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这时,一个暗卫回来,打听到一个消息,东宫的钱依山在花大价钱买金子,据说是要准备陪葬品。
“殿下,属下还发现了一件事,刘怀棠从东宫离开后便独自骑马往军营的方向去了。东门的小子说,禁卫军还有一大半在军营里,刘怀棠很可能是要去军营部署什么。”
闻言,兰礼瞬间清楚自己在忌惮什么——刘怀棠。
柳家落难以后,无论是后宫里潜藏的下毒之人,还是罗延之,都不足为惧,唯一需要他小心的,是刘怀棠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兰贺不知在哪儿找来的东西,手揽禁卫军兵权的东西。
经过刘怀棠的肃清,禁卫军都是一群唯他马首是瞻的玩意儿,皇城内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对于想入主皇城的兰礼来说,禁卫军是不容忽视的障碍,刘怀棠首当其冲。
他当即决定,“立刻吩咐下去,在刘怀棠到军营之前——杀了他!”
……
天色昏暗,稀疏的星星闪烁,在暮蓝色与粉紫色的晚霞云彩中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行路匆忙之人没有空暇和心情仰起头,高大的马匹飞奔于山林与长河之间的小道上,粼粼河水倒映着即将消逝的晚霞虹光,映在赶路之人的眼角。
天地间一片寂静,马蹄声清脆地回荡在林间,跑了一大段路,缰绳缓缓被拉紧,灵敏的黑马速度放缓,最后抬高前蹄停了下来。
距离军营还有几里路,刘怀棠翻身下马,拉着马走下河岸,让它吃草、喝水,自己则颔首走到上游一边,在浅水滩处蹲下身,洗了手,再掬起一捧凉意沁人的河水。
此时,他的身后,高高的河岸上,从山林里小心翼翼、无声地走出一个夜行衣人,手握长弓,肩背箭筒。一支利箭已被他拿在手上,停下极慎极轻的脚步时,他拉起长弓,箭簇居高临下直指蹲在河边的刘怀棠。
刘怀棠捧着水一动不动,如一座造在河边的饮水人铜像,倏然,后方上空“咻”一声起,腰间的长剑比它更快,“锵”一声响,削断利箭。
射箭之人愣了一下,刘怀棠已提剑跃身而来,山林里百鸟受惊冲天,数十个身着夜行衣的死士飞快冲了出来。
不一会儿,身着白色窄袖长袍的刘怀棠被黑影团团围住,数十把极快极狠的长剑带着残影与剑气接连袭来,他有条不紊地抵挡回去,剑与剑交叉碰撞,发出“锵锵锵”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们是何人?”
刘怀棠像刚意识到这是一个剿杀的阵法一样,轻功一跃,踩着一人的剑刃翻身落在茂盛翠绿的树冠上。
“要你命的人!”
没人想和他多说,十几把剑又一齐涌来,锋利铮亮的剑身折出天际唯一的虹光,直逼刘怀棠冷凝如玉的俊脸,在他脸上映出刹那光辉。
刘怀棠折腰避过,手中长剑利落一转,剑尖不着痕迹地划过三人的腰间,却使殷红夺目的血液喷溅而出。
三个人从高空摔落,刘怀棠跳回小径上,再度被围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每一个都是内功深厚的高手,落脚无痕,却能挑得尘飞扬,叶纷纷,杀气直压刘怀棠。
刘怀棠一人一剑,在抵挡了数十招之后,难守难攻的他终于现出颓势,手里的剑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数十人乘胜追击,范围收紧,攻势迅猛,令人眼花的剑刃乱刀斩麻般碾向刘怀棠,瞬间鲜血四溅,只见刘怀棠的白衣染上大片殷红,逃命般飞到河边。
没受伤的还有十几人,都冷着嗜血的目光追上,在浅水滩又打了几个来回,惊动了黑马,黑马嘶鸣一声跑得飞快。
刘怀棠望了它一眼,一把长剑划开他的胸襟,鲜血溅上他微微睁大眼睛的惊愕脸庞,凌厉的剑气促使他翻了个身,高高摔落在汩汩急流的河水中,鲜血淋漓,几欲染红河面。
成全
神武大将军命丧渭水的噩耗传入皇宫时,已是太子妃失踪的第三日。
兰礼乘坐马车经由东门入宫时,正见城门口一片混乱。
马车临近,兰礼步出车厢外一看,竟是太子捂着胸口坐在高头大马上,钱依山和一个小宦官、一个布衣少年跪在马前不让他走,一群守门的侍卫也跪了一地。
“钱依山,你给我滚——咳咳……”
钱依山毅然摇头,恳求道:“殿下,仆已经让人去渭水边找了,你再等等,一定会找到太子妃的……”
“找?这都第几天了……”
兰贺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也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远山积雪,黯然忧伤的暗眸被衬得更黑,没有一丝光亮。
“连刘怀棠都死了……”他喑哑的声音带着哭意道,“明明该死的人是我!钱依山,滚开!”
他一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高高抬起两条前蹄往后一仰。
钱依山下意识护住身边的布衣少年,片刻过去,马并没有撞翻践踏他们,反倒是将马背上的兰贺掀翻,使他摔落在地,一口血喷出来。
“殿下!”
兰礼蹙眉看着这一幕,意料之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愉悦。
他走近他们,一群人慌忙给他行礼,“拜见信王殿下。”
钱依山扶起兰贺,兰礼也扶了一把,微有不悦道:“这是怎么了?太子不适,怎么还能让他骑马?”
