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 第229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美食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若今日?卢芳枝只一味强调什么公而忘私,天元帝可能会有所芥蒂,但?他坦率地承认了父亲的?溺爱,便十二分?令人动容。

  天元帝闭了闭眼,“准。”

  又?对跪伏在地的?卢实叹道:“稍后带你爹去看看你摆弄的?铁疙瘩,叫他放心。”

  当日?秦放鹤和高程于城外展示蒸汽机雏形,首批现场验收的?只有天元帝和董春、胡靖、杜宇威三位阁老,柳文韬没去,卢芳枝也?没去。

  所以,他只知道儿?子在办大事,可具体?在做什么,却?不清楚。

  天元帝此举,等于消弭了卢芳枝最后一点遗憾,算他识大体?的?回报。

  卢芳枝就笑了。

  他颤巍巍从凳子上跪下去,“容老臣最后一次向陛下行礼,谢恩,拜别。”

  天元帝没有阻止。

  他端坐宝榻,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老师、权臣一点点艰难弯腰,贴地,“老臣,去了。”

  卢芳枝父子离开许久,天元帝还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

  他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眼眶中终于溢出几滴清泪。

  董春从后面出来,看着天元帝的?背影,仿佛于无意中窥见了一丝帝王特意埋葬的?柔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元帝才转过身来,面向董春时,面上水渍已干,似乎从未有过,眼底惟余无限惆怅。

  “正月十九各部衙门回归,告诉柳文韬,命礼部拟几个谥号上来。”

  他的?声音如古井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人都会思念美?好的?过往。

  但?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孩童了,那些多余的?同情、柔软和怜悯,早死在帝王路上。

  卢芳枝确实很了解他,所以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碰。

  以退为进,不争即是争,不求,即是求。

  天元三十七年正月十七,首辅卢芳枝于梦中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祭奠当日?,秦放鹤也?去了。

  卢芳枝的?去世,宣告了曾一度煊赫的?卢党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董春崛起,但?如释重负之余,他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快乐。

  其实他跟卢芳枝正面接触不多,但?偶尔几次擦肩而过,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位极富政治嗅觉,极具野心的?对手?。

  皇权之下,他们是敌人,但?又?何尝不是盟友。

  一方倒下,另一方难免也?有唇亡齿寒之感。

  秦放鹤随众人行礼,进香,刺眼的?白色充斥了眼帘。

  卢芳枝的?家眷、学生,乃至曾经的?附庸,或是悲伤,或是麻木,或是茫然。

  他们悲痛的?,不仅仅是亲人师长的?离去,更多的?还有对不确定未来的?惶恐。

  离开之前,秦放鹤最后一次看了那朱门之上的?匾额,卢府。

  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卢府了。

  “走吧!”

  他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钻入车内。

  日?月轮转,该来的?,总会来。

第174章 多事之秋(四)

  时下有句话,叫“生有爵,死有谥,爵以殊尊卑,谥以明善恶”,大意是朝臣重名,生前追求爵位,死后追求谥号,爵位用以区分尊卑,谥号用来辨识善恶。

  简单来说,一位臣子死后是否能得到朝廷追封的谥号,谥号是好?是歹,至关重要。

  若为恶谥,甚至没有,子孙后代在圈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而当今对爵位把控十分严苛,之前隋青竹九死一生,也才?换了个聊胜于无的子爵,其他人就更?难了。

  没有爵位,世?人自然更?看重谥号。

  故而天元帝命礼部拟谥号的旨意一下,众朝臣就都松了口?气,纷纷赞美天元帝念旧情、尊师重道。

  死后殊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那卢实都快被剃光头了,给?老爷子留点脸面,有何?不可?

  试问?陛下对待晚节不保的老臣都能如此宽容,又怎么会苛待我们呢?跟着这样的主子,安心。

  于是前番天元帝接连抄家灭族带来的血腥压迫,瞬间消弭于无形。

  感受着身边同僚们的情绪变化,秦放鹤不禁暗自感慨,论及恩威并重,天元帝当真?是其中佼佼者。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扭转气氛,安了满朝文武的心。

  谥号需概括死者一生,拟定颇有讲究,褒义的多?以文忠庄定素等常见,另有勤慈等中意的。

  柳文韬素来谨小慎微,一时拿不定天元帝的意思,便去讨董春的示下。

  董春也不明说,只给?了一句话,“陛下重情念旧。”

  柳文韬就懂了。

  真?要论及卢芳枝的生平,可谓晚节不保,换做狠辣的君主,不给?谥号甚至给?个恶谥也不奇怪。

  但天元帝既然大张旗鼓命礼部来做,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董阁老又特特说陛下念旧,也就说明天元帝依旧赏罚分明,并不因?卢芳枝曾经的功劳而抹去他晚年过错……

  梳理明白这些,柳文韬最终选了五个谥号递上去,分别是“文、忠、诚、勤、慈”,三?上二平。

  天元帝见了,意义不明笑了下。

  “文”者,常表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也有德高望重之意。

  “忠”和?“诚”不必多?言,就卢芳枝晚年表现来说,实在讽刺。

  柳文韬垂着头装死,一声不吭。

  天元帝睨了他两眼,随手往“勤”字上一点,“卢阁老一生勤勉,临终之际仍不忘忧心国事,勤之一字,恰如其分。”

  一个“勤”字,不光抹去临终前的不堪,也掩盖了他前半生的功绩。

  一遍就过了!

