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您当日只问是否可以用童便,没问是否能用黄酒。”苏衡慢条斯理道。
“你!你!你!”杨官人被苏衡噎了一下,指着苏衡“你”了好半天,也憋出一句,“你强词夺理!”
“我说不过你,我找你小师弟去!”杨官人说着负气要走。
“且慢”,苏衡唤住他,商量道,“这件事我们的确有做的不妥之处。这样,我送您十张复方琥珀膏药贴如何?”
“我不要膏药贴,我不失眠,我每日睡得可香了!”杨官人气哼哼地拒绝。
“那您说,您想怎样?”苏衡妥协道。
杨官人看了看左右,确认过无人偷听,这才低声说出自己的要求:“那个……你也知道我刚入职牛羊司不久,没什么照顾牛羊的经验,最近不知怎的,老有羔羊拉肚子,拉完肚子后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次日,那羔羊就不行了。我想请你帮忙看看……”
牛羊司是光禄寺牛羊司的省称,顾名思义,这个机构专掌畜牧羊、牛并将每日产出的牛奶与牛羊肉供给御膳房。杨官人与刘官人都是牛羊司新进的小官,杨官人主要负责照看羔羊,刘官人主要负责饲养肉牛。
听了杨官人的请求,苏衡沉默一瞬:“……我不是兽医。”
杨官人请司中兽医看过,也检查了饲料,没能找处一点问题。不过幼崽脆弱难养,牛羊司死个把牛羔羊和小牛犊也是常事。他找苏衡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能成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医人可比医羊难多了,苏小大夫您医人这么厉害,治一治小羔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杨官人睁着眼睛就开始胡说八道。
“……不行,换一个。”苏衡冷然拒绝。
“你就同我去看看,治不好也没事!我认真的!”见苏衡态度坚决,杨官人这才老实吐露内情,“那几只羔羊就是给我这新人养着练手的,死了也没事。但我和刘——我同僚打了赌,看谁手底下活下来的幼崽多。我不想输给他,还想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救。苏小大夫,你就帮帮我呗?”
“好吧。”在杨官人的死缠烂打下,苏衡最后还是同意了。
第77章 第77章新政失败
牛羊司设在外城,拥有一大片草场。听说苏衡要去牛羊司为羔羊治病,清风屁颠颠地跟了过来。
“哇,是大草地!”夏季的牧草长得格外茂盛,清风像脱缰的野马,在草场里头小小撒欢了一阵儿,跑累了就地躺下,望着晴空上白云舒卷,舒服得想随地大小睡。
“苏小大夫,这个圈里的都是我负责照料的小羔羊,你看看能治吗?”杨官人眼巴巴地问道。
羊圈中的羔羊瞧着状态都不太好,有些精神不振,有三只还在发热,其余羔羊则无精打采地在饲料槽里慢吞吞地吃着饲料。
苏衡前世曾跟着老道长在乡下行医,乡下人家很多都养了牛羊。牛羊生了病,穷乡僻壤也没有兽医,往往都是请老道长帮忙医治。苏衡跟着老道长见多了,也会治一些常见的一些牛羊病,但复杂些的就不会了,毕竟也没有专门学过。
不过,杨官人运气不错,这些羔羊得的病不算罕见。苏衡细细查看了病羊的情况后,起身道:“杨官人,你给羔羊吃的一直是这个饲料吗?”
“对啊”,杨官人下意识地点头,点过头之后才猛然想起,“哎?等等!我中途换过一次饲料。一位前辈说司里新研制出一款饲料,能促进羔羊更快长大,我就换了新饲
料。是这饲料有问题吗?可是,我们牛羊司里其他的羊也是吃的这种,并没有出现问题啊。”
“初生羔羊肠胃脆弱,突然改变饲料配比是会诱发肠胃疾病的。”确切来说,这些羔羊得的是大肠杆菌病,不过时人可不懂什么细菌不细菌的,苏衡便只说是肠胃病。
“啊?”杨官人懊恼地一跺脚,“唉,早知道我就不换了。这,这能治吗?”
