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有竹
陈家果真与刘家来往多了,玲珑却没心思再理了,才歇过一口气,又该忙起来了。
家里的黄绢和画角再不能耽误了,趁这阵子没那么忙,赶紧给两人成亲。
平湖那里有楚嫂子,徐大船这里有贺嫂子,成婚东西早就准备妥当了,婚房也在年前就拾掇好了,只剩看个好日子给他们成亲了。
老历上看了个二月十四和二月十八,都是能聘娶的日子,玲珑选了二月十四,家里上上下下装扮了一番,将两个打扮的红通通的新嫁娘打发出家门。
平湖家的花轿吹吹打打进了州衙边上一个普通小院儿,徐大船家披红挂彩的高头骡子驮着画角一路往码头去了。
两人这一走,玲珑觉得家里顿时空了一半儿,打扫过满地狼籍,见贺嫂子坐草凳子上,神色也落落而难言,估计心里也难受的紧。
楚嫂子见状,倒不好多说笑,只说她手底下带的十几个丫头,倒果真有几个伶俐的,不如先将她们送来用着。
黄桅子三个,勤快是勤快,但也不会久留在府里,两个夫子那里还眼巴巴等着呢,等贺嫂子再带一阵子,她们手上的活计学利落了,就送去夫子家里。黄绢画角也是不方便再回来伺候了,这两拨人一走,家里就没支应的人手了。
挑四个丫头送回来,还是让贺嫂子带着,黄栀子牛雀儿一走,这四个正好能顶替上来。
玲珑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处久了之后才产生出来的牵绊,她此时不习惯黄绢画角两人的离开,许是过阵子就习惯了,以后还会习惯与别人相处,想明白了,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但还是有些难受的。
玲珑只能从徐知安那里寻求安慰,搂着他的脖子说:“果然这世界上,能与我们相伴到老的只有彼此了,阿兄,这样一个良辰佳日,可不能将彼此辜负了呀……我们造人人吧?”
第107章 略
黄绢画角两个婚后回门时, 说要再回来伺候,被玲珑拒了,如今这两人大小也算是个太太了, 没的扔了身份回来做伺候人的营生, 很是不妥当,还是先将她们各自的家里的日子过好就行,且说家里也不缺伺候上的人了。
装了回门礼, 就将人打发走了。
新来的四个丫头都是世吏家出身,不过都是失怙的孤女,并不受家族的重视, 与外面那些无依靠的人家没甚差别, 不过是因了她们的姓氏, 如今倒比旁人多了两分幸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这个早当家放在女子身上,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勤快,俭朴, 所谓勤俭持家就是从这里来的。
眼里有活儿的人, 一刻都闲不下来,家里家外擦洗摆弄的干干净净, 但凡闲了, 就去山下背土回来,生生将菜园子扩了一倍有余, 种的满满当当。
去年存的南瓜一直没吃完, 这东西吃多了烧心,玲珑不爱多吃,余下两颗像车轱辘似的就在柴房里放着。家里几个丫头怕坏了可惜,就想趁天气好, 给它切成片晾干了,就算自家不爱吃,送到育幼所里也使得,好歹是口吃食。
玲珑不管她们,由她们做去,她带细伢去地里看庄稼。
今年的田地还是刁新在管,玉米苗子已长一尺来高了,土豆也长的覆住了地表,今年比去年多留几亩打粮的地,余下的还是都做种田。今年来做活儿的人还是去年那一拔,他们家也各自开了一二亩荒田,也种了玉米土豆,倒是没再说过什么洋鬼子吃的东西能不能吃之类的话了。
正是锄第一遍草的时候,锄头都是炉里出的新铁铸出来的新式农具,用着很是方便,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别让太锋利的锄头砍了玉米苗子。
新农具好用,也不算太贵,衙里这边放出话,听到消息的人来了好多,或买或租的,头两批铸出来的农具一抢而空。
现在还在加紧铸造,铁石不停的从码头往锻造厂运送着……
打发细伢去摘些嫩花椒叶子来,回去烙饼吃,玲珑跟锄地的人拉闲话,问今年的山货卖了多少钱,又问家里有没有养牺口,还问家里的老人多大年纪,娃儿多大了,开春有没有买新布缝衣服……
这些人说:今年山货价高,卖了近两贯钱,哪里舍得做新衣服穿噻,得攒着买犁头呢,家里喂了两口猪,娃儿天天上山里打草给它吃,一天吃几背篓哩,就是不长肉,喂了两年还瘦的很。笋子过了季,老人都上山去捡菌子了,春来没怎么下过雨,山里的菌子也不多,得跟着溪头走,半天才能捡一篓,回家来还要忙活自家的地,新开的荒地,草长的旺盛,得天天过去看,怕草将庄稼吃了……
又说:眼下这光景可算好哩,太平嘛,天要不闹灾,咱就能活下去嘛,
有经验的老农不免担心说:“一春三个月少下雨,就怕这雨都在夏天打了堆儿,一打堆儿噻,就要发洪嘛,隔那么一两个年头就发一次山水,去年没发水,怕是今年要发哦。”
边上的人不甚在乎的说:“发嘛发嘛,天老汉儿要发水,咱们能咋个办喏,反正也冲不走咱。”
“人没事,地里的庄稼可就毁喽。”
“我又没种稻谷,管他毁不毁噻?”
