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营业员问他:“你扯几尺?”
大爷将布票和钱递到柜台上,“七尺”
营业员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你这是废票。”
大爷急了,“这是今年刚发下来的票,还没用呢咋作废了?”
“你存根呢?没存根就是废票。下一个。”营业员显然没有多少耐心,任凭大爷如何哀求,一口咬定就算把存根拿来这票也已经作废。
大爷仍然小心的用布包包好布票,抹了把眼睛出了队伍。营业员也开始驱赶这些不买瞎看的人,“看够了就赶紧出去啊,人家买布的还挤不进来。”
李明言连忙跟随大爷出去,大爷显然很伤心,连后头跟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她拍了拍大爷的肩膀:“大爷,还买布吗?”
“啊?买啊,买。回去粘粘再来试试吧,一家就这七尺布票,老娘八十大寿,一辈子没穿过新衣服,得做一件,你这是?”大爷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疑惑。
李明言掂下包袱,示意自己包里有东西,说:“我可以卖给你一块,不要布票,就是有点贵。”
大爷看看左右的行人,没有几个注意到他俩的,往巷子那里一指。
在背人的巷子里,李明言掏出那块黑红相间的千鸟格,布料有些厚重,给老人做寿穿再合适不过。
果然,大爷一见到这抹鲜亮的色彩,整个眼睛一亮,将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却怕自己整日扎扫帚的手把它给刮花喽:“闺女,这布咋卖?”
“每尺五毛,一共七尺,三块五。”这些布头说是布头,其实是制衣厂剩余的尾料,又不够做一件衣服的,每件都有一米五到两米之间,宽幅不定,李明言做惯了衣服,拿眼一看这块布足够给老太太做个上衣的,甚至做个大衣也成。
大爷显然也知道这布比供销社的看起来更鲜亮,他上手摸了摸,软和看起来还挺括,在包袱里窝着拿出来也一点折痕都没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小姑娘也不像骗人的,于是他拿出黑色布包,数出三块五毛钱,然后再把剩余的毛票装到黑色布带放到前怀内衣里。
李明言数好三块五毛钱的毛票揣兜里,将布递给大爷。
大爷拿了布,嘿嘿笑:“这是俺卖扫帚的钱,零地很。”将布放在胸前的褡裢里,就鼓鼓囊囊的了。
临走李明言嘱咐大爷:“你那布票粘一粘,去别的乡供销社看看,肯定还能用。”
接着她又如法炮制,排到了想要的布卖完了、好不容易买次布,票证过期、各种各样,总算将剩下的三块布卖掉了,晃到最后供销社的营业员都拿白眼看她。
算下来,一共得了十来块钱,比在网上买还要贵!赚了,买的时候九块九五块布,这还是别人送给她的,到她手里的时候只剩四块了,一样卖了十多块钱。可这十块钱的购买力不可同日而语,比如说网上火柴一盒要五毛钱,而现在只需要两分钱。这倒是一个长久的生意。
接下来就是要买娘交代的火柴煤油酱油醋盐,她还想买块肥皂,家里只有碱面还算是贵重物品,只有衣服实在洗不干净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还有洗头洗澡,都很不方便。
李明言再次去了供销社,火柴需要票,幸好家里给的有,买了两盒,盐煤油酱油醋不要票,可是限量购买,李明言买了最大的量。
可是肥皂需要票,不给票不让买,加钱都不行。手机上倒是可以买,就是质量和样式肯定和这个年代的不一样,露陷了怎么解释。
“你东西卖完啦?”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呲着牙笑,是刚才收卫生费的二癞子。
他瘦的跟麻杆似的,见少女愣了一下,还以为已经忘记了他,站在眼前明媚的少女面前有些局促。
