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律
不等殿中诸人做出反应,他紧接着又道:“我之所以派人跟着江掌印,是因为我怀疑他南下的原因并非江南织造出了问题,而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曾将我的疑虑说与陛下听,陛下对江掌印十分信任,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我只好暗中让人跟着他一探究竟。”
这番话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连嘉和帝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且不论宋悯的话是真是假,起码向大家证明了自己做为皇帝并没有随便猜疑臣子,也好让江潋知道,宋悯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是他的授意,省得江潋对他心生不满。
五皇子和一些官员也暗中松了口气。
虽然局面一度失控,对他们这方有些不利,好在首辅大人总算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接下来只要咬着这个问题不松口,肯定能扭转局面。
“说到织造府,正是我要问掌印大人的第二个问题。”五皇子上前一步道,“据我所知,掌印大人去杭州是因为江南织造出了很严重的贪墨走私案,且不说大人南下这一路上都带了什么人,到了杭州之后,你似乎也没急着查案子,第二天便和若宁小姐一起去了吴山游玩,且一连去了两天,可有此事?”
这话问出来,眼线的事就算暂时翻了篇儿,要提也只能等到过后再提。
何况眼线只是宋悯和江潋两人之间的私事,和织造局的事相比,自然就没那么要紧了。
嘉和帝仍是一言不发,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众臣的注意力也再次集中到江潋身上。
江潋转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了五皇子一眼:“五殿下连这个都知道,真不像是临时起意替陛下问话,倒像是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将咱家置于死地。”
“就是,这准备做得也太充分了。”沈决接过他的话附和了一句。
五皇子笑笑道:“即便是事先有准备,又有什么关系呢,父皇和各位臣工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五殿下说得对。”江潋道,“江南织造的贪墨走私案,乃是织造局官员做假账中饱私囊,同时与南洋奸商勾结倒卖生丝,吴山北麓便是他们的交易地点,咱家借着游玩去那里查寻线索,有何不妥?”
五皇子佩服他信手拈来的撒谎本事,却也不去与他计较,紧接着问道,“既如此,掌印大人可找到什么线索?”
“这个我知道,什么也没找到!”沈决在旁边恨恨道,“但这件事不怪别人,要怪只能怪首辅大人。”
“……”几名官员已经做好准备要发声,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又被他抢了先,顿时郁闷不已。
为了避免宋悯再开口,太子忙厉声呵斥沈决:“沈指挥使说话总是这么没遮没拦,首辅大人岂是你能随意攀扯的?”
“太子殿下,臣冤枉呀,臣说的都是事实。”沈决委屈道,“臣正和三法司在扬州查案,收到掌印大人的信,让臣去杭州帮他找个宝藏,臣一听说有宝藏,二话不说就去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宝藏,掌印大人就是想让我帮他找贼赃。
那时天正热,臣在吴山找了两天,身上不知道被虫子咬了多少包,还差点被冰雹砸死,好不容易摸到点线索,首辅大人从天而降,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下令封山,不准我们进去。
臣是不知道首辅大人搞的什么名堂,反正百姓们都说他是在山里寻宝藏,谁成想两天之后,他居然在山里挖出了一个长宁公主像,太子殿下你说邪门不邪门?”
“……是挺邪门的。”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里,太子竟捧哏似的回了沈决一句。
沈决立刻又道:“光邪门还不算完,正是因为首辅大人的阻拦,导致我们没能及时找到贼赃,后面杭州连降暴雨江水决堤,织造局整个被大水冲毁,所有的证据都没了,就连那几个犯事的官员也被大水冲走了。
太子殿下,臣说句实在话,要不是臣知道首辅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廉洁奉公,臣都要怀疑他和那些贪官奸商有勾结了,再不然就是和明昭余孽有勾结,故意弄出一个公主像来蛊惑民心。”
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嘉和帝哭诉道,“陛下总说臣在拆除长宁公主庙一事上没有尽心尽力,您要是看到那天有多少人对着石像磕头,您就知道臣这差事有多难办了,陛下您给臣评个理,就算首辅大人没有和明昭余孽勾结,他这样做是不是在给臣添乱,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
“……”
这一番唱念做打,把满殿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除了宋悯和五皇子一党,所有人都恨不得给他鼓个掌。
难怪掌印大人从头到尾都这么淡定,原来杀手锏在沈指挥使这呢!
这一招真是绝了!