玲珑就问:“每次发的山洪可大?”
“大嘛,轰隆隆就从上头下来了,黄泥河一般,看着可吓人哩,不过咱这道儿不怕,水都往那河沟里去了嘛。”
“有没有过泥石流?就是雨将山冲塌了,朝山下淹过去……”
“有过啰,鸡儿公山头那头就是山塌了才成那样儿,原先还住几户人家,山一下来,都埋里头喽,人就不敢再往那里住,不过土地软的很,树还少,好种田,丫头寨的人翻过半条山也要在那里种庄稼。蜀米长的好哦。”
“怕不怕呢?”
“怕,嗯,也不怕,咱没甚家当,人活着就是家当,只要人没事,旁的都不算啥子事。年年都是这么过的,习惯啰。不习惯也没办法是不?天要下雨,你能咋办?”
是呢,能咋办呢?横不能对抗着,只能想法子将伤害减到最小。
摘了花椒叶子,又掐了些正好能吃的菜苔,就回家了。
徐知安又去了那几个大些的寨子,与他们商量关于修路的各项事宜,如今商队进来了,路更要修的好些,容易出山也容易入寨,过河的路要搭桥,攀山的路要凿石,有些地方的路要修个三五年才能修通,费时又费力,即便如此,还是得修。
这一去,没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随家商队却已经准备出川往西安府去了。
从南浦到西安府是有陆路的,要往西到贵州,然后再北上,但随家商队不愿往贵州去,那里的乱事一直没结束,路上有风险,就想着还是从渝州转走西安,只要赶在梅雨季之前到达西安,这批货物的折损就会少许多。
赶早不赶迟呢,一切打当好了,立立索索的就走了。
黄家商号也要进京,还是要赶在梅雨季之前抵达豫冀之地,这批货的折损才会小些。
玲珑指着几个女孩子将家里存的干货都仔细装好,又从外面收了几十斤,折合近二百多斤的山货打包成捆,又打包了些衣裳布匹,连同给顾祖父及众兄弟姐妹的信件,都让徐大船送到黄家船上,一并捎去京里。
维梌和方妹夫要赴京赶考,冀中应该也有人进京,索性将东西都一道捎回去,让维枃看着给各家分吧。可惜茹婳在太原府,路程太远,好些东西都捎不过去。
忙的时候无暇想念,真想起来,又觉心头难过的很,有许多话要说,真写的时候,又是落笔难提,唯不过纸短情长一句,再说诸事安好,人也安好,勿忧勿念。
商队一走,徐郎君入山了,阿依寨里有了先生,徐郎君就想去别的寨子转转,会会两三个月没见面的老朋友们。
这人率性的很,行事也干脆,说走就走了,背上背着衣服吃服,手里拄着一根登山杖,衣摆往裤角里一绑,腰间挂了个装水的葫芦,喊了一个向导,与家里招呼了一声,就立落的走了。
可真是神仙样的人,难为他怎么在这凡尘过了几十年。
那父子俩不在家,玲珑婆媳两个在家也随性,有时会去山下看看水田,与插秧的农人说说话,有时会在街上走走,喝一碗擂茶,来来去去的,大家也都认识了她俩,不似先前般畏惧,还会时不时的打声招呼。
或是去夫子家转一转,与她们两个说说话,顺便将刘芳儿也带上,这姑娘与陈家订了亲,性子还是有些野,带过来让高夫子教一教。
一个是教,一群也是教,几家嫂子眼睛亮,一看刘芳儿往夫子家跑的勤,就将家里只会乖巧坐针线活儿的小姑子也打发了过去。
许夫子可嫌弃玲珑多事,她俩本来自自在在过日子,结果就来了这么多女孩子,这些姑娘可不比她厚脸皮,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可不是为难人么。
玲珑只能笑嘻嘻安抚道:不必十分用心,只教她们些常礼就好,都是水灵灵的小姑娘,看着可让人高兴,有她们在,你们也不致太过寂寞么。
高夫子不言,只管与随娘子喝茶,许夫子冷哼一声,撇过身不理她了。
