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狸猫
她打了个冷战,唰地垂下目光,不敢再向上看了。
耳边真空般地死寂了片刻,楚萸微微有些发晕,直到面前男人缓缓抬起修长苍冷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向上抬去。
“芈瑶。”他久违了的声音自上而下低低传来,带着一股似笑非笑的寒意。
她又打了个哆嗦,却死死垂着眼皮,不肯被他捉住视线。
因为那是她目前,唯一能掌控的东西了。
他也没有强迫她,而是俯下身,伏在她耳畔,以质问的腔调道:“你要嫁人了吗,芈瑶?”
只许你娶妻,就不许我嫁人吗?
她忽然涌上一股怒火,胆子瞬间大了起来,抬起目光,刚要开口反驳,却被他阴鸷、凶狠的眼神吓得嘴唇直抖,生生咽下了话音。
“你会后悔的,芈瑶。”他松开了她的下巴,冷笑一声,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楚萸吓得顾不上尊严,手脚并用着往后挪蹭,试图远离他,远离那把剑。
抹胸已经褪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位置,酥雪抖颤间,两点樱红若隐若现,然而双手被捆无法挪动,她只能羞赧地任由春光外泄,神色惊惧地望着他提剑一步步朝她逼来。
“你在楚国,就穿成这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吗,芈瑶?”他抬起剑尖,抵住她颤抖的喉咙。
“不、不是——”她连忙摇头,被唬得语无伦次,“大家、大家都这么穿——”
“哦?”他嗤笑,剑尖下移,卡在襦裙抹胸的边沿,只要稍稍往下一划,她顷刻间便会衣不蔽体。
她怕得喘不过气,胸口剧烈起伏,越发波涛汹涌起来。
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这么多?她——为什么要怕他?
兴许是因为被带过来的方式吧,像个被捕获的猎物,或者被俘虏的战利品……
他的目光冷彻地落在她胸口,眉心紧紧蹙起,仿佛极度气愤。
忽然他剑尖向上一飞,挑起她勉强搭在一侧肩膀上的外袍。
“那这个,也是人人都穿的吗?”他森然质问道,嗓音可怖。
剑刃旋转,尖锐的裂帛声响起,一大片衣袍被割断,如树叶般飘落在地上。
楚萸大惊,下意识看去,竟发现那片衣料是赤红色的,且有些眼熟……
不对啊,她今天穿的分明是水青色的曲裾,怎么变成了大红色,就好像——
她猛地一怔,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扭身去看,发现半披半垂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明日大婚时的礼袍——
啊,这——
下巴再次被捏住,他俯身凑向她的脸,面容森寒至极,一字一句,几乎是威胁般地再度重复道:
“你会后悔的,芈瑶。”
接着,她看见他抬起血迹斑斑的青铜长剑,剑尖指向她的喉咙,猛然刺来——
“啊啊啊啊——”她惊声尖叫起来。
“芈瑶、芈瑶?”景暄的声音自身旁响起,楚萸倏地睁开眼睛。
落入瞳孔中的,是熟悉的棚顶和床幔。
景暄坐在她榻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原来竟是一场梦。
太糟糕了。
她抬手捂住额头,周身仍缭绕着恐惧的余韵。
“做恶梦了吗?”景暄眉头轻蹙,问道,声音里有关切,但更多的还是猜疑。
“嗯,梦见被长着三个头的蛇怪追赶。”她勉强挤出微笑,转头望向他道。
今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景暄一愣,唇边慢慢泛起笑意,在她脸颊上捏了捏:“你总是爱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没睡好,就再多睡会儿吧,暂时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
他说道,站起身,唤来秀荷,吩咐道:“夫人身体不舒服,你去找许老先生过来把把脉。”
秀荷诺诺离去,景暄回身看着楚萸,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放心吧,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不会让你在外人面前丢脸。”楚萸放下手臂,侧过头,微笑道,“夫君。”
第78章 大婚
◎……◎
婚礼进行的十分顺利。
夜晚为一切涂上一层梦幻般的色泽,来宾披星戴月,影影绰绰好似梦中人,景夫人和景暄熟络地接待、寒暄,楚萸也迅速摆正心态,渐渐如鱼得水了起来。
这个时代,新娘子没有那么多讲究,红盖头一掀,就可以跟夫君并立在门口,言笑晏晏地迎接前来捧场的达官贵人们,颇有种现代人挨桌敬酒的既视感。
虽然抱着逃亡、流放的心理,跟随景暄一同来到楚地,但她也知晓要入乡随俗,在其位谋其职,因此尽管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她还是十分认真地学习了大婚当日的全部礼节,并竭力做到最好。
她在景暄的眼中看到一丝惊讶。
这也难怪,他肯定以为自己嫁得不情不愿,不在婚宴上掉眼泪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根本就没肖想更多。
然而她不仅没掉眼泪,还尽职尽责地帮忙招呼,展现出一种真诚,或者说感激,令所有来宾刮目相看,称赞景家又娶了一位贤能的好媳妇。
也许,一切还是会有转机的……景暄心里破土而出一丝期待,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正是因为不爱他,她才落落大方,面上毫无新娘子的羞涩与娇怯,更像是一位筹办宴会的女官。
他看明白了这一点,唇角不由泛起苦涩的笑意。
那晚他并非想要威胁她,只是太过愤怒,短暂地失去了理智。
如果她坦诚地跟他说明一切,他未必不肯帮她,可她却想让自己稀里糊涂地为他人的孩子当爹,他如何能不气——
那可是自五岁起就和自己在柳树下,在纷飞的柳絮中,依偎着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念诵诗经的小青梅,读到旖旎词句时还会羞红脸,推开他的肩膀,耳根红红地跑回家,然后第二天仍然扭扭捏捏地坐在这里等他,抱着膝盖稚嫩地威胁他,不许再让她读那些不三不四的词赋……
这么多年的情谊,却敌不过短短数月的怦然心动,他如何能不心寒呢?
