琳琅依言走进来,这家铺子不大,房中上空倒挂着几把花纹奇特的纸伞,其余都整齐摆放着,数量不多,但都很吸引人。
她拿出信件,“这个,是有人托我转交给阿婆的,麻烦你。”
“信?”姑娘接过来,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阿婆一直挂念的人?客人可认识她,她为何不来见见阿婆呢。”
手中的伞抖了几下,琳琅摇头,“这个,我并不知晓。”
街上飘着细雨,琳琅撑着伞,霜明走到她身旁,“穆二小姐是不是也觉得,我该与阿婆好好道别?”
琳琅转了转伞柄,“你既写了信,她大概会明白的。”
霜明自作主张折断自己的伞骨,虚弱的连人形都撑不住,只能寄身在伞中,只有穆琳琅能看见她。这种情形,想要道别也是无能为力。
“如果阿婆知道我是妖,定会十分后悔见到我。”霜明抬起头,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真想一直陪在她身边啊。”
“你回去勤加修炼,到时候再来与她道歉也不迟。”
琳琅这样与她说,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她希望她能心怀希望。
回去路上,一个简陋小摊边斜放的木牌吸引了她的注意:
【万事皆通,遇难必解,有求必应。】
琳琅暗道:这个人比我还能吹牛?既然算命这么厉害,不妨也给我算上一算。
遂收了纸伞,大大咧咧在木桌前的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老人家。”她喊了一句。
面前的老妪闭着眼睛,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来生意了也只是硬邦邦的开口,“先写生辰八字。”
这脾气也是不一般,琳琅笑笑,不以为然的拿起纸笔写下来。
刚刚落笔,那老妪就睁开眼睛,“姑娘不是寻常人家,想知道什么?”
“不知您能看到什么?”琳琅把纸张递过去,“随便说些什么都可以。”
她低头扫了一眼,神色一愣,苍老未浊的眸子看了琳琅好一会,才堪堪开口,“姑娘,是个苦命人。”
呵,开头就算错了,琳琅掰了掰手指,“老人家,你若知道我的名号,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为何要知道姑娘的名号,我看到的,是姑娘的命数。”她声音暗哑,却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生来不同,还有数劫未渡。凶险啊,凶险。”
“生来不同”这几个字稍微刺痛了琳琅,可她不打算再问下去,她觉得这婆子不过是故弄玄虚,自己真要是害怕接着问该如何办,定是要着她的道。
她丢下一锭银子起身,“我不过闲来无事,照顾一下您冷清的生意,可惜你没有什么真本事,只会说这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话扰人心神,是我来错了。”
“想听吉利的话,我这儿没有。”老妪继续道,“姑娘切记,要心智坚定,不被闲言所扰,方可,化险为夷。”
☆、画卷
“祁王妃。”
许久不见的缘法道长挡在穆琳琅面前,他看起来身板硬朗,精神甚佳。
穆琳琅心情却坏得很,刚刚才算了不详的运势,又偏偏遇上这位,看来今日是不太适宜出门。
她抱紧怀中的纸伞,“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在路过他时,缘法突然道,“看来祁王妃,还真不是听从忠告的人。”
琳琅扬起下巴,“是不是忠告,我自有判断,不劳道长费心。”
缘法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那王妃可曾想过,你如此任意妄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很大困扰,特别是,王妃的枕边人。”
琳琅脸色惊变,“承翊?”
她心中闪过那个最糟糕的念头,看着缘法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喉咙滚动了一下,缓缓问道,“他,他找过你了?你和他说了什么?”
缘法微微颌首,“祁王妃无需担心,祁王爷虽然对你有所怀疑,但他更重要的是担心你,他和贫道从前想的一样,以为王妃为妖怪所扰,想来为你求个法子。”
琳琅慌乱不已,可她还是强作镇定,语气不善道,“你会有那么好心,替我隐瞒?”
“贫道只是想,若是王爷相劝,王妃或许会想清楚,不再与妖物相纠缠。”缘法定定的看着琳琅怀中的纸伞,琳琅悄悄的藏于身后,他轻笑,“看来王爷还没有出手,许是这种事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他需要时间缓一缓。”
“什么时候的事?”琳琅颓然问道。
“三日前。”他答。
那刚好是琳琅死而复生,承翊来接她回去之后,原来他一直有所怀疑,可是这几日,他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心头裹了一层凉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脚步沉重的往前走。
缘法还不肯放过她,他走到她面前,琳琅抬头对他道,“你还想说什么?”