不过倒是将小姑娘们收下了。
育幼堂里又来了许多女人和婴孩儿,这年头人命都不值什么,好好一个人,一场病没了,或是进山被野猪拱了一下,没了,或是从树上摔下来,没了,总是会出各种的意外。男人一没了,留下来的妇人孩子总要过的更艰难几分,若是再遇着什么过不了坎的难事,一家子活活就得逼死了去。没法子,为了活下去,只得投身育幼堂,只想弄口饭吃,先将性命顾及住。
弃了的婴孩还是多,但凡送来,就要接着养着,开春又加盖了几间房子,分了十来亩田地,这一堂的老老小小,好歹是有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些孩子不止要活住了,还得养成了才行,不过如今她们还小,有足够多的时间等待后面为她们所做的一切准备。
山脚的收容所里也多了十几个下船的从良客,有一些生了严重的妇人病,玲珑凭着看过的医书,用自己半吊子的医术给她们开了药方,到底不放心,又请寨子里的医婆下来给她们重新看过。
下了船,再穿不了华服锦衣,也吃不上珍馐佳肴,不过给她们余生一个安稳时活还是可以的。
这么上上下下的跑,随娘子没说话,贺嫂子却担心的不得了。
“姑娘你都是有了身孕的人了,这么着进进出出的折腾,天老爷,你这个当娘的心大,太太也心宽的没边儿了,可由着你撒欢儿,从今儿起,可不能由性儿的跑了,得安稳待家里头,要不姑爷回来见你这样,像什么话。”
啊,这个……玲珑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如今才三个月,这就要开始养着啦?
第108章 略
揣崽儿了。
头三个月悄不声儿的过了, 自家事自家知道,主子们不往外说,丫头更不敢往外头说, 于是大家都知道的时候, 玲珑的小腹己凸出了圆弧,像顶了个龟壳似的。
徐知安知道的更早,他一直记得玲珑来癸水的日子, 那个月迟了五六天,玲珑还不自觉,他心里就有了约摸, 不过他身上的事务繁杂, 不能歇着陪玲珑, 就想着趁玲珑的身子还轻便时, 尽快处置一些事务,日后也能挤出些时间陪她。
他还是会经常进山,不过隔个三五天就会回来一趟, 每次回来, 都会带些山里的新鲜物什回来,花花草草的带不老少, 酸死人的青果子甜草根什么的, 也是半篓半篓的装回来,挑挑拣拣, 捡好吃的给玲珑, 不太好吃的就给众人分了。
人家又不害口,青杏青梅青李子,咬一口都受不了,谁能咽进去半篓呢, 都捡一颗含了,酸的皱着脸,各自取笑起来。
花花草草养了半院子,有的开败了也就枯了,有的又从下面生出根须来,枯了的就扔了,生出根来的,照旧养在院里,顶多费些力气担两担河泥而已。
酸果子也舍不得扔,好歹是孩子爹辛苦摘回来的,孩子娘闲来无事闷的慌,把果子洗干净,洒盐腌一半儿,洒糖腌一半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反正兴致勃勃的都腌了。
天越来越热,玲珑怀了身孕以后愈发不耐热,偏家里一众管制的严,不许她吃冷食喝冷饮子,若热的厉害,就缝几套宽松的衣衫,轮换着穿。
跟徐知安撒娇要喝冷饮子,徐知安耐不过她的厮磨,将自己的冰酪浆分给她半盏,可巧叫贺嫂子看着了,不由分说的往里头兑了半盏热□□,可好,全成温酪饮子了,喝起来那叫一个难以下咽。
这且不够,贺嫂子又对徐知安好一通说教,说了孕妇的诸多不宜,不许他再偷着给玲珑喝冰饮子,说喝多了,孩子生下来得长白白一层厚浆毛,跟毛猴子似的,可丑。
