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雨欲晴
富夫人出身晏家,为晏相公的嫡长女。家境优渥自不必多言。晏相公一曲“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不着金玉字眼,全无字面堆砌,道尽富贵清丽气象,衬得那些堆金砌玉的词作更显庸俗。若非雍容闲雅的士大夫,穷儿家岂能有此景致?
晏相公看女婿的眼光也是极好,将爱女嫁给了青年才俊的富弼。富弼如今已经官居副相,离位极人臣只差一步之遥。京中女子,谁人不羡慕晏氏的好福气。
不过,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晏氏虽看重保养,但毕竟年已四十,不复青春,不仅眼角出现了细纹,连年轻时引以为傲的一身雪肤,也渐渐失了光泽,暗沉下来。晏氏年轻时常举办赏花宴,邀请交好的夫人们一同宴乐说笑,上了年纪后自觉精力不足,赏花宴也不怎么办了。
这次晏氏时隔多年举办赏荷宴,京中贵夫人们自然纷纷应约前来,竟无一人缺席。
“富夫人,好些时间不见,怎么变化这般大了?我们差点没敢认。”
众人一见晏氏纷纷吃了一惊,这状态哪里像四十的女子,没准儿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晏氏抿唇笑笑,神色间又恢复了年轻时的自信与神采:“文夫人不也是吗?”
众人转头看去,又被姗姗来迟的王氏惊艳了一下。王氏乃文彦博之妻。如今富弼与文彦博同朝为相,两家走得近,晏氏与王氏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诸位贵夫人很快便把晏氏与王氏团团围在了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笑闹起来。
“瞧瞧瞧瞧,这张脸蛋,这身皮子,我都要羡慕死了。”
“富夫人与文夫人白得都要晃着人的眼睛了。”
“就是就是啊,看看富夫人这双手,比那最上等的白瓷都要白。”
“文夫人的手也是,又滑又嫩,手感也好。哎哟!你干嘛打我?”
“众姐妹都只是看看,就你上手去摸,没规没距!”
“哼,你敢说你不想摸吗?”
“这……这自然,自然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平日里最是端庄稳重的贵夫人们笑成一团。她们都是彼此的闺中密友,在好姊妹面前自然无须再端着架子。
“好了好了,闹也闹够了。说说吧,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梅尧臣之妻谢氏叉起腰,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梅尧臣去年才入京,如今在国子监中任国子博士,官阶虽不高,学问却极好。加上梅尧臣与如今的文坛大家欧阳修交好,谢氏身为梅尧臣之妻,很快便被京中的贵妇圈所接纳。
“也没什么,不过是用了些养颜朱颜的散剂,不值一提。”晏氏似轻描淡写道。
“嗯。”王氏眉眼带笑,跟着点头。
“好啊,得了好东西不与众姐妹分享,竟敢偷偷藏私!”谢氏美目一瞪,对晏氏与王氏指指点点,“到底是什么神仙散剂,这般厉害,还不快从实招来!”