自从出了长宁公主鬼魂复仇的传闻之后,嘉和帝最讨厌听到的就是长宁公主这个名字,沈决这话不管有几分真几分假,宋悯挖出长宁公主像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尤其是听到百姓们都给长宁公主磕头,嘉和帝更是气得脸色发黑,将龙椅重重一拍,已顾不上再管织造府的事,直接提着宋悯的名字问道:“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悯恨沈决恨得牙痒痒。
为了提防江潋剑走偏锋,他事先已经做了好多种应对方案,甚至连杜关山会说什么,陆朝宗和太子会说什么,杜若宁如果突然出现该怎么做都想好了,只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江潋的偏锋竟然是沈决。
他方才好不容易才将话题拉回来,被沈决这么一嚎,怕是又要费一番周章。
而且他原本还打算利用沈决放着案子不查却跑去杭州的事实,来证明江潋要在吴山寻先皇的宝藏,从而进一步引导皇上相信江潋已经和杜关山勾结。
哪成想这个死沈决却先发制人,一通胡搅蛮缠,不但把自己和江潋摘得干干净净,还把他给绕了进去。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这人,这种人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宋悯气得要吐血,恨只恨自己的队伍里全是老成持重思虑周全之人,竟没有一个像沈决这样的厚脸皮。
不对!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种胡搅蛮缠不按套路出牌的招数,应该不是江潋和沈决想出来的吧?
李长宁!
肯定是她!
只有她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她知道他注重逻辑,喜欢面面俱到,步步为营的打法,所以,她就让沈决装疯卖傻,打断他的逻辑,扰乱他的节奏,让他不能按照自己事先想好的策略按部就班地展开攻击。
而他一旦被逼到墙角,没办法反攻,就有可能失去理智和他们来个玉石俱焚,对皇上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对,这就是她的目的,她就是想把他逼上绝路,逼着他亲口向皇上承认她的身份。
她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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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岳父大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扎心
宋悯想到这些,不禁又惊又怒,立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上李长宁的当。
“陛下明鉴。”他调整了几个呼吸之后,撩衣跪倒在地,“沈指挥使所言不假,臣确实是在吴山挖出了长宁公主像,但他所言只是表象,并非全部内情,具体情况如何,请陛下听臣从头细细讲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等着嘉和帝同意,心里却在利用这片刻的时间迅速思索。
因他直接与嘉和帝对话,无论是太子还是沈决都不敢再随意插话,便也不能再打断他的思路。
嘉和帝目光沉沉看着他,若是换了平常,定会怜惜他柔弱的身子骨,让他起来回话,然而眼下却没有,只是颔首道:“你说吧,朕听着。”
“臣遵旨。”宋悯应道,人虽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轻咳几声说道,“臣方才说了,臣因怀疑江掌印南下另有所谋,便派人暗中跟踪监视,自己也称病在家休养,悄悄南下去了杭州。
临近杭州时,臣收到殷九娘的密报,密报上说江掌印和若宁小姐在吴山寻宝藏,臣便想,江掌印此行明明是为了查织造府的案子,为何到了杭州却不查案,反倒寻起了宝藏,倘若真有宝藏,为何他竟隐瞒不向陛下禀报,却和他一直反对不愿结亲的若宁小姐一同去寻,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事若换了陛下,会作何感想?”
大殿上寂静了几分,众人不敢直视天颜,却都翻着眼睛偷偷看向嘉和帝。
嘉和帝的脸色在宋悯问出那句话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愣怔,再是犹疑,接着又从恍然大悟转为震惊,有个名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明昭帝!
宝藏是明昭帝留下的,这个秘密只有他最信任的人知道,这个人便是杜关山。
杜关山身份特殊不能随意出京城,便让他女儿以度假为由和江潋一起去寻宝。
所以,宋悯先前才和他说江潋或许已经和杜关山联手。
嘉和帝在转瞬之间便想通了这些关节,目光带着杀气看向江潋和杜关山。
猴精一样的群臣也随之想到了答案,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陆朝宗往江潋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看看江潋是什么反应。
江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双潋滟如江水的眸子,更是没有半点涟漪。
嘉和帝似乎也没打算现在就问责江潋,沉着脸对宋悯说道:“你接着说。”
“是。”宋悯又行了一礼,接着往下讲,“陛下虽未说,想法应该和臣是一样的,正是出于这种想法,臣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先找到这个宝藏,是以才会如沈指挥使所说,突然从天而降并下令封锁了吴山,陛下以为臣这一步走得是对还是错?”
“你没错。”嘉和帝道。
“怎么会没错?”沈决还是忍不住插嘴道,“陛下,臣方才已经说了,宝藏一说不过是掌印大人为了骗臣过去才故意那么说的,根本不是真的有宝藏,首辅大人即便有所怀疑,不该先和陛下知会一声,再由陛下做出决断吗,然而他却私自调派官兵封锁吴山,擅自进行挖掘,陛下怎知他不是想自己独吞这笔宝藏,他又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对宝藏动私心?”