“贫道修行多年,最多也只能识得妖气,不曾能看到妖的真容。王妃又是怎么能和妖物厮混在一起。 ”他盯着琳琅的眼睛,“王妃和旁人的不同,是因为能看见······”
琳琅别开眼,“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缘法收回目光,沉沉的开口,“贫道的猜测应该没错,所以一并告知了王爷。贫道认为,若要解决王妃与妖物之前的纠缠,只需——除去王妃的双目。”
在琳琅的踌躇徘徊中,天空悄悄披上了一层黑衣,穆琳琅坐在树上,咬着自己的手指,纠结的看向王府的方向。
纸伞撑开放在枝桠处,霜明默默陪她坐着。
琳琅放过自己的手,看向霜明道,“你回妖界,不如带上我好了。”
这是气话,霜明也随意的笑笑,“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我真的在考虑。”穆琳琅伸手揽着树枝,“我要怎么回去面对承翊?他会听那个道士的,把我眼睛给剜了吗?”
霜明道,“你明知他不会。”
“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琳琅垂头道,“可我就是害怕,我一想到他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就受不了。能看到妖怪这种事,一听就很可怕,我也想过别人会知道,都会唾弃我的后果。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把我当做怪物,唯独王爷不行。”
在外待到了三更,琳琅还是决定回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痛快点。
主卧的灯还亮着,承翊还在等她回去,琳琅在外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后,悄悄推开门。
承翊只着白色中衣,在床榻看书,一听这声音便轻笑,“我以为王妃,还要醉醺醺的回来呢。”
说完这话并无回应,承翊有些奇怪,抬头看她,一下子愣住了。
穆琳琅做了那么多准备屁用没有,一听到他温和好听的声音,眼泪哗哗的流出来,竟像小孩似的当场抹泪了。
承翊奇怪,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她?“阿琅,出什么事了?”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穆琳琅却声音哽咽道,“王爷,王爷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他坐起来,双脚踩在鞋子上。
“我,我和妖怪的事······”琳琅抽噎着。
萧承翊竟不知如何回她,原因是他觉得这事情做得不够光彩,如果有所怀疑,第一该去问她才是,而不是去找那老道。
但他不知如何开口,那晚那道黑色的身影,他不敢肯定,但却勾起了许多往日的回忆。
琳琅确实有许多怪异之举,她似乎能看到旁人所不能看到的,但他被感情迷惑,认为她不同,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他轻轻叹气,向她招手,“你先过来。”
穆琳琅站着不动,她一步也不敢挪。
承翊对她伸出双手,轻轻道,“你站那么远,我抱不到你。”
琳琅的眼泪又来了,但这一次,她泪眼朦胧的跑向他,就算他怀里藏着刀子也不管。
承翊紧紧的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你遇到缘法道长了?”
琳琅嗯了一声,问道,“王爷会取走我的眼睛吗?”
“胡说!”
“可那老道说,这是最好的法子,解决我和妖怪之间的纠缠。”琳琅喃喃道,“你也不要说你不介意,这不可能的。”
承翊的声音有些无奈,“好,我不说。”
过了一会儿,琳琅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道,“我最害怕你知道,可我也最想让你知道,我,我不是要吓你,我害怕你忍着不说,我又怕你说出来之后······总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承翊摸了摸她的发,问,“阿琅,你可还记得,我向你求亲时说的条件是什么?”
“让,让我做穆琳琅。”
他柔声道,“嗯,现在这部分,和妖怪的这些事,也是属于穆琳琅。所以,我的条件太广泛了啊,穆琳琅的一切,都要接受。”
琳琅突然问,“万一我是个妖怪呢?”
他打趣道,“那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半人半妖吗?”
琳琅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抱紧了他。
相拥了好久,萧承翊牵住她的一只手,轻声道,“那阿琅可以告诉我,你都看得见什么样的妖怪吗?”
没有得到回答,一会儿传来她低声的啜泣,当萧承翊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时,穆琳琅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起来。
等到她哭好了,琳琅才哽咽道,“嗯,有好多不一样的。”
“什么?”承翊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站起身,一手还擦着眼泪,“我拿给你看。”
说着,她把自己这些年断断续续画的画都拿了来,嫁入王府时,这些画也是她的嫁妆之一,被当做压箱底呢。
不是全部,但大部分的妖怪她都用画记录了下来,与妖结识的时间不长,也算是某种缘分。
两人盘腿坐在地上,慢慢欣赏这些年来穆琳琅的大作,随着年纪增长,画工也有所提高。
承翊一边看着,心里暗暗赞叹,看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琳琅,“有这么多?”
琳琅道,“我五岁开始,他们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我也是。”承翊突然道,他把一张画着巨大兔子的画挑了出来,很幼稚的一张,线条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
琳琅还没明白,“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也是五岁那一年,你走进了我的生命。”他道。
雪天,意欢亭,红豆糕,大兔子,还有那位,害羞可爱的男童······
霎时间,这些早就被抛弃的记忆,似乎都长了脚一个个蹦跶到她的脑子里,慢慢串联成完整的印象来,穆琳琅惊讶的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