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元青花瓷存世本就不多,人物故事题材更是个中精品,而这种戎马一生明朝开国功臣在元朝青花瓷留下的惊艳一抹,更是浩瀚史海中惊鸿一现的绝唱,就那么藏在历史的缝隙中。
而就在这声绝唱后的六百年,初挽站在这充斥了杂草碎石的平房大院中,看着那个土匪头子的后人不好意思地笑着,向自己说起明朝,说起杨璟的画。
穿越了六百年岁月经历过一双又一双手的元青花大罐,被粗糙的板车驮着,磕磕绊绊地来到他们面前,寂静无声地躺在这破烂尿素化肥袋子上。
初挽垂眸,目光再一次扫过那元青花大罐。
如果它能开口,它会说什么?
关敞小心翼翼地看着初挽:“同志?”
初挽收敛了情绪,淡淡地道:“明朝的画,那这瓷器哪个年代的,我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又没有款……”
说着,便看向别的摊位,很快她就被一件鼻烟壶吸引,蹲下来仔细看。
这么看着鼻烟壶,其实心里迅速计算着。
这件青花大罐是牛主任两块钱卖给收废品的,收废品八十块卖给关敞,关敞八十块收来,发现是个撂跤货,看不懂,估计想挣一些钱卖出去,落一个踏实,免得看着心烦。
喊价三百自然是蒙冤大头的,他大概率是能挣钱就卖。
这样的话,自己可以争取在八十块到一百五十块之间拿下,关敞自己好歹落一点,不至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明朝杨璟的画很不起眼,存世量也不多,如果自己大海捞针去找,真未必能找到这么一个出处,关敞考据到了明朝杨璟头上,这就省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工夫,等于他把九十九步走了,自己给他一些好处费也是应当应分的。
况且经过这么几道手后,她光明正大拿回去,牛主任也说不得什么。
所以她非常轻松从容,她也相信,今天前来淘的这些人里,估计能看透这一点的,基本上没有。
她这么看着鼻烟壶的时候,果然,关敞喊住了她:“同志,这个你想出什么价?”
很老实巴交的样子,憨厚得不行了。
初挽便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好还价的,这个朝代看不透,就一撂跤货,买回去谁知道呢!”
关敞叹了一声:“女同志,我看着你也是有眼力的,欣赏水平高,不然也不至于问,你看看这画片儿,这艺术,无论是哪个年代,这点钱卖出去也值了。”
初挽再次打量了一番,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添点钱,三十块拿走?”
关敞自然是不干,他看着憨厚,其实哪是吃亏的主儿,于是初挽摆开架势,两个人讨价还价的,你来我往,施展功底,一个对着这罐子吹,一个对着这罐子贬,没一会就有人来看热闹,也有人探过来看那罐子,显然有人起了兴趣。
不过行里的规矩,这边砍价呢,外面没人伸手,也没人吭声。
关敞走惯了江湖的人,也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愿意买,肯讨价还价,这就有谱,外面看着感兴趣的,这边卖不成,再换一个人砍价,他未必讨得了什么便宜。
最后双方嘴皮子磨得差不多了,九十块成交。
他们这边成交后,旁边有懂行的,或者笑而不语,或者感慨摇头,初挽多少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显然有人觉得,这个东西拿不准,十有七八是清朝的,借用了元朝的故事画。
初挽对此一概不理,当场交钱,之后抱着大罐直接走人。
关敞还冲着她打招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初挽知道,关敞肯定觉得他自己本来看走了眼,现在能倒手挣十块很不错了。
过几年,他知道真相,卖漏了的懊恼,估计能活生生恨死他。
甚至和钱无关,这就是脸。
关敞这种人,他特别要脸。
第93章
初挽抱着那元青花大罐,回到机关大院,大大方方地进了楼,正好傍晚时候,各家都回来做饭了,锅碗瓢盆自然热闹,各种饭菜香味混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味。
初挽抱着大罐,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还有人拉着她尝尝自家男人从厦门出差带过来的鼓浪屿馅饼,她笑着尝了。
有人问起来她的罐子,恰好霍翠凤就在旁边,她也就笑道:“牛嫂,你瞧瞧这罐子,我看着和你那个差不离,不过我瞧着比你那个新,我今天才买的。”
霍翠凤的菜刚出锅,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惊讶地看过来,一看:“哎呀,这不就是我那个嘛!”
初挽惊讶:“就是你那个?不是吧?我这可是一百五十块买的,整整花了一百五十块,贵着呢!你那个不是卖了八十块吗?你那个旧,和我这个不一样,不是一个东西吧!”
一百五十块?
霍翠凤眼睛都瞪大了,连忙对着那罐子看了一番:“看着就是我那个,一样的,不过又不太一样!”
要知道,这种陶瓷胎内含有铁铅矿元素,矿元素在数百年的漫长过程中,会缓慢地析出釉面,又经过空气氧化,从而在釉面形成一层锡膜皮壳,这就是泛铅现象。
而关敞为了更好地研究这件青花瓷,应该是用淡硝酸擦拭过,他手法高明,不会损伤这大罐一分一毫,却又擦拭清洗过,颜色自然鲜亮了,显得簇新了,和霍翠凤的那件看着就不一样了。
一件瓷器的这种变化,在内行人眼里一看就明白,但是外行人,他们哪知道这些门道,自然不可能认出来是同一件了。
初挽笑着捧了自己的罐子:“是吧,我记得嫂子那个这里有个小缺口吧,我这个没有。”
霍翠凤盯着看了半晌:“好像是吧……”
她哪记得这些,又不会仔细看,只是觉得自己那个旧,而初挽这个新。
旁边丁彩丽见到了,自然顺着初挽说话,便道:“你那个看着脏不拉及的,哪能和这个比,你看小初买的这个多鲜亮,人家这可是一百五十块的呢!”