嘉和帝闻言略一迟疑,冯佑及时提了一句:“是与非陛下自有公断,沈指挥使不可断章取义,先听首辅大人说完再下定论不迟。”
嘉和帝便点头道:“宋爱卿接着说吧,沈决你再敢多嘴,朕便让人给你嘴上贴个封条。”
“臣遵旨。”沈决假装惶恐地应声,随后又委屈道,“陛下叫首辅大人爱卿,却叫臣的名字,难道臣不是您的爱卿吗?”
“……”嘉和帝转头找茶盏要砸他,发现今日的茶盏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套黄玉龙纹盏,一时有点舍不得,只得收回手,对安公公吩咐道,“叫人拿封条来。”
沈决忙道:“陛下恕罪,臣不说了。”
嘉和帝又气又恨地瞪了他一眼,实在懒得理他,示意宋悯继续说。
好好的气氛又被沈决打断,宋悯调整了几息才又找回状态,接着道:“臣以上所说,只是臣处在首辅之位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的正常反应,事实上,臣也不知道宝藏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臣不是没想过要请示陛下,但京城与杭州隔山隔水,即便走军驿日夜不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上十日,臣为防万一,只能先封山寻宝,待到有了眉目再将确切的消息送回京城告知陛下。
至于寻宝的过程,也是顺着别人留下的各种印记寻找,那些印记是不是江掌印或者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留下的,臣不得而知,臣只知道,臣顺着印记找到的,便是……长宁公主的石像。”
他说到长宁公主的名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愁思,仿佛这个名字只要从他口中说出,便能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殿中上百号人,大到皇帝太子,小到侍卫太监,全都是男人,按理说不该像女人一般多愁善感,可是不知怎地,看着他紧锁的眉心,所有人都相信,他对长宁公主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利用公主的身份来做文章,更不会做出玷污公主名声的事。
宋悯将没有血色的手在心口按了按,仿佛想压下心底的思念,接着又道:
“公主鬼魂复仇的谣言在京中流传已久,长宁公主庙也是屡禁不止,除了一些无知民众,相信陛下和在场各位都明白是背后有人操作,而那尊石像藏在山壁中,足有一人多高,光是雕刻过程,便不是一日之功能成。
何况还是做旧,还要把那面山壁复原,伪装成从没有人动过的样子,如此巨大的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请来多少能人异士,岂是臣封山两日便能完成的?
因此,沈指挥使对臣的怀疑根本站不住脚,反倒是在臣前面来寻宝藏的江掌印与若宁小姐,该对此事负一定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问题终于又绕回到江潋和杜若宁身上,宋悯似乎消耗了太多精力,停下来虚弱地喘息。
江潋静静看着他,凉薄的唇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垂死挣扎。
礼部尚书赵秉文排众而出,躬身道:“陛下,臣认为首辅大人说得在理,倘若宝藏是假,也是江掌印造谣在先,倘若宝藏是真,便是江掌印暗中与杜关山勾结,图谋不轨。”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也站出来说道,“臣对查案断案不擅长,开山凿石还算精通,想在一整个山壁上做文章,绝非一时之功能成,除非投入大量的人手,还要个个身怀绝技。
以臣看,轻装简行悄悄南下的首辅大人根本不具备这些条件,东厂和锦衣卫再加上定国公的兵力,成事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有道理。”鸿胪寺孙少卿附和道,“江掌印从前一直极力反对和定国公府结亲,对若宁小姐更是厌恶有加,这次南下非但全程与她同行,去吴山寻宝也要带着她。
以臣之见,当初那场绣球招亲就是个幌子,为的是让江掌印名正言顺地成为定国公府的女婿,好以未婚夫妻的名义与若宁小姐一同前往吴山……”
“放你娘的狗臭屁!”孙少卿话音未落,杜关山便脱了靴子向他砸过来。
杜关山身形高大,脚也出奇的大,一只靴子甩过来,孙少卿眼睁睁看着,却是无法躲开,只听“砰”的一声,靴子整个糊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坐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在心里替他哎呀一声,曾经挨过靴子的赵秉文更是下意识缩起脖子双手捂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杜关山已经冲过来将孙少卿从地上拎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骂道:
“你个狗贼是看老子一直没说话就当老子好欺负吗,老子堂堂战神,手握重兵,想造反早就反了,有必要舍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拉拢一个死太监吗?”
江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