“嗯,”苏衡点头,“将白头翁、黄连、黄芩、黄柏、秦皮、甘草还有葛根用清水熬煮,每日给这些病羊灌服两次”
“等等等等,白头翁、黄连、还有黄什么?”杨官人听到一串药材名字头都大了。
“有纸笔么?我把具体配比写下来给你。”苏衡道。
“有有有!”杨官人忙不迭应道。
杨官人按照苏衡开的药方将药配齐,给他负责的小羔羊灌了三日药汁,生病的羔羊果真好了。最终,杨官人养的十只羔羊,除了一开始死了一只,其余九只顺顺利利
赢了与刘官人的比试,杨官人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逢人就拉着对方唠嗑——
“苏兄,你也来喝茶啊?哎,我跟你说啊,我养的羔羊九成都活下来了。多亏了五岳观的苏小大夫……”
“林兄,晨安啊。你怎么知道我赢了刘兄?十羊九活,厉害吧!这都是苏小大夫的功劳……”
“张兄,好久不见。是的,刘兄输给我了。五岳观的苏小大夫帮了我一个大忙……”
很快,不仅牛羊司的人知道五岳观有位姓苏的小道长擅长医治牲畜疾病,连杨官人常去的茶坊酒楼都开始流传起“兽医道长”的传说。
“气死我了,那个姓杨的一天天都在瞎说什么!托他的福,我小师兄现在都成了外城远近闻名的兽医了!”清风怒气冲冲地回到观里,直直往苏衡所在的房间走去。
清风今日得闲,去了牛羊司附近的一座茶坊饮茶,结果就听见那茶坊里的说书人在讲一个什么“兽医道长”的故事。起先,清风还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这故事的主人公十分熟悉。
这不是在说他小师兄吗?他小师兄不就是帮那姓杨的医过一次小羔羊吗?怎么就成了兽医了!还有那什么包治牛羊百病的“神仙水”,那时什么东西!小师兄医羊那日他也在场,开的是寻常药方,怎么就被传成“神仙水”了?
清风一打听,散布谣言的罪魁祸首果然就是杨官人。扔下几个铜板让茶博士结账,清风火急火燎地就跑回五岳观,打算和苏衡告杨官人的状。
“小师兄!我跟你说——哦,有客人呀。”清风刚气势汹汹地把门推开,半只脚跨过门槛,就看见坐在苏衡对面低头饮茶的范纯祐,拔高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苏衡方才与范纯祐谈话的内容许是比较沉重,他看向清风时脸上还残留着冷凝之色,看得清风火速收回脚立正站好:“小师兄你先忙,我待会儿再来!”语毕,速速离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清风小道长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这跑步速度,去玩蹴鞠说不定能出成绩。”范纯祐开玩笑道。
苏衡却没心思与范纯祐说笑。之前宰相章得象联合台谏官员攻击欧阳修等人结党,并栽了一个期罔擅权、怀奸不忠的罪名,欧阳修因此离京。方才,范纯祐又告诉他,夏竦拿出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的信,状告富弼、范仲淹等人打算行“尹霍之事”,大逆不道。朝堂上一片哗然。如今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对范仲淹等人实属不利。
苏衡蹙眉问道:“范兄,石大人写出《庆历圣德诗》也就罢了,怎会写出那样的书信。而且那书信内容如此隐秘,又怎会落入夏大人的手中。错漏百出,荒唐至极。”
“石大人的确写过一封信给富伯伯,不过信上写的是希望富伯伯行‘尹周之事’,像伊尹辅佐商汤、周公辅佐成王一样辅佐天子成就大业。夏大人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把‘周’改了‘霍’字,一字之差,语意全变。这位夏大人也是厉害。”
厉害?心狠才对吧。苏衡心道。伊尹除了辅助商汤有功,还曾经放逐商汤的嫡孙太甲,待其悔过才将他迎回宫中。至于霍光更是重量级,身为汉武帝任命的辅政大臣,曾废立当朝天子,另立新帝。试问哪位皇帝会喜欢这样权倾朝野,甚至有废帝大权的臣子?夏竦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