徐知安果然被吓住了,怕玲珑馋,他自己也不喝了,在家时就跟玲珑喝一样的饮子。
天再热起来时,雨水果然多起来,山雨来的猛,去的急,轰隆隆一阵,雷声来了,雨也来了,雷声滚着走了,雨也随着云层走了。
。… 最怕就是天阴沉沉塌下来似的压在山头上,雷声也不起,风也不起,雨水如天幕坠下来一般,天地黑沉沉的,雨声也急,山雨汇成河,滚进沟壑里头,汇集成怒流,野马一般咆哮着向下奔涌去。
人们冒着大雨往山上走,背着孩子老人,背着吃食被褥衣裳,背着家里养的猪羊,背着今年新买的农具铁锅,竹席里面裹着干柴,贴身绑着柔软的干草,走到往年一直来此庇难的山洞里,一家挨着一家,挤的密密麻麻,生起火来,挤在一起烤火煮热汤喝。
白天还好,虽也是湿漉漉的,却没多冷,到了夜里才难熬,雨还在下,柴火不够烧,到半夜时就冷的不行,一家子挤在两张薄被中,靠着这种法子熬过漫漫长夜。
县城里也是洪水如瀑,往山脚汪洋倾泻而去,住山脚下的人都移上来了,就在靠山壁那一侧的浅洞里搭了个住所,山洞外雨如瀑,山洞里面火苗潺潺,多少能带来些暖意。
山下的田都淹了。
大雨下了三四天,好容易停了,天仍是不放晴,还阴沉沉的。
衙役们穿着蓑衣背着干柴火,在街上架起大锅,开始熬驱湿寒的药汤,另一边煮玉米糁子干饭,是为赈济县里躲洪水的百姓。
这一场雨,若还停歇,这一季的稻麦必是没甚收成了。
万幸,连着阴了三四天,间或下了些小雨,然后就晴了。
这场雨不算大灾,但灾后仍有许多事情要做,徐知安又忙起来,连带着衙吏兵丁都调动开来,分组往各处去统计受灾的人口和田亩数目……还要担心徐郎君的安危。
玲珑的行动已然不大方便了,心里还是担心水灾后起了疫病,山上冲下来许多牺畜,能救的都救上来了,没法子救的都冲进山脚的河里田里,不消几日,腐臭味就四散开来,蚊蝇成群,黑压压的,看着真是让人担忧不已。
就怕灾民喝那生水,还怕他们捞淹死的牲畜吃……徐知安听了玲珑的建议,带着兵丁们去疏通淤堵的河道,打捞死畜深埋,又在蚊蝇多的地段燃上毒草薰了几天,使人四处散传不许喝生水的禁令。
连着一个月,都在处置这些事宜,好在徐知安的官威还算不错,各项调度和命令都能有效施行,灾后处置得当,百姓的日子很快恢复了正常状态。
一个夏天,经了两场这样不大不小的洪灾,此地的百姓已习惯了这样的灾祸,难是难了些,不过山里吃食多,只要人没命,日子就能过的下去。今年比以往更好些,官府使力的多,赈济的也及时,虽有灾,人心却稳。
临秋时,山民成群结队的进山采收山货,菌子价低,但遍地都是,药材价高,却要好一番寻找,最易找到的就是山里的葛仙根。
一连许多天,衙里被人送来许多黑褐色的葛粑和鲜菌子,都在竹篮里装着,怕衙里的人不收,都是晚上偷偷放在大门口处,老刁头早上打开门,总能看见门口放着十来个竹篮子。
还有人将东西送到卫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南浦以前穷而乱,兵丁多行匪事,百姓提将起来,只有骂名。今年遇灾时,那些身背许多骂名的兵溜子突然间似变了性儿,一改以往的作派,很是尽心尽力的帮着百姓做了些事,事后也没借机掠夺家中物什,而是一身泥一身汗的利落走了……人心换人心,管他们是为着什么改的性儿,总是自家得了便利与帮助,家里无甚好东西,也只能拿出这些来送予他们以示感谢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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