其它人也道:“对,我瞧着就是画片儿一样,东西不一样,小初买的这个好看。”
不过心里却想,再好看,也只是一个罐子,一百五十块,这得多败家!
霍翠凤也是懵了,对着那罐子仔细看:“确实不太一样,你这个更好看……”
一时突然顿足:“唉哟,我那个就算不好看,也不至于八十块,你还不如买我的,我卖给你!”
这时候也有旁人过来,都抻着脖子打听,一听一百五十块,一个个都咂舌。
一百五,就这么一罐子,这怕不是上了大当!
初挽也就笑着解释道:“我现在正在京大读考古系的研究生,有些东西得花钱买,这也是没办法,回头说不定写论文要用呢。”
大家听着,也不太懂,勉强点头,都觉得这老物件太贵了。
唯独霍翠凤,呆呆地瞪着那罐子,她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两块钱给了收废品的,她沾沾自喜,回头人家卖了八十块,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结果可倒好,初挽买了同样一个样式的,竟然一百五十块买的!
这都是什么事!
早知道她的直接卖给初挽了,不多要,给一百就行!
初挽安置好了这罐子后,径自出去食堂吃饭,这么一趟,她买罐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大家都来打听,也有的要把自己家的罐子拿出来给她过一眼,看看是什么东西,更有人叹息年轻人刚结婚,就是舍得,竟然一百五买个罐子。
一时也有人同情陆守俨,娶了这么小一个媳妇,活不干,饭不做,天天花钱买着吃,关键还乱花钱!
对于这些,初挽并不在意,更不担心树大招风。
毕竟机关大院里住的那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手里也许没什么大积蓄,但是国家保障好,各方面生活都不差,踏实干国家养老一辈子不用愁,还能有好前途,一个个都盼着升职呢,这样的,不会因小失大。
一百五十块的罐子,大家惊叹是惊叹,但也就那样,所以倒是也不用多想,反而自己收老物件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做什么大家也不至于太大惊小怪了。
这天陆守俨回来得挺晚,回来后说已经吃过了,身上略带着一丝酒气。
他进屋后便脱下外套,挂在了旁边衣架上,解释道:“今天接洽部门的领导过来,我恰好认识,便被叫过去一起吃饭了。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不过你当时好像不在家。”
初挽:“你喝酒了?”
陆守俨微颔首:“就一点。”
他很快道:“我去洗洗澡吧。”
初挽:“我烧了热水。”
陆守俨解着衬衫扣子,点头:“好。”
一时看向她:“今天都做什么了?看你心情不错?”
初挽便抿唇笑了:“先去洗澡,等会告诉你。”
陆守俨见她这样,也就笑了:“还给我卖关子了。”
初挽听着厕所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史书,仔细地研究着元末明初那一段历史。
她今天得了这元青花大罐,打算以后就以这个作为突破口,重点研究这一段的历史。读研究生是需要写论文的,这些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明朝开国功勋无意中踏入元青花瓷场,在金戈战马中留下了一抹绝艳。
若干年后,世人于那史书简略的几笔外,于这青花瓷中窥见了铁血将军戎马生涯中的细腻情怀。
她正做笔记,陆守俨从洗手间出来了,他换上了很简单的军绿长裤,上身没穿,泛着湿润的胸膛线条流畅,有肌肉微微隆起,沟壑分明,匀称结实的腰腹那里还覆盖着淡色青筋。
初挽想起那些她没太关注过,但是又会无意中从各种渠道进入她视野的话题。
她想,他这种身材应该是一等一的,女人最喜欢的那种。
她还想起那里的力道,他们仅有两次经验中,他向她展示的力道。
初挽见他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便起身:“帮你吹吧。”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也很愿意去付出一些什么让他高兴。
陆守俨显然感觉到了,挑眉,看她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初挽笑着拿来了吹风机给他吹,男人的头发短,没多久就吹差不多了。
初挽摸着他顺滑的短发:“你发质很好。”
陆守俨喝了一些酒,他酒量很好,这些不算什么,他脑子很清醒。
但是现在,被她手指头这么抚过短发,酒意上涌,他便贲张起来。
微垂下眼帘,他低声问:“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是不是没安分休息?”
初挽笑:“我今天出门,遇到一个大馅饼砸下来。”
陆守俨听她语调中透着欢快,眉眼间也就带了笑:“嗯,说来听听?”
初挽再也忍不住,把自己无意中买到元青花大罐的事说了:“九十块,我觉得值了,八十块就当感谢那位老彭帮我们把大罐从牛主任手中买走,十块给那些雄县小伙子,感谢他考据了画片子的出处,省了我不知道多少功夫。”
陆守俨听了,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两块钱变成了九十块,又回来了,果然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初挽笑哼:“那可不,说明我和这大罐有缘!”
几次遭逢,几次无缘,最后终于落入她的手中,她于这大罐,已经不但是钱的问题了,发财暴富自然是想的,但是这么一个大罐,她都已经不舍得卖了。
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发掘出这大罐背后的浪漫,让它那铁血柔情的美展现在世人面前。
此时的她当然不知道,有一天,当她终于决定将这件大罐拍卖的时候,竟然创出了比元青瓷大罐《鬼谷子下山》更高的拍卖价格——五点四亿人民币,由此创造了瓷器拍卖史上的最高巅峰,成为神话般的存在。
陆守俨看她笑得眼睛里仿佛揉了光,他眸光也变得温柔起来:“明天打算回学校上课了?”
初挽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