  柳文韬心中窃喜,面上四平八稳地应了,“是,臣这就吩咐下去,命人加紧刻碑。”

  晚间正?守灵的卢实接到消息,久久无言。

  勤,好?个勤……

  正?月下旬,卢芳枝正?式下葬,天元帝又赐下恩典,追封其太师衔。

  领了这道旨意之后,卢实被“勤”字谥号刺得体?无完肤的心情才?略略和?缓了些。

  “卢府”的规制和?格局完全是按照卢芳枝生前的品阶来的,如今他故去,天元帝又没额外开恩,家人便不能继续居住。

  整个二月,卢实都在忙着搬家的事,又要抽空去工研所与高程交接,脚不沾地。

  老夫人悲伤过度,也病倒了,卢实又要随侍汤药,越发忙了十倍不止。

  三?月初,卢实处理好?了京中事务,预备带母亲扶灵回?乡。

  对这个同僚,高程的感官还是很复杂的,憋了半日?也只是道:“节哀。”

  现在卢实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木然点头,“按计划,殿试之后五月会先后开工科和?算学恩科,届时必然广纳人才?……”

  因?卢芳枝生前所求,天元帝只给?了他七个月孝期,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剩下的时间,也不过堪堪够往返于老家和?京城,最多?再处理下族里的事。

  高程应下,“你只管去。”

  目送卢实离去,高程心中不免感慨,你说说这爷俩弄得,如今连正?经守孝的空都没了,图什么?

  会试在即,内阁却进行了大幅度人事调动:

  董春顺势升首辅,兵部尚书胡靖升任次辅,天元帝又提拔杨昭领吏部尚书,杜宇威继续统管工部,柳文韬管礼部,尤峥辖刑部。

  至此,内阁六人再次满员。

  胡靖素来耿直,爱憎分明,威望颇高,又领着兵部,在当下朝廷生出对外用兵企图的大背景下,升任次辅也算顺理成章。

  别看首辅和?次辅虽只一字之差,但实际权力?和?地位天差地别。

  说得直观一点,若将内阁整体?权力?视为一,那么首辅一人便掌六成,次辅掌两成,剩下四人分两成。

  如此首辅总领,次辅辅佐,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任何?规则的形成都有其必然性,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坏处,也同样明显:容易成为靶子。

  所以董春上位后,非但没有给?下马威,反而慷慨地进行分权。

  “我年纪也不小了,难免精力?不济,诸公比我年少,各部各衙门的事,能担起来的,就担起来,若有实在拿不准的,再由我去讨陛下的示下也不迟。”

  胡靖等人听了,倒没急着欢喜。

  乍一看,好?像大家手里的权力?增大了,实际地位也重了,容易立功;可相应的,责任也势必会分摊到各人。

  真?这么着,内阁可就不是一个靶子,而是活生生六个了!

  “哎,阁老说笑了,”胡靖率先笑道,“您还有几个月才?近古稀,怕不是比我们几个都要耳聪目明,资历又高、经验又足,若没您总领把?关,这大家伙儿心里也没底呀!”

  况且他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能年轻到哪儿去?谁也别说谁!

  这头自己刚升任次辅,董春就分权,若给?不知情的人看了,指不定要说自己如何?不安分,椅子没坐热就要争权了呢!

  柳文韬等人也都跟着笑,“是啊是啊。”

  “阁老,能者多?劳,您老就莫要推辞啦!”

  然而董春的意志非常坚决,甚至当天下午就向天元帝面陈。

  天元帝听了,拨弄着白玉莲花手串,似在玩笑,“朕看爱卿眼不花耳不聋,少说还能再干二十年。”

  董春赔笑,“陛下玩笑了,老臣承蒙圣眷,荣升首辅,已是惶恐之至,如何?敢拿江山社稷做耍?且朝中大小事务日?益繁杂,天长日?久的,老臣也怕有所疏漏,诸位阁员皆有大才?,便该加以善用,也好?替陛下分忧。”

  “嗯,”天元帝颔首,“事情么,确实是有些多?。”

  说着又笑,“这份杂乱里头,倒有七、八分是秦子归那小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