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一个女学子,尤其还是一个名声那般的女学子,考上甲等,本就不可思议。
但若是用了些旁门左道,便也能说得过去了。
当然,未必会是替考,但既然能有人替考,那必然能有其他的方式作弊。
是以,一整天下来,许多人都很好奇施元夕的评分。
徐京何手里拿着施元夕的答卷,和之前许多答卷不同,这份答卷上,出现了多种不同见解,但同种判定一样的评分,由于判卷的人各有所想,所以评分争议颇大。
今日的头名是谁暂时还不清楚,但最具争议的,必定是施元夕的这份答卷。
这篇文章,他也看了。
他给出的评分,和林公的一样,也跟所有判卷的人中心评价一致。
徐京何抬眸,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施元夕身上。
隔着人群,他看到了她神色坦然,在周遭阵阵的议论声中,平静地望着他。
徐京何微顿,缓声道:“施元夕,评分为——甲末。”
在一众各有缘由的评分中,徐京何给出了这么一个总评分。
当下,满场哗然。
徐京何却在这样的喧闹中,又补充了一句:“与入学考试的策论评分,完全一致。”
不是有所悬殊,更不是悬殊巨大。
而是刚刚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和她的入学评分,达到了惊人的完全一致!
第10章 以示公正
所谓的完全一致,并不是指她将两篇文章写得一模一样。
而是两篇文章的写法一致,错处一致,甚至连得分点都相同。
施元夕的入学考试中,策论表现较为一般,其原因在于她对朝堂政策了解甚少,许多东西看着都像是凭借自己的揣测写出的,论点平平,却又文采极佳。
眼前这篇策论,则是完美复刻了她入学策论的优缺点。
两篇文章出自同一人之手,出现同样的失误,又具备同样的出彩之处,似乎是颇为正常的事,也符合他们这次重考的评定要求。
……可这篇文章,就好像是一篇专门为重考定制的文一样。
若能有这般能耐,便不只是一个甲末那么简单。
徐京何都觉得施元夕非比寻常,底下的人就更加惊讶了。
“甲末?她竟真有这样的能耐?”
“……从前确实听说过,她在女学内表现优异,也一直都有些才名。”
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女学的才名和眼下国子监考的内容,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
“只能说,她为了能够给自己重新建立优势,耗费了不少功夫。”
毕竟,施元夕之前已经名声尽毁。
“也是,现在也有些人家,在培养女儿时,会让女儿跟着读书识理,这样一来,女儿日后也能和夫君多些话说,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京中有不少官宦人家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国子监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学子了。
不过,对大部分的人而言,能粗略读懂就行。
像施元夕这样的,还是极少数。
但这个话说出口后,许多人都想到了施元夕的出身。
她无厉害的父兄,如今名声还坏了,这等情况下,不就只能剑走偏锋,在其他方面下苦工夫去钻营了。
总归,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她为着名声为着婚事为表现给施家看等等,什么都有可能。
唯独一点,便是不可能为着仕途。
这条路对于正常男子,甚至是他们这些有家中背景的男子,都不甚容易,更别说一个女子了。
大梁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施元夕的评分让静思台内热闹了些许。
可还没持续多久,场中的学子便再次变了脸色。
上首的徐京何,又命人扣下了一个甲等院的学子。
这学子入学考试的评分与施元夕一样,同为甲末,这次的策论重考,却只拿到了丙末。
听到了评分后,那学子倏地起身,又急又气地道:“学生从未参与过什么代考舞弊之事,入学考试的名次,也是学生努力了许久的结果,如今徐司业一句重考,仅凭一个临时出题的策论评分,便要定学生的罪!”
“且今日情况特殊,重压之下,表现难免不尽如意,更有甚者……”那学子猛地回过身,眼神阴鸷,扫向了施元夕的位置:“徐司业都能给一个女子这般高的评分,对学生的评分却如此草率!舞弊之罪太重,请恕学生无法苟同!”
在他之前,被判定有舞弊之嫌的学子,心中也颇有微词,只是没敢发作出来。
他的评分恰好在施元夕后边,施元夕得分太高,倒是让他有了发作的理由。
今日这事,若把施元夕换作是任何一个学子,他都未必敢说出这等话,偏施元夕是个没有功名的女子。
“司业若说,是学生今日没发挥好,学生倒也认了。可说学生十年寒窗,努力考取的功名,尚不如一个养在闺中多年,只懂得些风花雪月的女子,学生如何能甘心?又将这天下每个认真努力的学子置于何地?”
