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适才抱她不过冲动,而今清醒过来,他就该放下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抱她。
可那种怀中空空的感觉一蔓上来,光是想象,他便觉心如刀绞。
手臂僵了又僵,他还是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百般隐忍,又迫不及待。
就这一次,让他自私一回吧,哪怕事后遭她斥责,他也认了。
毕竟两辈子了,他也只有慕云月这一颗私心。
“适才情急,话说得有些重,是某的不是,某同姑娘道歉,还望姑娘莫怪。”
卫长庚声音恢复平静:“姑娘的两个丫鬟,某自会派人照顾好,姑娘莫担心。你而今表面瞧着虽无事,但鞭子无眼,难保不会造成其他内伤,还是先回去诊治得好。”
内伤?
慕云月攒起眉。
薛明娆的鞭子耍得是厉害,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可再厉害,想伤人也得先碰着人吧?她身上连一处擦伤都没有,怎么还能冒出内伤来?
说到底,他还是对之前自己载他回京之事念念不忘,一直想报答她。
其实没必要的……
慕云月叹了口气,“薛家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陛下都拿他们没辙儿,你又何必?今日公子这般折辱薛二姑娘,薛家定不会轻饶于你。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为了我,当真没必要。”
人都是自私的,世上除了父母双亲,又有谁,会愿意为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人,做到这一步?
便是前世,她的利益早就和娄知许紧紧绑在一块,可生死关头,娄知许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一样。
“倘若我非说有必要呢?”
慕云月睫尖一颤,愕然抬头。
卫长庚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有些不适应,错着眼睛,哪儿都敢看,就是不敢看她。
许久才蓦地一咬牙,望住她的眼,起誓般地铿锵道:“慕姑娘的事,每一件,于我都是大事。”
-“阿芜的事,每一件于我而言,都是大事。”
记忆中的声音,如同廊下乍然而起的风,携满春日的碧草花香,呼啸着奔涌过她鬓间的乌发。
慕云月怔住,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愣愣望着那双眼发呆。
许是因为第一次在艳阳天里见他吧,他眉眼都比之前柔软不少。
泪痣点在眼尾,多少柔情都欲诉还休地含在里头,宛如人间烟火透过焚香,在神仙们心里留下的一段浅淡红尘。
薄唇微微翘起,便是红尘中最惊艳的一抹心动。
而那唇的滋味,她好像尝过?
就在这座广筑之中。
作者有话说:
阿芜: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第18章 吻额
去到厢房,换洗衣物和膏药全都已经预备好,太医也在里头候着。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医院院首,平常只替卫长庚诊脉,连薛衍都请不动。
慕云月暗吃一惊。
看见他恭恭敬敬诊完脉,安抚她说没事,开了点压惊的药,又匆匆忙忙离去,一双老腿蹬得比兔子还快,仿似晚一步,就会有人要他性命,慕云月便更加吃惊。
这是怎么了?
丫鬟们蜂拥围上来侍奉她梳洗,换下脏衣,她也便收回目光,没再多管。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一片艳阳高照,等慕云月换完衣裳,从里间出来,穹顶已密密搭建起了霾云。雷声闷在里头,只怕又是一场豪雨。
丫鬟们退出门,处理她换下来的脏衣。
只剩卫长庚负手立在窗前。
大风扫荡落叶,窗上竹帘横飞,“嘚嘚”扣击抱柱。
他玄黑绣云金暗纹的衣袍,也被风卷起,衬着萧萧的天幕,颇有一种萧瑟孤寂之感。
可因着那笔挺的身材,这般凄清之象,也硬是被他晕染出了一种傲视天下的霸绝之气。
慕云月心尖蹦了蹦。
算起来,他们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且他还救过自己两次。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告诉自己,他到底是谁……
“慕姑娘若还有哪里不适,尽可开口,太医应当还没走远。”
面前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慕云月醒过神。
卫长庚已经转过身,正盯着她瞧,似乎还瞧了许久。
慕云月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讪讪收回目光,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多谢世子关心,云月好多了。倒是世子你,手……不需要包扎一下吗?”
