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夏姐儿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得老远。
张知鱼和顾慈听到她说——赚钱哪有玩命刺激!
两人很快捂住了耳朵,愁道:“这孩子不知道得挨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等人声静了,顾慈看着盒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给娘。”
张知鱼笑:“你太小看女人了,阮婶婶活到今天,也就能活到百岁。她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爹,你都是顺带的,你不让她知道她死了也闭不上眼,再说我们是要为顾教谕报仇的,这事儿迟早得捅出来,你告诉她总比别人告诉她来的好。”
顾慈被张知鱼说服了。
阮氏看着这颗心,眼底明明灭灭,她这些年已经流干了泪水,以至于得到这颗心时,已经哭不出来,只是半天才哑着声叹道:“也不比猪狗的心更漂亮,怎么就让人惦记上了。”
张知鱼抱住她,眼里又要冒出泪水了。
阮氏取了帕子给她擦干净脸,见两个孩子转眼就挖出了这么多事,心里便有些安慰——告诉他们这件事果真是对的。
又觉得自己太迷糊,因为小时候吃的苦多,嫁了顾玉许多年,顾玉就将她养得有些不清楚了,若不是丈夫死得突然,她还醒不过来。
顾慈担心地看着她,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靠着娘。
阮氏是过来人,看着儿子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娘答应过你爹,这辈子都会活得好好的,你不必担心。你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也是。”
顾慈这才放心下来。
阮氏看着儿子跟丈夫像得惊人的脸,恍惚又回到了顾玉去世那天。
顾玉握住她的手说:“以后你要自己立起来,很容易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从小就是坚强的孩子,没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阮氏看着瘦成一把骨头的顾玉,跟今天一样擦干净泪点头:“我可以,你忘了吗?我也做过饭也缝过衣裳,在阮家也稳稳当当活到大了。”
顾玉笑着点了点头,很快阮氏就发现他的手逐渐凉了起来。
话说到这里,阮氏已经明白丈夫的死因有多惊人,这也是这么多年她一直守口如瓶的原因。
顾玄玉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她照顾好儿子,母子两个都长命百岁。
顾慈摇头道:“爹不是畏惧强权的人,他能这样忍气吞声一定有他的原因。”
阮氏只是怕,顾慈如今已经有了鱼姐儿,他们和张家已成姻亲,若是家里惹不起的人,到时候招来祸事怎么了得?
阮氏没有一日放弃寻找顾玉死亡的真相,但她更希望是在顾慈有能力保护这个家的时候。
张知鱼握住她的手说:“婶婶不要怕,我们虽然命如蝼蚁,但也是好大的蝼蚁了。”
“强者无敌,弱者无畏,以多胜少以弱克强的事儿,天下太多了。”张知鱼想起老汉儿的话,对顾慈笑:“我们和千家,谁强谁弱还真不一定。”
阮氏想把心收起来,张知鱼拦住她,道:“我想给阿公看看,他从小就跟在仵作身边,对验尸的经验,比我厉害得多,顾教谕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能知道得更清楚。”
阮氏有些担心:“我是怕吓着他老人家。”张阿公已经不年轻了,又是人心又是千家,让他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张知鱼笑:“阿公精似鬼,家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夏姐儿这个耳报神,阿公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老头子要面子,不肯先开口。硬挺着我们先吱声。”
阮氏想起张阿公的性子,也破涕为笑,将这颗心还装回盒子里,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见他。
张阿公看着心,只觉得顾玄玉是个狠人,连自己的心都敢挖出来,还能藏十年这么久。
张知鱼问阿公:“你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门生
张阿公跟在衙门仵作身边许久,验尸还是有一手,拿着这颗心看了半天,皱眉道:“怪哉,看痕迹这一刀是最早的,后头的都要浅一些,但是没道理啊。”
大家有些懵。