钱依山低着头赔不是,兰贺甩开两人的手,又拖着病体扑到马身旁,“四哥、别怪他们,是我想去……渭河。”
兰贺靠着马颈低声说,说完又咳两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灰白的石地板。
自从当天夜里在水里捞到太子妃的簪子,禁卫军愈发肯定太子妃落水了,已有一队人马沿着护城河仔仔细细地往下游打捞过去,但至今一无所获。
兰礼上前搀扶他,“你这个样子还去做什么?”
兰贺甩开他的手,但没甩开,脸庞干脆埋在骏马的鬃毛里,似是极度悲伤脆弱,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神情。
“她死了……刘怀棠也死了……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钱同财在钱依山身旁弱弱道:“殿下,你就在东宫等吧,他们一定会帮你找到太子妃尸首的,你这样执意去,万一路上……”
兰礼睨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钱依山不着痕迹地把儿子护在身后,“回信王殿下,他是仆的儿子,在为太子殿下医治心疾。”
兰贺转过身靠着兰礼道:“治什么?根本治不好!四哥,我不想再喝药了……”
闻言,兰礼微微一愣。
“我不想再喝药了!”
曾几何时,年幼的兰贺也是如此任性地怒斥太医、宫人。
钱同财膝盖一弯,跪地悲愤道:“殿下恕罪,是草民无能!”
兰贺掩口咳了几下,哑声道:“那就滚回去,别妨碍我!”
他顺势推开兰礼,作势又要上马。
兰礼回过神,抓住他的手腕道:“我陪你去。”
兰贺神色惶然,仿佛终于要真正面对丧妻丧臣的残忍事实,瞬间三魂不见七魄,望着马车缓缓朝自己而来,他抓着兰礼的手无措轻颤。
钱依山艰难地吞咽一下,看着兰贺被兰礼搀扶上马车,他攥紧拂尘道:“殿下,仆也随你去。”
兰贺狠厉道:“你滚!我用不着你个废物!”
须臾之间,马车转头扬长而去,钱依山望着远去的马车,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钱同财牵起他的袖子,他回过神,叹息道:“走吧,回去等他们回来。”
……
一路上,兰贺靠着车厢壁,奄奄一息,时不时掩口咳两下,用眼角瞟着兰礼。
“四哥,你原本要入宫吗?”
兰礼“嗯”一声,“我听说刘大将军出事?”
兰贺眸中闪过泪光,垂眸道:“他死了……”
“怎么会?”兰礼沉着一张脸,隐隐带着悲痛,“我就是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出事。”
顿了顿,他道:“近来宫中多事,太子更该保重自己。”
兰贺一嘴难忍的腥气,只让他觉得嘴巴不能要了,哪里还要保重自己。
他抿唇,屈辱地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液,两行清泪自眼眶流下,更为他增添几分悲恸难言之色。
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愁皱的眉眼间自有一派顾影自怜、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气韵,兰礼见状便也如有所感般叹息一声,不再与他多说。
几刻钟后,跑得颠簸的马车停了下来,兰贺睁着红润的眼睛赶着下车,一下车才发现不对。他指着眼前一座府邸大门回头问兰礼,“这是哪里?”
兰礼微微一笑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牵引他走上石阶,“等等你就知道了,不用急。”
兰贺屏息跟着走,戒备十足地逡巡四周,末了像想起什么似的,掩口弯下腰咳嗽,把喉咙里的锈腥气都咳出来,眉头又皱了皱。
嘴巴真的不能要了,连喉咙也不能。
兰礼慢条斯理地轻拍他的后背,“来。”继续拉着他走。
两人穿过正厅,看见六个黑衣人,兰贺一眼看过去,只觉眼生,不认识。
但他飞快打量了他们姿仪,还有他们的佩剑,不大清楚他们的身手,不过应该在那帮年轻校尉之上,想要以一敌六,还有一个兰礼,横竖是足够没有武器的他喝一壶了。
两人经过,有两个黑衣不动声色跟在他们身后,步伐沉稳有力,却几乎听不见声音,像两只孤魂野鬼。
四人走到长廊下,很快,兰贺听见花瓶破碎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熟悉的稚气嗓音,带着怒气吼道:“几百两还给我啊!”
兰贺几乎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回味起这句话,这个声音——
果然,她还活着!
一个女子的声音讥讽道:“还你你有命花?”
稚气的嗓音带着沙哑道:“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兰贺克制着自己想冲过去看她完好无损的冲动,颤抖着双手望向兰礼,“四、四哥,是……她?”
兰礼笑而不语,拉着他走快几步。
卧房内一片狼藉,一身水蓝绸衣的冷懿生一早醒来都没见到兰礼,胆子肥了,变着法折腾罗韶和水心等人,还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给她们的遣散钱,立刻就伸着小手要讨回去。
她不知道那群人里有几个兰礼的人,但水心和寻雨、寻寒就在眼前,她们三人是确凿无疑的,三百两就必须要回来。
罗韶最先看见兰礼,再看见他拉着兰贺,心头一震,僵在原地。
“殿下……”冷懿生猝不及防看见兰贺出现在门口,睁大了眼睛盯着,眨都不眨,生怕只是她的幻觉,一眨眼,人就没了。
兰贺微张薄唇,一声“太子妃”卡在喉咙里,手被抓得牢牢的,他这才看向兰礼,兰礼含笑着命令道:“拦着她。”
水心等人会意,动手把冷懿生推倒在床上,她想爬下床,一柄长剑即刻横在脖子上。
“殿下……”
兰贺眼睁睁看着,“你这是做什么?”
兰礼松开他的手,径自走进屋里,在桌边坐下,笑意不减地看了一眼泪水决堤的冷懿生,道:“你不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