她刻意换了称呼,从“公子”到“世子”。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虽只是猜测,但能在这座私院自由出入,又能得那么多顶尖高手护卫,且还能请得动太医院院首,除了跟卫长庚关系匪浅的林榆雁,她也想不到别人。
卫长庚听完,也没否认,只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头因接住薛明娆的鞭子,而留下的鲜红勒痕,淡道:“是得包一下。”
看来还真猜对了。
慕云月小小得意了下,举步去门边喊人,却发现刚才还散在附近洒扫的丫鬟小厮,全都不见了踪影。
有几个还在往月洞门外跑,慕云月喊了两声,他们不仅没停,反而溜得更快。
这又是在唱哪出?
慕云月一头雾水。
实在寻不到人,她看着屋里留下的、预备给她用的药膏和纱布,硬着头皮道:“世子若是不介意,就让云月来给你上药?”
卫长庚倒也应得干脆,一撩下摆,便去罗汉床边坐好。
慕云月犹豫了会儿,心一横,抱着药箱,坐在脚踏上,帮他处理伤口。
谁都没有说话,屋里很是安静,只能听见外间细雨斜敲杏花,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包扎这事,慕云月做得还算熟练,毕竟她出生将门,过去没少给父亲和兄长处理伤口。可帮一个不甚熟识的男人处理伤口,她还是第一次。
男人气场又极强,即便坐着,周身也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森,叫人望而生畏。
慕云月坐在旁边,直如一只雀鸟伴在猛虎身畔,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呼吸都带着小心。
可如此待了一会儿,男人也没有其他什么动作。甚至她抹药时,不慎碰到他伤口,他大手明显疼得颤了下,也没责怪她一句。
慕云月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原处,开始尝试打开话匣:“听闻世子与陛下关系极好,云月可否请教世子一个问题?”
卫长庚颇为意外地看她一眼,道:“姑娘但问无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慕云月抬眸觑了觑他,“那道册封县主的圣旨,可是和世子有关?”
卫长庚挑了下眉,没意料她会问这个,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道圣旨下得,的确很突兀。
指尖摩挲着袖口的云雷纹琢磨了会儿,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姑娘允某登船,帮了某一个大忙,也帮了陛下一个大忙。某不过在御前提了一嘴,一切还是陛下圣心□□。”
“还真是他的主意啊?”慕云月惊讶地张圆了眼。
卫长庚打量她表情,轻笑出声:“慕姑娘对陛下,好像意见很大?”
“哦不不不。陛下很好,我很尊敬他,非常尊敬,真的。”
慕云月连忙摇头否认,然这急切的模样,反而更加把话给坐实了。
卫长庚目光深了些。
慕云月也显出几分讪然。
她对卫长庚的确有些芥蒂,但也仅限于个人恩怨。若要问对他整个人的评价,她自是和所有人一样心服口服。
否则前世,慕家冤情还没昭雪,她怎会那么坦然地迎接那场大火?
不过就是知道,卫长庚纵然私底下再难相与,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的确无可挑剔。
“他是个好人。”
慕云月由衷感叹,“正直无私,心怀天下,我很庆幸能遇上这样一位明君。”
卫长庚指尖蜷了下。
活了两辈子,溢美之词也听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他。
用词远不及朝中那些文臣那般文采斐然,却似一颗石子,落在他古井不波的心池,激起绵绵涟漪,弥久不散。
唯恐让她瞧出什么异样,卫长庚托着下巴,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弯曲的手指刚好挡在嘴前,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地扬了起来。
正直无私吗?
其实……还是有私心的。
譬如刚刚明知她无甚大碍,还非要抱她回来;又譬如诱导她,认为自己就是林家世子;再譬如手上这道伤。
十六岁披甲上阵,历经两世生死搏杀,他挨过多少刀伤箭伤?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这点小小的擦伤于他而言,就跟蚊子叮咬过一样,根本不值一提。别说包扎,他连药都懒得抹。
可当她问起时,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还偷偷给窗外的暗卫比手势,让他们把附近的丫鬟小厮统统赶走,一个也不许留。
就为了让她给自己包扎。
这要是传出去,明日御书房大概就要被都察院弹劾他的折子,给塞满了吧?
别说他们了,便是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磊落了两辈子,自己原来还有这般无耻的一面。什么孔孟之道,圣贤至理,当真都被他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长庚无声失笑。
许是周围环境太过静谧,又许是雨声太过催眠,他身上的感官也被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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