张知鱼虽然不精通验尸,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得了阿公两句话,便如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里一下子就清明起来,因为明白,就更难过,道:“这一刀已经杀死了顾教谕,后边的痕迹本来都不应该存在。”
顾慈捏紧了铁盒,大家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张阿公从小在姑苏长大,永宁八年,江南发大水时,他已经回了南水县,张大郎都十几岁了,他在保和堂给人看病,心里还记挂姑苏的旧相识,等大水退了他就带着儿子一起去了姑苏。
姑苏这样的大城,面对浩劫也很容易就能恢复过来,当时他和张大郎划了好久的船才慢慢飘到姑苏。
南水县还是一片破败,姑苏已经又是锦云遍地,只有站在城楼的秀才学子,穿着破烂的衣裳,脚底都烂了还在踹官家的门。
不过顾玄玉踹门的英姿两人没见过,张家是小民中的小民,父子俩还在挣一碗阳春面。
但在城楼上纸片一样的人却让父子两个记了好多年,看着这颗心,张大郎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叹道:“能这样活一回,顾教谕也算不枉此生。”
顾慈听着两人的话,心咚咚咚地跳起来,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有些难受道:“在这一刀后,我爹身上的每一刀都是白挨。”
顾玄玉挨第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阮氏和顾慈让他活了过来,硬挺着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回了家。
张知鱼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这颗千穿百孔的心去处理后事的。
顾慈都还能记得第一次去千家那天,他在门上跟千启明一块儿看过路的人玩儿,他爹还是抱着他回家的,那双温暖的大手原来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凉了下去,只是因为放不下他和娘,爹才忍受剜心之痛存活于世。
顾慈想起人来人往的无类楼,对张知鱼说:“我爹一直跟说我以后要好好做人,我以为他是要我做好人,原来他竟然是要我做一个好坏都有的人。”
张知鱼看着这颗心上的刀痕,道:“圣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他想你以后可以直面自己的欲望,想逃学就逃,想做什么就去做,憋起来的人,坏掉的概率太大了。”
谈话间,几个猢狲已经置办好了一桌席面,刚摆好饭。
千家的嬷嬷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一次她是带着旨意来的。
张知鱼刚想起身,阮氏就就让个小丫头交代了几句。
小丫头领命而去,回话:“我们家姑娘还在陪娘子吃饭,娘子的外公死了,娘子肝肠寸断,眼睛都要哭瞎了!”
婆子不敢打扰别人尽孝,只劝:“姐儿治好了娘子便来一趟千家,我家小少爷最近病得越来越重,也等着救命。”
小丫头煞有其事地点头,利落地关了门子,呸了两声也吃饭去了。
顾家虽然有许多糟心事,但吃饭依然是最大的,几个孩子刚到姑苏,一路上新奇得很,连碗碟下头都精致地垫了苏绣帕子,用的碗也是巴掌大的,美其名曰——沾点姑苏的仙气。
上头摆了无数大家从路上搜刮来的吃食,凤梨苦瓜汤一人只有一口,夏姐儿喝了一杯,觉得不爽利,直接对壶吹了。
本来大家都还很斯文,有一个破功自然有样学样,顾家饭桌一下就从红楼梦专场水浒传,张大郎还买了两斤熟牛肉下酒。
张阿公已经是美髯公,看着桌上鸡飞狗跳的一团,抱着梨花酿跟二郎一块吃去了。
赵聪和夏姐儿吃完这顿就要去神京,心里又激动又难过,在桌上就死吃烂胀,两人从后门翻墙出去的时候,张知鱼看到素来身轻如燕的夏姐儿在半空往下坠了一截,最后是狗刨过去的。
张知鱼摇摇头,又摇摇头,拉着慈姑走了。
高家两兄弟已经知道这里头水深,但见张家人和这么多跟顾家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都留在这里跟春游似的,怪道:“也不知怎养出的这群人。”
张阿公神出鬼没,嗦着鸡腿儿笑:“可能因为老张家上梁比较正吧。”
他老人家这么善良,养出来的儿孙可不是也是先天就足么?
张知鱼捧了一通阿公臭脚,背着药箱就要去千家,走前还嘱咐在顾宅探险的几个猪儿:“在家好好搓丸子,每天都要给妇舍送的。”
几人忙不迭点头,在家捏着鼻子苦逼地处理肝脏,李三郎解放了双手,头也不回地收拾包袱,也要带着黎二郎南下——等她们两姊妹有空,海水都变了三次桑田了,可恨自己白打了这么久工!
夏姐儿一去不回头,鱼姐儿更是个大忙人,李三郎想到这个已经要气死了:“小猢狲便大猢狲,肚皮越来越青,下次再信,我李三郎就不是个好汉!”
