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安哲
我置若罔闻,看着铜镜中有些憔悴的脸,突然想到,大婚那日的妆定是要很浓才行了。
母后又叫嚷了几遍,我才淡淡道,“我不去和亲,还有谁能前去呢?”
母后以为我退缩了,急忙道,“宫里适龄的公主还有几位,再不济,朝中大臣的女儿里也可以封为公主,一个封号而已,谁说一定要是你父皇的骨血?”
她振振有词,我知道她此刻已经想好有哪些人选了。
母后老了,可以清晰从她脸上看到岁月的纹路,但她的冷酷自私却日益变本加厉。这么多年,我看着她不知疲倦的与后宫里各位娘娘明争暗斗,看着无数个“彩菱”死在她的疑神疑鬼之下,她掌握着生杀大权,日渐狭隘,洋洋自得。
趁着她口中还没蹦出哪位无辜者的名字,我看着她,缓慢而坚定的开口,“母后,儿臣与鲜虞国的大世子私下见了面,儿臣很喜欢他,愿意嫁给他。”
见面是事实,我独自在御花园时,世子徽匆匆赶来,他应该一直在留意我的行踪,他向我说起这次来嘉朝的目的,询问我的意见如何。
我神色淡淡,“一切都由父皇定夺,我的意见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有用的!”他急忙开口,坦诚和亲是他与他父王为自己的国家做出的决定,但是,他脸色扬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我对公主一见倾心!我希望,向嘉朝皇上提出和亲之前,能先得到公主的首肯!”
一见倾心,就如同我对尚之。我看着他的脸,真奇怪,昨日见他还是神采奕奕,自信非凡,而现在却紧张的额间都泛起了汗,他应该是位很真诚的男子,我不愿意欺瞒他什么,竟脱口将尚之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完全可以让嘉朝公主的名声扫地,整个皇室都将因我而蒙羞,后果可怕,但我没来由的信任他。
故事并不长,我说完之后,看着他已经呆住了,微笑道,“你看,我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模样。”
他猛地摇头,上前一步,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如此说来,这里便成了公主的伤心地,那么,公主更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轻声道,“你不明白,无论去哪里,我都忘不了他。”
“这么美好的感情,为什么要忘记呢,公主应该珍藏在心。不过,你们嘉朝有个词,叫‘触景伤情’,留着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公主的伤口永远不会好的。”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希望公主能够给我一个机会,我也相信,鲜虞会比嘉朝更适合公主疗伤。”
※
母后完全不相信我的话,“你是我女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穆尚之?长宁,你不要再任性下去了。”
“母后,我没有任性,我只是认了命。”我轻轻抚摸着梳妆台的蝴蝶花胜,“没有了感情,我还可以靠责任活下去。‘公主’的这个责任还是很大的,有好多东西我都要从头开始学,我相信,总不至于荒废时光吧。”
母后听完我这番话,几乎要晕倒在地,她看出我的认真决绝,不能再用强攻手段,改用了怀柔战术,她神色凄楚,“宁儿,你还不满十八岁,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你真的忍心抛在嘉朝的一切?失去一个穆尚之,你就谁也不在乎了吗?你要担责任,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留在这里一样可以做许多事。而且,母后会帮你。”
最后一句话让我战栗了一下,帮我?用她那些手段,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浮上心头,我惊恐的拒绝,“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变成母后这样的人,我绝不能变成母后这样!”
母后同样惊愕,但她对我已经无计可施。
此事成了定局,再没有人来劝我。
我坐在和亲的车辇中,轻轻晃荡的节奏下,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向前,朝着未知的,完全陌生的未来。从此家国成了故土,并且,再无返途。
我的双眼一直紧闭,膝上放着那枚陈旧的蝴蝶花胜,突然间,我还想最后看一眼这里,还想感受一下今日奇好的冬阳。我掀开车帘,却见世子徽陪伴在侧,他坐在马背上,朝我露出温和的笑脸,
“公主,我们已经出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家国成了故土,并且,再无返途。
长宁,愿你余生安好
☆、恶灵
送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玄帝的表情凝重,默默注视着,到底还是维持着皇家的威严与风度,而一向端庄的皇后让人讶异,她像是受到了巨大冲击却无力反抗,从而变得木然,目光都有些呆滞。
过了一会儿,人群渐渐散了,玄帝带头先返宫。承翊在琳琅耳畔轻轻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
这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祁王祁王妃请留步。”
是江檀雪,穆尚之丧礼时她也来凭吊了,和她的新婚夫君一起。
“见过祁王爷,祁王妃。”她走近行礼。
琳琅微微笑了笑,“江姐姐,你有什么事?”