可一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和娴静红润的睡颜,他知道,他终究对她狠不下心来。
这段顺利,一直持续到宴会后半段。
觥筹交错间,贵宾们相谈甚欢,整个厅堂都弥漫着今宵有酒今宵醉的热烈气氛。
景夫人更是高兴,拉过楚萸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她不再像狐狸精,而是某种祥瑞,看得楚萸心里越发愧疚,眼神微微闪躲。
忙碌间,她偶然瞥见几道不友善的注视,循着看过去,发现竟是景暄的兄长和他那位眼梢微吊、脾气暴躁的妻子黄氏。
他们对她没有好感,这事不言而喻,不过黄氏她理解,毕竟自己以后是会抢她风头的存在,至于景暄的兄长,她不理解他为何会用那种探究的眼神打量她,就好像她是一件可以肆意赏玩的器物。
她很不喜欢这种目光,它们让她觉得很没尊严。
就在这时,门口起了躁动,有家仆来报,说是项大将军来了。
楚萸看见景夫人脸上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景暄正在向一桌权臣敬酒,脱不开身,楚萸连忙跟着一起迎出去。
发出的请柬中确实有他,但也只是出于礼节考虑,不遗漏任何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免得以后落下恩怨,根本就没指望他能来。
毕竟这段时间战火一触即发,他忙于备战,长久驻扎军营,操练士兵,与副将一起筹划作战方案,总之整个楚国上下,目前最忙碌的,就属他了。
项家世代为楚将,功勋赫赫,项燕更是其中翘楚,不止一次将秦军挡在城外,甚至还在不久前,在昌平君芈启的里应外合下,大破李信、蒙恬率领的二十万秦军,将秦王气得吐了血,也算报了当年被昭襄王摧毁国都的旧仇。
他与苏秦、白起、李牧一样,被封为武安君,这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也昭示着楚王对他的倚重。
在这风雨欲坠、大厦将倾的时刻,武将的地位被骤然拔高,虽然楚国门阀内斗严重,却也都对项家毕恭毕敬。
毕竟再怎么内斗,还都是希望不要亡国,不要做亡国奴的。
所以景夫人的紧张很好理解。
至于楚萸,则是抱着瞻仰名人的心态,一脸激动地迈进庭院。
薄纱一样的月光中,三位身量高大的男子,正大步朝她们走来。
为首之人虽上了年纪,却脊背拔直、走路带风,另两位似乎是随从,稍落后他一步,同样步履矫健地紧紧跟随着。
然而当他们走近,楚萸借着灯笼流溢出来的光辉看清他面容时,心脏骤然紧缩,差点晕厥过去。
她原地眩晕片刻,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去,仍觉得耳畔嗡嗡直响。
“上将军。”景夫人柔媚地唤道。
项燕不动声色地轻轻颔首,他略微有些眉压眼,因此不苟言笑时很显威严,强大沉稳的气场仿若最险峻的山岳。
“芈瑶,快见过上将军。”景夫人连忙把今日的主角往前推。
“上、上、上将军——”楚萸磕磕巴巴道,仓促行了个拱手礼,脑子轰地炸成一锅粥。
“好久不见了,芈瑶,都长这么大了。”项燕总算展露出一丝慈祥笑意,“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大。”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笼罩周身的压迫感稍稍淡去,可楚萸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得以平静,她的目光依旧透着呆愕,定定地望着他,一阵阵地恍惚。
站在她面前这位五十出头,须发皆白却又英武非凡的男人,和她几年前过世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直到宴会散去,她和景暄被送入洞房,她还琢磨着这件事。
她恍惚记得秀荷曾说过,自己小的时候,项将军时常进宫看她,还带糖果给她吃,而项将军的脸,跟楚萸的爷爷宛若双胞胎,这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她越想越心梗,索性扑倒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
“累了?”景暄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累了的话就早点歇息吧,今晚辛苦你了。”
他亦是一袭赤红的婚袍,玉树临风,气度斐然,只是眉宇间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愁绪。
楚萸连忙摇头,小鹿眼乌润润地朝他望来:“一点也不幸苦,吃了很多好吃的呢。”
景暄被她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样子逗乐了,然而心底却跟着涌出了更多的酸涩。
“你快睡吧,今晚我在外厅睡。”他克制地说,手指仍然流连在她的头发上。
他们的新房,就是景暄原来的居室,大婚这夜无论如何都是要呆在一起的。
从明日开始,她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住所,毕竟她怀着身孕,无法行房事,妩媚天成地往这儿一躺,受折磨的是景暄,因此景夫人并未表示出任何反对。
“多盖些被子吧,天气转凉了,可别着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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