他挠挠头:“我是二癞,你忘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看到这个女孩站在路中间,四顾茫然的样子,就想上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知道这个女孩可能并不认识他,只是家里大人交代了遇到事情就提二癞的名号,以躲过市管会。
不知怎么回事雀跃的心有些失落,就像欢快翻腾的气泡突然全部破裂。
李明言笑了,“怎么会忘,我认识你!二癞”
以前除了大伯娘还有二伯娘,帮助她最多的就是新迁来的异乡人二癞,他操着一口蛮蛮的口音问她粮食够不够吃,帮她干自留地里的活儿。可惜现在两人还不认识,没想到他一直都这么热心。
二癞的心又欢快的翻腾起来,一直以来别人都叫他二癞,可他突然不想叫这个名字了,“我大名叫赵成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东西卖完了怎么不回家。
李明言眨眨眼,二癞作为市管会的人,肯定对暗地里的买卖一清二楚,于是她说:“想买点肥皂,没有票。”
二癞:“我带你去个地方,她那儿啥都卖。”
到了一个巷子口,二癞指点着她进第三个红漆门,“敲门叫陈嫂,我就不进去了,我进去你这买卖做不成。”
李明言按照他说的敲门,来开门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打开门先伸头左右看看,然后才叫进。
李明言顺着孩子的目光左右四顾,发现本来站在巷口的二癞已经不见踪影,小孩出来好似是望风,就在门外玩起了玻璃球。
她跨过膝盖高的门槛,首先进入眼中的是青砖红瓦的四间房,廊柱的绳子上挂了两块腊肉。院子里的地都用碎石铺就,一个打扮利落,身上甚少补丁的女人揣着手出来,“妹子是想弄点啥,进屋来。”
陈寡妇早年没了丈夫,自己带着儿子过活有些困难,就做起了小买卖。后来公家不让干,那就偷偷摸摸地,到现在邻居针头线脑的小事还是乐意找她,反正有当年做小卖铺的“余货”,这些“余货”一卖又是好几年,
得知眼前的人需要买肥皂,从里屋里拿出几块淡黄色肥皂,大小都差不多,只是有的干裂,上头长起了白色的小山包,不由让李明言想起外甥女妙妙小的时候玩的圣诞树——一张纸片叠成树的样子,浇上不知道是什么的水,一夜就爬满了白色的东西,就像树枝长满了树叶,上面覆了一层雪。
陈寡妇见明言一直瞅着那块有些变质的,解释道:“那块儿给你便宜点,两分五厘厘。你放心都洗的一样干净,还便宜呢”
第10章
因为是不要票的,所以比百货商店贵了一点点,这是正常的,等两年暂时困难时期,黑市的价格要比正常价格贵上五倍不止!到时候物资奇缺,再想买也买不到啦。
牙粉牙刷毛巾卫生巾,能买的都买了,陈寡妇眉开眼笑的,一下子五块多的生意能不开心嘛,正美滋滋的等着收钱。
火柴三分钱一盒,她直接买了一大包,一包九盒,用粗糙的紫色纸包着,才三毛钱不到,肥皂一块平均三毛钱一块,买了四块,洗衣服洗澡洗内衣都得用不一样的。毛巾一块钱一条,供销社才七毛钱。可是这时候的一块钱买的毛巾质量真好啊,厚实的很。
零零总总加一起才花五块多,手里还剩八块钱给家里交差,买卖做的双方都满意,李明言从手绢里拿出钱递过去,陈寡妇立刻眉开眼笑,拿着毛票数了又数,将钱小心的放大袄兜里,大胆的招揽生意:“妹子是帮乡亲们捎带的吧?以后想要啥呀,就到这儿来,细换粗我这儿也有,家里要是有吃不完的粮食尽管到这里来。”
李明言点头,现成的黑市交易点儿,真得好好感谢二癞。
她要感谢的二癞正蹲在墙根儿晒太阳,看到人出来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买了?走请你吃饭去,好歹咱算是认识,你吃完饭再回去。”
李明言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凡是街道上的人吃饭都是有供应的,每月定量不多不少,二癞还帮了她,怎么能白吃人家饭呢:“应该我请你才行,不过我没有粮票。到时候你到我家,请你吃野兔!龙虾!”
二癞黑黄的脸上立刻红彤彤一片,怎么就说到去她家了,这下更加确定要请吃饭了!
“没事,我请你,不要钱!”
二癞朝李明言挤眼:“是好东西,就在钢厂那儿!”
