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为什么?”
冷懿生的啜泣声瞬间停下来,手背堵着鼻子,她冷静了一下,后知后觉明白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必要因为害怕,因为不说别人的闲话就替他们守住秘密,相反,她作为被哄骗、被欺辱、被囚禁的那个,她应该有得落井下石就得赶紧落井下石。
她吸吸鼻子道:“因为罗韶是信王殿下的外室啊!”
凭空的,兰贺听见一声惊雷响,近在头顶,劈得他五感跟着一震。
“信王殿下不让他碰女人,所以我们成亲了都没在一张床上睡过,等我发现他们的事……”冷懿生倏而闭上嘴,上辈子被信王当出气桶的事没必要说,毕竟太子还叫他一声四哥。
兰贺僵在原地,冷懿生见他没出声,吊着胆子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跟前去,在昏暗中稍稍望见他惊愕的神情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殿下,你死一回了,也还不知道信王殿下好龙阳啊?”
兰贺被她这句话猛地拉回神魂,几近窒息。
他知道就有鬼了!
然而,他很快想起来冷懿生曾经装模作样地向他请教什么是“契兄弟”,当时他就该细想的,当今的书不可能写龙阳之好,冷懿生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能凭空知道什么契兄弟……
这几日,刘怀棠也曾在他面前表露困惑,因他觉得兰礼和罗韶搅在一起很不对劲,两人十八辈子打不到一杆去,兰礼怎么会把冷懿生抓去罗韶的宅子里?
在兰贺到达之前,刘怀棠先和兰礼打了照面,刘怀棠直觉兰礼看不起罗韶,两人不像君臣,兰礼却偏偏知道罗韶想娶冷懿生,还想成全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倒是不重要,只是信王殿下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感觉有点奇怪啊!”
这都叫什么事?
“死一回就能什么都知道?”
越想,兰贺心情越发复杂。
冷懿生忽然就缺根筋了,嘀咕道:“那你还说什么他是你最敬重的四哥,可你居然连最敬重的四哥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兰贺唇角一抽,没想到曾经为了试探她而随意说的话会被她记得这么深刻,他没好气冷哼一声,“你跪着反省你自己吧。”然后径直走到躺椅边坐下,不走了。
冷懿生不知自己需要反省什么,膝行到他跟前仰头问:“殿下,我得反省什么啊?”
兰贺叹息,忽而放下所有关于兰礼喜好龙阳的种种蛛丝马迹,不去细思,只盯着冷懿生,拇指抹去她挂在眼下的泪珠,轻声道:“那五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他想不通,只是被逼喝下毒酒而已,冷懿生为什么对兰礼那么恐惧,恐惧得难以自控。
其实细想冷懿生临死前,也能发现端倪,那时的她未必是被他的尸体吓到的,而是本身就已处在莫大的恐惧里。
冷懿生不自然地眨巴眼睛,垂下脑袋道:“……就是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而已,闷是闷了点,但我都习惯了,”说着,她仰头露出稚气的笑容来,灿烂得无以复加,“成亲之前我也在罗家闷着,都一样的,我习惯了。”
她不知道自己越是假装没事,越是笑得灿烂,就越是不可信,欲盖弥彰。
兰贺不动声色,一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冷懿生很会顺杆子爬,一把抱住他的长腿,笑着趴在他腿上,不给他看自己就要崩裂的神情。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再出声,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流下。
过去的事没有人问还好,一被问起,她五年的委屈和痛苦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可以荡平仅剩的理智。
可她坚决不要在兰贺面前疯癫失态,她希望自己配得上他,她想变得更好。
两人无声无息,静默地坐着,偌大的殿内寂静得可怕,针落可闻。
这一瞬,仿佛有百年之久。
这时,殿门口晃进一束光,兰贺在黑暗中抬眸望去,楼小屿提着灯笼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儿,战战兢兢叫一声,“太子妃……”
叫完自己吓一跳,忙改口叫:“太子殿下……”
接着抬高声音,一鼓作气道:“太子殿下,你让人造的金蟾来了,钱公公问你是要放进库房还是摆在哪里?”
兰贺没理他,倒是冷懿生知道有人来,连忙暗暗擦泪。
楼小屿又喊道:“殿下,晚膳备好了,钱公公备在临华殿,要搬过来吗?”
冷懿生平复心情,抬头望着兰贺,摸着肚子道:“殿下,我饿了。”
……
隆福殿外还歇着兰贺今日骑的骏马,他让冷懿生先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御着骏马回临华殿。
楼小屿提着灯笼,跟在马后原路跑回,然而很快就看不见威猛骏马和那两人的身影。
冷懿生在马背上,靠着兰贺宽阔结实的胸膛,一路吹着晚风,仰头望着暮蓝夜空的星河,心情愉悦不少。
到得临华殿,她一进门就发现外厅多了样东西。
一个三尺高的紫檀木架,上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披着红盖头,看起来有些圆润。
“这是什么呀?”