江檀雪有些为难的看看承翊,“祁王爷,不好意思,能否让我与王妃单独说几句话?”
承翊以为是女儿家的聊天,也不怎么介意,只对琳琅道,“我去马车前面等你。”
江檀雪把琳琅拉到一边,神色有些纠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不少事,可是我好不容易见到你,这些话,我定要告诉你才行。”
琳琅也道,“江姐姐有什么话,不用顾虑那么多,直接说就好了。”
她轻呼了一口气,一连串的倒出来,“我夫君也在大理寺做事,他对尚之的为人很是钦佩,他也和尚之一样,很看不惯你那个姐夫的奸猾。特别是这次尚之出事,顾连诀坐上了大理寺寺卿的位置,越发变本加厉。而且,你大哥还尸骨未寒,他与一等下属喝酒行令时,竟还对尚之口出恶言,说他行事迂腐什么的,我夫君听了都气得不行。”
琳琅对顾连诀,早已经失望透顶,眼下连生气都生不出,要是江姐姐知道他对自己儿子的荒谬举动,大概会觉得他是个怪物吧。
“江姐姐,顾连诀做出这样的举动,我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从来就不喜欢他,倒是你夫君,你一定要劝其忍一忍,莫要当面与顾连诀起冲突,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定会加以报复的。”琳琅好意提醒。
江檀雪这才想起来,“是了,我回去是要好好劝劝他。但琳琅,我见过你长姐,她是位极好的女子,面容姣好,知书达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哎,是我想太多了,我只是替尚之生气,便急着找你来说一说。”
看见眼前女子担忧的神色,琳琅很感激的说,“江姐姐,大哥错过了你,是他的损失。”
江檀雪眼圈一红,拉住她的手低声快速道,“我什么都不瞒你了,直接和你交个底。顾连诀此人,你要防着些,也替你长姐防着些。”
琳琅回来后,心情更差了,承翊眼瞧她脸色不好,便知那位江小姐没说什么好事,“她不是你朋友吗?怎么这时候反来添堵?”
琳琅虚弱的对他笑笑,“不是她添堵,是我的生活里本来就有这些麻烦,她是好意提醒我。”
承翊略想一想,便问道,“顾连诀的事情?”
“王爷怎么知道?”
“她肯定不会知道妖怪的事情,而你的亲人之中,恕我直言,便只有你这位姐夫,有些格格不入了。”承翊道。
琳琅一噘嘴,“他才不算。”很快又泄气,“好吧,他也算半个亲人,但我从前讨厌他,是因为他对我姐姐不好,但是现在,他对冬儿都生了怨恨。还有大哥,我从前只当是男子之间的较量,而今日江姐姐一提醒,才知两人是积怨已久。”
“顾连诀的风评是向来不及你兄长,偏偏两人资历又是差不多,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如果某一方受赞扬的多,另一方的确会心里不平衡。”萧承翊顿了顿,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穆尚之都已经不在了,他握住琳琅的手,这才直奔正题,
“最近接连出事,我很担心你的身体。阿琅,不如让你母亲陪你,去安静一点的地方安胎如何?往日我随皇兄在郊外打猎时,置办了几处宅子,小是小了些,但临山环水,环境宜人,怎么样?”
琳琅还没反应过来,承翊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暂且静一静也好。”
琳琅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问,“承翊,你为什么急着让我离开明安城?”
承翊愣了一下,脸上难得露出些无措的表情,“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和孩子多多······”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天啊,最近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们家吗?”琳琅努力镇定的对他开口,“你老实与我说,出什么事了?”
承翊低垂着眼眸,似乎在纠结要不要与她说出口。
琳琅知道他处的位置很敏感,上次说睿王归来,就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她知道太多也只是白白担心,并无用处。
可至少,琳琅得知道问题的大致方向,没等她再出声,承翊便拉过她,落在自己怀里,小声而快速道,“父皇的身体抱恙,现在只是强撑着。我们还没摸清睿王的动作,也不打算再试探了。”
怪不得,她今日看着玄帝消瘦了不少,大概是被病痛所折磨,可他说不打算试探是什么意思?
琳琅想到什么,吓得捂住嘴,“承翊,你们该不会是要······”
“你没看见皇兄,他都快被三哥给逼疯了,前几日刚发现一个他身边的内鬼,竟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老嬷嬷,她几乎是看着皇兄长大的,这一次自行了断前,却说睿王才是她唯一的主子。皇兄现在,几乎谁都不能相信,连长宁这次离开,他都快分不出心担虑。”承翊的声色平稳,也只有琳琅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悲哀,骨肉相残,父子猜忌,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可悲的事吗?