李明言对于二癞的小情绪全然不知,她觉得这人早晚是李家庄的一份子,到时候他迁居过来,请来家里吃顿饭,是必须的,互相帮助嘛。听说不要钱,又便宜不找白不占,立刻跟上。
钢铁厂四个大烟筒浓烟滚滚,一个冒白烟,三个冒黑烟,工人们穿着藏蓝色的工服,拿着铝制饭盒行走在厂内一个个精神焕发。
他们两个没有穿工服的就像是突然闯进蓝蚂蚁群的灰蚂蚁,特别醒目。李明言不由觉得不自在,好似自己是个异类。二癞连忙叫她跟上。
一路走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前,建筑的大门里传来阵阵大米饭的香气,两人却不从大门进去,绕到后门,进门就叫朱师傅。
朱师傅不愧为朱师傅,腆着大肚子,肥头大耳的,嘴角还沾一米粒儿。这年代胖子不多见,不过身为胖子的主厨实在是太合情合理,自己就是做饭的,饿着谁也饿不着他。
二癞给朱师傅介绍李明言:“这是我老乡,小李,从乡下来的,没有粮票。”
朱师傅热情的拿出两个帮工择菜用的小马扎,让两人坐,转身盛了一粗瓷碗的米饭过来,上面盖着猪肉白菜粉条,堆成两座小山。
朱师傅谦虚地搓搓手:“这儿也没啥好吃的,先吃,吃不饱再盛,锅里多的是。”
李明言自从重生回来第一次吃到大米饭的滋味,窑头镇是真正的山多水多,盛产水稻茶叶。主食就是大米饭,不像李家庄,最好的只能吃小米豆饭。
米饭粒粒香甜,猪肉白菜粉条的汤汁儿已经把它浇透了,白菜下锅之前一定爆过葱花蒜苗干红辣椒,还把肥瘦相间的肉片放进去炸过油,因为薄薄的肉片吃起来外焦里嫩,一个碗里就那么两三片,可是李明言还是吃的喷香,如果家里有米有粉条还有猪肉,她也可以做出这样一顿饭来!
这饭对于二癞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今天还有剩菜剩饭?”
朱师傅也与他们坐在一起吃,吃完一碗又去盛一碗,叫李明言看的目瞪口呆,她吃这一粗瓷碗就已经顶到喉咙,再也吃不下去。
听两人说话,李明言才知道,二癞在街上颇为照顾朱师傅的爹,他爹也在街上摆摊。所以二癞经常来蹭饭吃,通常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大米锅巴,馒头,泡着剩下的菜汤吃个饱。
今天是因为厂里四个锅炉都点火,不管白夜班也不管正式工临时工,全部严阵以待今年钢铁产量翻一番的伟大开端。上头叫多准备点儿饭,朱师傅第一次做这么多人的饭,心里没准儿,这不就剩下了,白白便宜了二癞和李明言。
吃过饭,朱师傅要给二癞拿锅巴:“拿去,拿去,食堂里没人要,拿回去当晚饭。”
其实不是没人要,只是食堂里剩饭剩菜由主厨说了算,朱师傅想给谁给谁,他自己有两个铝制饭盒,每次都要装两盒回去的。等到厂里的领导开小灶吃席面,那他能带回去的肉菜就更丰盛,白斩鸡红烧猪蹄夫妻肺片,饭盒可谓经历过无数荤菜的常胜将军。只是不能装的太多,超过三盒人家要说的,贪心不足。
李明言嗫嚅着,她也想让家里人吃上一顿大米饭呀,她的目光转向朱师傅袖口的油渍,即便是戴了袖套,袖套也是要洗的。
她的目光转向手机,一上午的功夫,除了李明言用来担东西的扁担和箩筐,其他东西已经卖的七七八八,青菜被她收在仓库里,准备作为三年暂时困难时期的口粮,不打算卖。净收入整整五百块!她手指虚点,在手机上买了五层饭盒,食品级纯天然材质,通过联邦itt认证,耐两百度高温,每个容量一升,还带搭扣的,防撒。才要四十八。
然后又找肥皂,她发现这些廉价的小工业品在所谓的联邦都特别的便宜,甚至比这里的七十年后还要便宜。而且什么东西都要加个纯天然,比如说这个纯天然皂角香气肥皂,一个330g,一个不到一块钱!买一箱四十条才花了三十七,所以今天在手机开店的净收入415元钱。
还能赚一顿饭呢,李明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五块香皂和五个大饭盒,就从她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对朱师傅说:“那剩下的饭菜能给我匀点不,这些肥皂送给朱师傅。”
朱师傅掌锅的地方是不允许帮工进来的,也幸亏如此,他拖着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关掉和打饭窗口连接着的门,除了朱师傅的其他人在那里吃饭。