兰贺让她掀起盖布,素月几人不禁伸长了脖子看,当冷懿生把红布扯下,昏黄烛火中,厅内犹如多了一个小太阳,闪闪发光。
冷懿生面露惊喜,哭过的小脸透明般倒映出黄金的光彩。
这是一只西瓜般大的黄金蟾蜍,卧在一堆铜钱元宝上,通体丰腴,憨态可掬。
兰贺睨着她痴迷的眼神,对她的品味实在不敢苟同。
一想到以后来这里都要看见这只耀眼的玩意,他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钱依山慈爱道:“原来是太子妃喜欢金蟾,仆还纳闷太子殿下怎么忽然想通了。”
虽说是为了使障眼法让他去造这么一只东西,但他还以为是太子账房见底,不得已急病乱求医,也变得俗气了。
太子最不喜金啊银啊玉啊通通堆砌在一块,像俗不可耐的暴发户似的,但偏偏他自己的亲娘送给他的东西都是怎么值钱怎么贵重怎么来,他一向嫌弃得要命,结果娶的太子妃眼光和皇后不分伯仲。
“殿下,这要好多钱吧?”冷懿生侧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着金蟾,喜欢得紧。
说到钱,她知道东宫的账房见底了。
兰贺一挑眉,若无其事道:“反正是用罗家的钱。”
冷懿生想起来,东宫账房见底以后,禁卫军抄了罗府,网罗了不少金银财宝回来。
钱依山插一嘴道:“但是又没了。”
打造这只金蟾就花了一大笔,犒赏禁卫军和神策军也花了一大笔,然后刘怀棠假扮太子喝了生鸭血也不客气地拿走一笔作为弥补。
这一来二去的,不仅没了,还补了不少钱进去。
兰贺丝毫不担心,“这玩意不是招财吗?有它在怕什么?”
“殿下你也信它招财啊?”
被冷懿生这么一问,兰贺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沉了脸佯作捏她的后颈,“不是饿了?先吃。”
“吃完还能看它吗?”
“以后它就在这给你看个够。”
冷懿生笑眯了眼,“真的?祝殿下以后财源广进。”
兰贺嗤一声笑,他能不能财源滚滚,还得看罗五娘有没有本事。
暗中
天忽然下起雨,淅淅沥沥落在热气未散的屋檐和土地上,一股暑气升腾,无形中令人不安。
崔贵妃在偌大的宫殿内踱步,两只手绞在一起,时不时望向大门,又时不时低下头,眼角眉梢愁云惨淡,装束素朴不似堂堂贵妃。
时至今日,她已没心思装扮自己。
自贤妃、淑妃相继被褫夺封号,拘禁于各自宫殿中后,如今轮到德妃。信王府被查封时,在宫中掘地三尺寻找太子妃的禁卫军也理所当然地围起德妃的宫殿,将德妃软禁。
皇帝至今不知道怎么面对信王劫持太子妃一事,此事人证众多,铁证如山,他想护短都不知道从哪儿护起。
今日,是楚王回到京城的日子,一早消息就从城门的士兵嘴里传出,风风火火地席卷京城百姓看热闹的心,他们原本都以为楚王早在皇后摄政时就已经被秘密杀掉了,坊间传得头头是道。
崔贵妃自然知道皇后没有下狠手,只是派了人盯着楚王府,又派了个校尉去牵制楚王,拖着不让他回京罢了,这倒是令人放心。
可现在楚王回京,太子的兄长只剩他一个,四妃也只剩她贵妃一个,难保皇后和太子没有趁热打铁,彻底清算威胁的心思。
就要轮到她了。
崔贵妃干瘦的双手不禁颤一下,这时,近身侍女娆云匆匆跑回来,福身道:“娘娘,楚王殿下来了。”
不久,兰煜步入殿内,崔贵妃随即拉着他到一旁坐下,示意娆云退下,娆云随即退至殿外守候。
“娘,你找我来是有要事?”
“你见陛下了吗?陛下可有和你说什么?”崔贵妃攥着袖袍,神色不大镇定。
兰煜叹息一声,“父皇和我说了四弟的事,问我该如何。”
“还有没有说别的?”
兰煜情绪低落,摇摇头。
崔贵妃转转眼珠子,道:“那你可有说什么?信王的事……”
兰煜又一摇头,沉重道:“此事该由父皇与太子商议。”
“与太子商议……”崔贵妃颤声道,“难道你不想保下信王?”
兰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保下信王?”
“对,保下信王,相王他们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如果连信王也不保了,接下来就该到你了。”崔贵妃愈发冷静,“你一定能保下信王的,趁着陛下的心还向着你,阿煜,你不能再得过且过了,你是长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兰煜紧蹙眉头,疏朗俊美的容颜染上一层哀雾。
“娘,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如此问,但心里,兰煜已经清楚了然,母妃是要他去和太子争。
“你当人家是弟弟,人家可从没当你是兄长。信王的下场还不能让你明白吗?以前就属你们和太子最亲,结果呢?”
“是四弟绑架了太子妃……”
“他为什么要绑架太子妃?你知不知道,绑架太子妃的人里,还有她自己的表兄,叫罗韶,据说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你说奇不奇怪?”
兰煜愕疑,“罗韶?”
“绑架太子妃要真是罪无可恕,罄竹难书,当株连九族,罗家人为何丝毫不受牵连,甚至还升官了?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为了整死信王设下的局。”
兰煜许久不在京城,朝中官员更新换代的速度远远超乎他的意料,这是前所未有的,以至于他现在还不知旧日同僚都有什么因果,又多了哪些新同僚。
但罗延之与罗机涉足官场一事,他已从自己的父皇那儿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