晏氏这才示意自己的贴身婢女将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取来。众夫人迫不及待地看去,发现是一个镂刻了团凤牡丹纹的金盒子,打开最上面的镂空金盖,里头还有一层白玉凿制成的玉盒子,再打开白玉盖,这才看见里头色如珍珠的散剂。
“这是生肌真珠散,是城西仇防御药铺的仇郎中与城南五岳观的苏道长一同研制的。既可内服亦可外涂,能排湿祛毒,美白润肤。别看只有这小小一盒,只能用上五日,但是效果却极好。用上一盒,脸上与手上的暗斑颜色就明显变淡了,用上两盒,暗斑就完全看不见了。”晏氏徐徐介绍道。
“果真如此神奇?”有贵妇人隐隐心动。
“仇防御?哦,我知道他,他做的冰肌玉骨膏起初的确有点用,但是用了三盒以后,就效果就不怎么明显了。而且他这药膏还不能停用,若是停用半个月以上,肤色又会变得暗沉。他研制的新货,不会也是这样吧?”谢氏蹙起一双细柳眉。
“梅夫人怎么光注意到仇防御了,这生肌真珠散的研制者,还有五岳观的苏道长呢。”王氏连忙道,“不瞒你们说,这苏道长还有他的师傅贵生道长与我家那位常有往来,这生肌真珠散便是苏道长送的。”
“我的也是。小苏道长医术极好,前些年我带着我家庭儿去桑家瓦子看傀儡戏,庭儿突然犯了小儿惊风,小苏道长只用几根银针便让庭儿恢复了正常。他送的东西,定然是好的。再说了,我都已经用了两盒了,有没有效果,你们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晏氏浅笑道。
“这赏荷宴已经开始了吗?终究还是来迟了,给各位妹妹道歉。家中临时有事,故此耽误了些时间。”一道爽朗的声音越水而来,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庞籍之妻,刘氏。
刘氏已年过半百,在众贵夫人中居长,但是性情爽利豁达,在京城贵妇圈中人缘极好。待刘氏近前,谢氏习惯其气色,掩唇惊讶道:“庞夫人,你的额头……”
刘氏原本的容貌并不丑陋,只是在左额角处有一块樱桃大小的褐斑,刘氏一直都以头发遮盖,轻易不在人前露出前额。这件事,与刘氏交好的贵夫人们都知道,平时若得了好用的遮瑕铅粉,还会给刘氏送去。如今,刘氏竟将额前刘海尽数梳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愈发精神了。
“我额角这块褐斑你们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我家老庞给了我两盒生肌真珠散,说是友人相赠,坚持服用可以祛斑美颜。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了,没成想效果极佳,你们仔细瞧瞧,我额角的那块斑是不是丁点儿痕迹也看不见了?”刘氏轻抚着左额,笑容灿烂,心情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又是生肌真珠散,看来这散剂着实不错啊。”有贵妇人喃喃自语,越发心动,打算等宴会一散便打发婢女去买一盒回来试试。
“我想起来了,那苏道长是不是就是那位医盲退鬼的道观神医呀?”有人猛然想起去岁的坊间传闻,击掌大声道。
晏氏、王氏与庞氏闻言,相视而笑,眼里闪过促狭之意,不约而同地点头。这传言虽有夸大的部分,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事实嘛,些许夸大,无伤大雅。
“真是的,这下子,我满门心思都飘到那生肌真珠散上去了,哪里还有心思赏荷啊。真是辜负了这一池子的荷花。都怪你们!”谢氏佯怒道。
“就是就是!”众贵夫人的嗔笑声此起彼伏,如同清风拂过荷田,掠起层层荷浪。
“发财了发财了!这才两个多月就赚到了我去年花了一整年才挣到的银子。”仇防御翻着药铺的账册,喜得见牙不见眼。
“头一个月倒还好,这第二个月来买生肌真珠散的客人怎么就突然暴增了。奇了怪了……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仇防御算清了帐,却发现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不行,我得找人问问去。若是知道了客人暴增的缘故,没准儿还能想出法子再多卖一批生肌真珠散。”仇防御“啪”地一下合上账簿,行动力极强地起身,立刻便到外找人头打听去了。
这其实也不是多难打听到的事情。不过是生肌真珠散不知怎地入了京中贵夫人们眼,从而在京中刮起了一股美颜之风。
“这消息,好像是从富相公家的赏荷宴传出来的。嘶——我也不认得富相公啊,难道真是巧合?”等仇防御到五岳观给苏衡送去这个月的分红时,他忍不住提了一嘴。
谁知,仇防御便听见苏衡淡淡道:“你说晏夫人?她的那两盒生肌真珠散,是我送的。”
“你送的?!”仇防御瞪大眼睛。
“嗯,”苏衡补充道,“不止是晏夫人,我还给文夫人与庞夫人分别送了两盒。”
“文夫人……庞夫人……”仇防御颤抖着嘴唇,“你说的,该不会是文相和庞枢密的夫人吧?”
苏衡轻轻颔首:“嗯。怎么了?”