朱师傅拿起肥皂闻一闻,抠一抠,小声说道:“好肥皂,太多了,一个就大半斤。”
然后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他是个厨子,厨房里自然备有碱面,可是碱面它蚀手蚀衣服,当大厨的难免要跟油渍打交道,要是有这个肥皂就好了,家里女人抱怨洗衣服洗的手起皮,天天带一身油烟回来,却带不回来多少油花儿,没有办法,家里老少七口人呢,他带回去的那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想了想,朱师傅忍痛把三块大肥皂推回去:“两个就行,妹子是个实诚人,就这还是我朱哥占了你的光,我这就给你盛饭。”
李明言笑的开心,一声爽脆的道谢更是让朱师傅笑开了花:“好咧,谢谢朱哥,家里人都没吃过大米饭,朱师傅手艺好,就想带回去让家里人尝尝。”
五个饭盒被压的实实在在,每个都几乎锁不住搭扣。话说朱师傅还很是赞叹了一番塑料饭盒,好看!新鲜!铝制饭盒灰突突的,用久了坑坑洼洼。
李明言没好意思说铝盒比塑料盒贵一倍的话,因为塑料便宜才买的,没想到在现代人眼里又高端起来了。
她将饭盒借由包袱放进手机仓库里,又道声谢,才同二癞一起出去,临走朱师傅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门卫看到包袱里的饭菜,即便是李明言背的包袱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查出来要吃大挂落的。
李明言临走往朱师傅装饭盒的网兜下面又放一条肥皂,现在的肥皂似乎是个稀罕货,可是她还是觉得沾了朱师傅的光,这不只是饭菜,还有朱师傅的手艺呢!
没想到朱师傅拎着回到家才发现,肥皂已经被勒出了大大的痕迹,网兜上沾了不少,朱师傅直心疼,干脆把袖头脱下来配着网兜一起搓洗。这是后话。
两人顺利的出了厂门,二癞将她送到火车站,说:“你出手真大方,朱师傅可高兴坏了。”
李明言笑了:“也有你的一份儿”
二癞不要:“我要那个干什么,十年都用不完!”
“洗头洗脸洗衣服都用的着!”
在李明言固执的要求下,他收下了一块,然后将怀里用布包着的锅巴递给她:“别看是锅巴,焦香焦香的,比米饭还实在!”
李明言急匆匆的下了火车,在半路上就把卖空了的扁担拿出来,一头挑着饭菜,一头挑着她买的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心里想着小明礼看到饭菜的惊喜,不由加快了脚步。
第11章
这一路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的人家里没有锣鼓,就用破铁片对着敲,总之就是要闹出声响来,比结婚还要热闹。
麻雀可遭灾了,被人赶的没地方落脚,有的就直愣愣的掉下来,一头栽到地上。以往若是想捕个麻雀给孩子们玩,会用筛子支个陷阱,下头撒点秕谷,总有些傻麻雀贪吃,上当受骗的。可是现在想要赶尽杀绝,这个办法就太温和了一些。人人齐上阵,拿竹竿敲,用弹弓打,甚至上树去掏了麻雀的老巢!
大概回去能吃上烧麻雀、麻雀蛋,这年月,能吃上的荤腥都是野味儿,自己家的鸡,就连鸡蛋都舍不得吃呢。李明言仓库里有三十个鸡蛋,这是陈梅攒了大半个月才攒出来的,在自然灾害期间是难得的营养品,一个鸡蛋救一命,吃了之后浮肿病就会消掉。
家里人也在打麻雀,李振国自觉年级大了,不能随小娃子一样跳脱,捉老鼠是个好营生,年轻人小孩子都不乐意干,自觉稳重的老头子就找了家里经年不用的老鼠家子,在老鼠可能出现的地方下上夹子,只要老鼠经过,铁夹子就会牢牢的夹住老鼠。
李明言回家的时候,就见到李振国在摆弄这些东西,明礼在一旁蹲着看。见到明礼回家来,一大一笑露出一样的笑脸。
一切好吃的都逃不过明礼的小鼻子,她鼻尖一动,立刻跑到扁担的一头问:“大姐!带啥好吃的了?”
可真准!
朱师傅是个实在人儿,给盛了两盒菜三盒米饭,毕竟干粮才最顶饿,那白菜都是虚的!吃到肚子里一泡水下去就都没了。
李明言用筷子将一个饭盒的米饭先拨出来大半碗,粗糙的大海碗因为盛了晶莹剔透的米饭而变得美好起来,明礼看着她的操作开始咬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