“所以,明安城最近可能有些乌烟瘴气,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也无法腾出手来保护你。郊外那个地方,只有我与皇兄知道。把你放在那里,我才能安心。”
琳琅有许多话想说,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似乎都是不合时宜的,承翊的心情已经够糟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伸手抱住他,“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安排便是。”
※
这一日,明安城的百姓都忙着去看公主和亲的热闹,看完之后,他们又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只多了一项饭后茶余的谈资,其他的事情都和他们无关了。
秦肆也看完了和亲队伍的热闹之后,回到了顾府,看到一个丫鬟正在井边打水,沉重的一桶水还没打上来,差点整个人被绳子甩到井里。
秦肆赶紧过去帮忙,“我来吧,瞧你这小身板,估计都还没一桶水重。”
小丫鬟得救般的笑笑,“谢谢秦大哥,哎,你也刚从街上回来吗?”
“是呀。”他把桶上挂上绳勾放下去。
“那乐阳公主好看吗?街上是不是特别好玩?”她一脸艳羡的问。
“哪里能看清公主的相貌,跟着凑个热闹罢了,全都是人。”秦肆把水打上来,“一桶够不够?”
“够了够了。不过秦大哥,你多和我说说呗,我今日当值,都无法出去。”小丫鬟还想多留他一会,秦肆的热心在府上人人都知道,可大家也很奇怪,这么热心憨厚的秦大哥,怎么整日跟在阴晴不定的夫人身边呢。
秦肆随便和她说了几句,忽听到几个姑娘的娇笑声,应该是刚从街上返回的丫鬟们,秦肆便道,“我一个男儿家看得糙,你那些小姐妹肯定知道得更清楚,你问她们便是。我先走了啊。”
秦肆回到屋子里,秦如善正坐在桌子前欣赏她那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声音凉凉道,“秦大哥挺忙的呀,喜欢凑热闹,还喜欢热心助人。”
秦肆忽略她话中的刺,直接坐下倒茶喝,“我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愿意去。乐阳公主的排场可大了!”
“我可没那个挤在人堆里的兴趣。”她把指甲伸到他跟前,“好看吗?”
秦肆直接的摇头,“我和你说过,你适合浅一些的颜色。这个,太艳丽了。”
“就不该问你。”秦如善突然胸口一闷,脸色难看起来,鲜红色的指甲立刻死死的抓着桌布。
秦肆脸色大变,“如善,你怎么了?还是这副身体的缘故?”
“元神尽伤,竟过了快一百年还没调养好,她,她还真是厉害。”桌布被抓的皱成一团,秦如善的脸色骇人,愤恨到极点的语气。
秦肆也是和她相熟了些,才发现她体力经常出毛病,他意有所指道,“你该歇歇了,最近,你费神太多。”
“我再怎么费神,找到的恶灵还是太少,与我交易的人类更是一个比一个没有出息!”
恶灵这个东西,是对人类有强烈恨意的妖怪,通常躲在暗处和角落,秦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整个人都吓得发抖。但这个恶灵,似乎对如善有极大的帮助。
“不过,”她神色放缓了些,似乎是身上的痛苦减轻了,“最近那些小妖,打探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镇妖鞭。”
又是一个他初次听到的名字,“镇,妖,鞭?”
“是一件古老,极厉害的法器,相传已经不知所踪,但有一个从白云观逃出来的小妖,信誓旦旦的说看到了镇妖鞭的光痕,可惜它当时太虚弱,又被镇在屋子里,听不到外面,所以不知道这个鞭子的持有者是谁。”秦如善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只要我能拥有这个宝物,再让凡人去伤及凡人之血,恶灵的力量,便是数以万计了。”
她一直是近乎疯狂,不,如善已经变成黑暗与邪恶的化身,秦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点头道,“好,我已经明白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你现在必须听我的话,先休养一段时间再行动。”
秦如善看着眼前的人,明目张胆,不惜性命,甚至不惜原则的关心她,她的目光有些晕眩,她不懂,真的不懂怎么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
但在她搞懂之前,她的身体已经渐渐熟悉这样的照顾,愿意听从他的支配,才显得舒服些。
真是,糟糕透顶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
☆、黄雀
送琳琅走的这天,承翊从起床时便心神不宁,临行时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琳琅实在看不下去,“王爷,再说下去,就让旁人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