“你……你……”仇防御指着苏衡的手指抖了又抖,半晌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想起之前他还在苏衡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对方交游少,推销生肌真珠散之事还得靠他,再看看如今这局面,仇防御只觉得脸上像被人啪啪打了两巴掌一般,火辣辣地疼。
“分红再多给你一成!”好一会儿,仇防御才不甘不愿地憋出了一句话。
第107章 第107章青黛膏
汴京的夏月一如既往地炎热难耐,晴空烈日严酷地俯瞰着整座开封城。
汴河边,每株垂柳下几乎都或坐或躺着一个纳凉的闲汉。水边水汽氤氲,柳下柳荫浓密,比别处凉快些。这是最省事也最省钱的消暑法子。
“哞——”不知谁家的老黄牛被热得离家出走,跑来水边乘凉,长长的牛尾颇有规律地一甩一甩地,驱赶着蚊蝇。
汴京百姓苦蚊蚋久矣,夏日尤甚。这些蚊子“嗡嗡嗡”地在人耳边轰鸣不歇,烦不胜烦。若不留神,很快就会被叮出满手臂的包,又酸又痒,上手去挠,只能暂时止痒。走在外头,不用多久,两条膀子就会变得红彤彤一片,惨不忍睹。
整个汴京城,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马行街。马行街酒楼繁盛,夜市喧闹,香烛蜡油极为奢侈地彻夜燃烧,灯火照天。直至四更时分,鼓楼鸣鼓,这一带的灯烛才会熄灭。蚊蚋恶油,马行街香烛蜡油的味道熏得整条街的蚊子都避而远之。因此,在京中若想寻个无蚊虫烦扰
的去处,首选马行街。
若说夏月夜间极热闹处是马行街,那么在白日最受开封人欢迎的却是位于外城大巷口的清风楼酒店。原因无他,此间凉快,清风徐徐,柳荫浓浓,使人不知人间有尘暑,京中之人夏月多爱来此乘凉,就连朝堂的相公们亦是如此。
这不,因庞籍升任枢密使,文彦博获授昭文馆大学士,两人一合计,干脆在清风楼摆酒设宴,只邀近亲密友小聚一番,以示庆贺。苏衡和贵生道人也收到了请帖,如约赴宴。
清风楼的酒水滋味清淡,好似不会醉人,众人一杯接一杯地举杯共饮,宾主尽欢。庞籍深知苏衡不爱饮酒,早早吩咐店小二为他备了上好的清茶。
谁料那清风楼的酒水只是口感清淡,后劲儿却十足绵长,一桌人很快就给喝趴下了。于是,苏衡眼睁睁地看着众人连二接三倒在桌上:“……”
菜就别喝那么多酒,这下好了,一个个都醉得连路都走不动了。等醒了肯定头痛。
贵生道人不爱喝这种滋味寡淡的酒,因此没多喝,反倒逃过一劫。他看着醉醺醺的众人,乐道:“乖徒儿,咱们快走,把这桌醉鬼扔在这里好了。”
苏衡默然片刻,道:“……师傅,你要是这么做,等庞伯伯与文伯伯醒了,定要骂你。”
“你就说我也醉了,顾不上他们。”贵生道人耍起无赖。
“师傅没醉。”苏衡面无表情道。
“死心眼孩子,怎不知变通一下。”贵生道人嗔视道。
“不。”苏衡果断拒绝。
最终,贵生道人到底还是妥协了,花了些铜板唤来跑腿的闲汉,让他去五岳观把观中几个力气大的道长喊来。苏衡雇了一辆大驴车,和几位道长一起把桌上的醉鬼们一批批先运回了五岳观。
“幸好这升官宴选在了咱们外城的清风楼,离咱们道观也近。若是定在了内城马行街的酒楼,我就不费这功夫把他们运回观中醒酒了。直接让闲汉们去他们家中,通知他们夫人来接人。”贵生道人不满道。
苏衡听了,脚步一顿。原来他师傅还有这般想法。被王伯母知道了倒没什么,王伯母性情温婉,万事都听文伯伯的,但若是被刘伯母知道,庞伯伯少不得要被揪耳朵并罚禁酒一个月。庞伯伯这是逃过一劫了。
五岳观的帮厨已经将解酒的沆瀣浆准备好了,道长们主意给众醉鬼灌下去。清风也溜达过来看热闹。他看着屋内一水穿紫着朱的高官,现下只能醉呼呼地任人摆布,不禁觉得好笑。
“嘶——头好痛……”庞籍最先醒过来,头痛欲裂。
“我的头也难受得很。失策了,没想到这清风楼新出的酒水后劲居然这般大。”文彦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深深皱眉。
与庞籍和文彦博交好的官员和亲戚们也纷纷从酒醉中醒来,一个个都在叫唤着头痛。