那头将小舅抛在脑后的夏姐儿和赵聪已经坐着范安回京的官船溜进了陈家。
陈公复看着顾慈的信,又看看从墙头翻进来的两个泥猴儿,问:“你们哪个是顾玄玉的孩子。”
赵聪道:“顾慈还在姑苏折腾,他马上就要考学,只是让我们先来抱大腿,免得到时候血溅菜市口。”
陈公复叹道:“顾玄玉也是这样万事走在前头的人。”又看两个大摇大摆逛着他家花园的人,好奇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赵聪皱眉:“不知道我还能送对信?”
陈公复:“那你们都不拜我?”
“我大姐说死人才拜,难不成你竟然要死了?”夏姐儿担忧道:“那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姑苏找我大姐治病算了。”
“伶牙俐齿的小娘鱼。”陈公复笑起来:“你大姐是个妙人,但这话在外头不要说这个话,神京的官儿个个都比你大姐大。”
夏姐儿撇嘴:“我大姐还说,如果是我打得过的人,叫他吃屎也可以。”说完,一拳打裂了地板,转头想起大姐又有些怕了,“你家地板不经打,你告诉我大姐,她也不会打我。”
陈公复看着赵聪和夏姐儿脸色发黄,还一身的土,就请下头的人带她们洗漱,又在客厅摆了饭。
夏姐儿掏出大姐给的银针,把鸡腿戳成个筛子,见着没变颜色才笑:“这有什么,睡一觉就好了,我大姐才是活阎王,一个不注意惹了她,她就要封我的味觉,奶奶的,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她宁愿被娘打一千次,也不愿意给大姐打一回!
陈公复笑:“你大姐也是个高手?”
“你都是三品官儿了,怎么还这么笨。”夏姐儿觉得很奇怪:“你娘打你你躲开,不给你做饭吃了怎么办?我阿公说我在外头会饿得跟狗抢食。”
这次路上,娘给她备的干粮掉在地上被狗叼走了,要不是赵聪拦着,夏姐儿是真打算抢过来再吃的。
陈公复笑得肚子痛,赶紧安排人送两个小的回房,掏出已经备下了十年的书信,按上自己的官印,寄往了大周四海。
信上只有一句话——当年城楼今何在?
落款——顾玄玉。
陈公复看着这些信,想起顾玄玉谈笑风生的样子,笑道:“十年为官,如今,我们门生也遍布天下,但千家还是从前的千家。”
整整十年了,陈公复已经见过太多的冤案,心已经硬到有人在他面前血溅三尺也不会眨眼,但只要想起姑苏城里永远停在二十岁的那张脸,他还是忍不住叹:“实在太可惜了。”
夏姐儿凑到陈公复跟前,问:“千老先生是坏蛋?”
陈公复已经想了很久这个问题,道:“一个人都是有好有坏的,他或许对你是坏人,但对在千家学习的穷苦学子,就又是好人了。”
说完便打了个寒颤:“你怎么在房顶上?”
夏姐儿笑:“我不看着你写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东西?”
陈公复:“如果我是坏人你要怎么办?”
夏姐儿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杀人,我大姐长的狗鼻子,能闻出味儿,最多也就是晚上偷了龙袍给你穿起来啦,大姐说了——有必要可以借刀杀人。”说着她又乐起来:“原来这个就叫借刀杀人。”
陈公复看她一点也不怕,心情很复杂,道:“我可是铁面阎罗。”
“那你也是瘟猪儿?”夏姐儿吊在房梁上,脸凑近他惊喜道:“我娘说我是天煞魔星。”
陈公复彻底不理她了——这倒霉孩子,张家是摊上宝了!
那头长平正拿着张知鱼递过来的折子跟皇帝一起看,殿内灯火通明,皇帝道:“若是个男子,大周又多一位良臣。”
长平立即竖了眉毛:“学医学得好的人,就一定要做好官?会治病就能治理国家?还是爹到现在还觉得医家比不上良相,也看不起有出息的女人。”
皇帝不敢说话了,太子看着大姐,小步挪过去,苦口婆心:“都少说两句,家和万事兴。”
皇帝和长平异口同声:“滚!”
太子摔门而去——这个家没法待了,他要离开!
作者有话说:
顾玄玉心上被取了血还能活,我写的时候是想到课文上写邮轮上父亲给女儿削苹果中了一刀,最后下了邮轮才死。还有仙剑奇侠传不死劫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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