这人绕开了他两次评分悬殊巨大的事,只拿施元夕的身份来说道。
场中气氛安静,施元夕无辜被牵扯其中,却有无数人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上首的张学正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女子进入国子监后,所要面临的困境。
大多数人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学识,只认为她行,我又为何不行?
他受镇北侯世子所托,正欲开口帮衬施元夕几句,一抬眼,却见施元夕已经站了起来。
施元夕从进入国子监后,准确地说,是从她开始备考时,就始终很安静。
这是她在国子监中,第一次开口。
日光抛洒在了她的身上,映照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她眸色沉静,看向了徐京何:“徐司业,学生以为,这位同窗所说不无道理。”
满场俱静。
施元夕身侧那名学子都傻眼了,别人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她竟还附和了对方?
徐京何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就见她无比坦荡地道:“既是如此,为了以示公正,还请徐司业将我们二人的策论直接公布。”
她抬眸,扫向了整个静思台:“在座的各位,都是同辈间的佼佼者,亦是博学之人。”
“今日这两份文章的优劣,便请诸位同窗来做评定。”
静思台中顿时喧闹一片!
施元夕起身后,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是直接要求公布文章。
其实学子所写的策论,尤其是甲等院的,在之后都会进行公示。
但在遭人质疑时,直接就让人对比文章,在国子监内也是很少见的事。
这代表着施元夕对她所写的文章,具有绝对的自信。
也是,甲末和丙末间,差距已经不是一丝半点。
只是在此之前,没人想到她会这般直白罢了。
那学子听到了她的话后,脸色明显僵硬了下。
他也清楚,在众多官员给出评定的情况下,他这番说辞,就只是在欺负施元夕是个女子罢了。
可在这个场面下,他也不太可能会做出让步。
否则的话,不就如他话里所说那般,当真怕了一个闺阁女子。
徐京何微顿,将两份答卷递交给了身侧的人。
答卷只有两份,要在这几百人中传阅,需要不少时间。
徐京何没有这个耐性,他清楚这个学子背后的人是谁,也知晓对方这么肆无忌惮的缘由。
他站起来发难,用施元夕当作理由,本质上却是冲着徐京何来的。
徐京何轻抬眸,淡声道:“周学正,请你为众学子朗读唐瑞文章第7至36行。”
“王学正,请朗读施元夕文章19至43行。”
两个学正闻言起身,一前一后读了两篇文章的重要部分。
徐京何指出的部分,两人所写的内容都是题目中的政策解析,也是全篇重点。
唐瑞的在前,周学正自己读完就皱下了眉头。
静思台内很安静,唐瑞仍旧站着,却感觉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屋外的阳光照到了他身上,暖融融的,他却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出身不错,如他所说,确实读了好多年的书,但一直都没太大的长进。
科考下场多次,却只取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林公所出的这道策论,对他而言确实极难,加上时间紧凑,他几乎是绞尽脑汁地把自己知晓的政策,都往上面靠拢了。
写的时候尚不觉得,如今被人念出来,却是浑身不自在。
周学正好不容易念完,他就像是经过了一段酷刑般难受。
好在也不光是他一个人难受。
他倒是要听听,施元夕一个满门心思想着攀龙附凤的女人,究竟能写出些什么了不起的文章来。
“……盖以飞雪连天之日,谓以民生之自救,着令州府官兵辟开雪路,以工赈灾,利当地之生民,减百姓重负……”
先头第一句,便已经是直切要点,但施元夕对政策上了解不足,是以在简单阐述清楚后,并未深入赘述,而是直接引经据典,浅析政策。
所引用的文章,从大部分学子都读过的《史记》、《资治通鉴》等,到一些极冷门的孤本,甚至还有游记,中参杂了大梁前几个朝代的大量史实,为政策佐证。
涉猎内容之广泛,及大量的事实论据,足以反证她此前简单论述的观点。
唐瑞在猝不及防下,被大批量论述砸晕,有些东西,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