“官家应当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苏衡道。
范纯祐动作一顿,缓缓道:“今上是位睿智的仁君,自然明白阿父他们并无此心,不过是有人恶意构陷。只是这些流言到底还是在官家心里头留下了疙瘩,以至于一见阿父他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伊尹与霍光来。阿父恐怕也是察觉到官家的心思,心下不安,故而才以‘防秋’为名,外出巡守,宣抚陕西。”
“范爷爷他……会没事的。”苏衡攥紧了手心。
“嗯,官家对阿父还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还让阿父留着参知政事的头衔。阿父虽然离京,但新政还会继续施行的。”范纯祐轻声说道,也不知是在安慰苏衡还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事态逐渐向苏衡等人最不想看见的方向发展。
八月,富弼离京,任河北宣抚使。
九月,富弼的岳父晏殊罢相,以工部尚书出知颍州。
就在苏衡等人以为这便是最坏的结果,心情沉重地过了个没滋没味的年后,朝堂上又传来一则噩耗。事实证明,事情还能更坏。
范仲淹与富弼分别被罢免参知政事与枢密副使一职,前者出知邠州,后者出知郓州。次日,充当两人保护伞与新政有力支持者的杜衍也被罢相,出知兖州。朝堂上,主持新政的朝官最后竟只剩韩琦一人。
然而,这最后一个独苗苗到底也没保住。韩琦上书天子,为范仲淹、富弼等人辩解,正正装上枪口,最后求仁得仁,落得个出知扬州的下场。
既然主持新政的人均已不在朝堂,不趁此机会推翻新政,恢复旧制,岂不是错失良机。很快,磨勘新法、任子新法、科举新法相继被废除,宣告着庆历新政以失败落幕。
“小师兄……”清风小心翼翼地觑着苏衡的神色,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苏衡似是习惯了接连不断的坏消息,抬眼瞥了清风一眼,神色淡淡地道:“说吧,又有什么噩耗?”
“那个……前几日,欧阳官人递了折子,替范、富、杜、韩四位相公分辩,被贬到滁州任知州了。”清风道。
“滁州啊……”苏衡面容平静地往杯盏里添了茶水。那相必《醉翁亭记》很快要问世了。
“还,还有一件事……”清风背着手,用脚尖来回磨蹭地面。
“说。”苏衡眼也不抬地道。
“熟药惠民南局的几个医官写了一封联名信给总局,声称小师兄你才不配位,医治病患的名气还没有医治牲畜的名气大,既然更擅长医治牛羊,建议直接去牛羊司任兽医。”清风越说越气,说道后面都气笑了,“这些睁眼说瞎话的庸医!小师兄你在边关行医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京城哪处酒楼潇洒呢!”
看来是惠民南局中有人见范仲淹和富弼等人被贬出京,以为苏衡无人撑腰,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搞点事情了。
“总局怎么回复?”苏衡冷静道。
“总局那个何太医就是个和稀泥的老狐狸”,清风撇撇嘴,烦躁地把甩了甩袖子,“坐镇惠民北局的蔺太医倒是个好人,替小师兄你说了许多好话。不过南局那些庸医不依不饶,还说小师兄你在边关做出的成绩其实都是师伯的,只不过师伯为了让你这个徒弟扬名,自愿将功绩安在了你身上。”
“何太医怎么说?”苏衡神色平淡。
“那个老狐狸说惠民药局的首席医官是能者居之。既然有人不服气,那便与小师兄你比试一场。那群庸医最后推选出了一个人,说要由那个人与你比试。这是他下的战帖。”清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帖子,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它曾经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蹂躏。
苏衡接过帖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清风一眼。
“我,我就是生气嘛!一时没控制住,手劲大了点。”清风小眼神往旁边乱飞。
“小师兄,你要应战吗?”