“是你们自己贪杯,怎么还反过来怪人家酒水后劲大?”清风心直口快地点破这层遮羞布。
“清风。”眼看这其中有几个脸皮稍薄的年轻官员脸上架不住,苏衡只好开口阻止清风这实诚孩子继续说下去。等下逼得人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我不说了。”清风立刻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滴溜溜乱瞟的眼睛。
“小衡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缓解头痛的药啊?”庞籍不愧是在宦海浮沉了几十年的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这点小事他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只是这脑袋实在疼得厉害,若以这种状态回家,家中悍妻定然要揭掉他一层皮不可。
“有”,苏衡点头,吩咐清风,“去药房把缓解头痛的青黛膏贴取来,就放在左边柜子第一层抽屉里。”
“好!”清风小跑着去拿膏药贴了。一群朝官们靠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等着。
“庞伯伯,文伯伯,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如趁此机会,我为你们按摩一下吧。”苏衡打量了一番在场的朝官,一个个多多少少都有些“文官病”,不是肩颈僵硬就是腰部劳损。既然这些朝官们来都来了,不如免费赠送他们一刻钟推拿,权当为他的养生医馆做宣传了。
“甚好甚好!”庞籍是享受过苏衡的推拿的,那舒爽劲儿,他至今念念不忘。难得苏衡主动提出要为他按摩,他自是无有不赞成的。不过——庞籍左右看了看,皱眉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庞伯伯放心,我去年收了一位药侍,他的按摩手法如今已经能出师了。”苏衡解释完,便拜托一位道长将徐大带了过来。
众朝官一看,来人竟拄着盲杖,目不能视,不由面面相觑。怎么是个盲人?盲人也能替人按摩?
“苏道长,你莫不是在说笑?你这药侍眼睛都看不见,恐怕连我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怎么替我们按摩啊?”
“是啊是啊,这不是胡闹吗?”
“也有可能这药侍其实能看见,苏道长在同我们开玩笑?”
“小衡,你这药侍的眼睛……”文彦博迟疑道。
徐大郎苦练按摩已近一年,原本还很很有信心,但方才听见不少朝官们的质疑,尘封已久的自卑心理又如死灰复燃般缠上心头。宽大的手掌握紧了手中盲杖,徐大郎沉默着垂下头。
“徐大虽看不见,但并不会影响他为诸位按摩。按摩主要靠的是手上的功夫,看得见与看不见,并无区别。”面对众人隐隐的质疑,苏衡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既如此,便让老夫先来试试!”庞籍最先表态。
“去吧。”苏衡淡淡道。
“是!”徐大郎猛地抬头,朝苏衡的方向重重点了点头。
“嘶——对对对!就是那里!呼——舒坦!”徐大的按摩手法的确很好,几个动作下来,就把庞籍僵硬的肩膀捏得舒放开来,舒服德庞籍连声叫唤。
众朝官听着庞籍舒爽到极致发出的声音,面色纷纷变得奇怪起来,总之,就是很难用言语形容。
“果真……有这般舒服吗?”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出言问道。
“岂止是舒服,这是神仙享受。”庞籍已经安详地闭上双目,沉浸在徐大的按摩手法中,无法自拔。
“那……那我们也试试?”众人蠢蠢欲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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