苏衡粗略地扫了帖子内容几眼便放下,冷声道:“自然。”
第78章 第78章止渴干葛散
时近黄昏,太学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外出觅食。虽说太学内也有
食堂,为学子们提供一日两餐,但在太学里待得久了,老生们难免会吃腻食堂的饭菜,偶尔也会出去打打牙祭。
夕阳似乎格外偏爱这群学子,投去温和的眸光,太学生们的青布襕衫上顿时笼上一层赤金光纱,分外惹眼,形成了太学与国子监一带独特的黄昏风景线。
北面与东面的食肆与小摊众多,众学子们纷纷如鱼入大海般往这两个方向涌去。偏偏有两尾鱼特立独行,脱离了觅食队伍,往太学以南的熟药惠民南局走去。
“子固,熟药惠民南局的复方琥珀膏药贴真的极为好用,我这几日睡前试了一下,夜里果然睡得安稳许多,不会像之前那般半夜惊醒了。走吧,你就当陪我,咱俩一道去惠民南局看看,我正好想再买上一盒膏药贴。”一位二十来岁的太学生亲亲热热地拉着他的同窗,神采奕奕地往南边走。
被称作表字“子固”的青年白面无须,生得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被力气极大的同窗连拉带扯,只好满脸无奈地跟了上去。
“嚯!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总不会是在派发免费膏药贴吧?”那年轻太学生显然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连忙扯着白面青年往里挤。
里头原来是在进行一场辨病开方的比试,参与比试的双方都是熟药惠民南局的郎中,一位是在太医局内任职的王医官,一位是五岳观的苏小道长。
“这位王大夫是要挑战苏小道长在惠民南局的权威啊,啧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厚着脸皮欺负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太学生摸清了状况,和白面青年吐槽道。
“首席医官,能者居之。他年纪轻,更需要展露过人的本事方能服众。”白面青年温声道。
“过人的本事啊……”那太学生挠挠头,“我只知他的膏药贴治疗失眠的确效果极佳,其他的嘛——哎,子固,你听说过‘兽医道长’的故事没?听说这位苏小道长有个神仙水,能治牲畜百病,极为厉害。”
“说书人捕风捉影编造的故事罢了。”白面青年浅笑着摇头。
“哟,这不是那个乡下来的穷酸牛大吗?你来这儿作甚?”一位长着一双三角眼的学子发现了白面青年二人,扬声道:“我说曾子固,好歹你祖父也曾官至户部郎中,怎么老和这种下里巴人混在一起,也不嫌掉价!”
“丁珷,你说谁是下里巴人!”那姓牛的太学生闻言大怒,不顾斯文地就打算撸起袖子上去和那“三角眼”干架。
曾子固连忙拉住他:“下午还有孙先生的课,你莫要冲动,届时带一身伤回去,当心又要被先生责罚。”
“子曰:有教无类。太学招生不以官品门第论之,吾辈交友亦不看出身。丁兄执着于家世背景,忽视了明辉的才学,属实着相了。”曾子固不卑不亢地向丁珷行了一礼,全了礼数后才出言反驳。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个叫丁珷的青年是国子监的监生。太学原本隶属于国子监,因生员增多,国子监不足以容纳这么多学子,前些年才将太学分了出来。如今太学已搬至国子监以西不远处的锡庆院,彻底独立了出来。国子监只收七品以上京官子弟,太学则不同,不论贵庶,凡有才学者悉数纳之。
丁珷听了曾子固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脸色直接沉了下来,正欲分辩一番,就听见一声锣响,紧接着就是药童拔高的嗓音:“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此时再出言争辩难免不合时宜,丁珷一口气刚提上来,由只好忿忿地咽回肚子里去。
“苏大夫,这两位病人都是三岁小儿,病症不一。一个是吐泻不止,米谷不化一个是面黄发热,食欲不振。我们一人负责医治一个,最先把患儿治愈的人便是获胜者。你看如何?”王医官两手负于身后,抬着下巴道。
“病症不一,如何比较?万一一个是疑难杂症,一个是小病小痛呢?”清风第一时间跳起来反问道。
“能寻来相同年纪的患儿已是不易,病症相同的往哪里找去?”王医官不悦道,“那这样,公平起见,我们通过抓阄决定负责的患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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