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这一句话令钱依山苦笑起来,蓦地忧心忡忡问:“陛下,刘怀棠真的靠谱吗?该不会是你赶鸭子上架吧?”
兰贺浅笑一声,有几分苦意。
一夜不眠,太阳照常升起,两军在郊外整装待发,兰希彦和刘怀棠先后携一干副将前来复命。
冷懿生红着眼睛和两个表兄话别,丝毫不敢相信他们就要远行,明明以前他们去哪里她都不知道,他们不回家她也不记得有这两个表兄,但今时不同往日。
罗机的大理卿一职由罗况暂代,他本还以为自己掌管大理寺后,便是弃武从文了,没想到边关事发突然,兰贺还记得他曾从军。
他的心情看起来十分轻松,还安慰冷懿生,“北方我们熟悉,就是荒无人烟的大荒原,我们也从未迷路过,那里就像老家一样,我们熟得很。”
钱依山和两个孩子话别,又气又无奈。
柳太后一早赶来,便是为了和兰希彦说上话,她万万没料到战乱来得如此之快,而她的女儿终将走上她没能走成的道路。
兰希彦追求矫健,没有穿戴盔甲,只着一身绿色窄袖骑装,长发高束,利落轻便。
柳太后眼睛发热地端详着女儿,仿佛永远也看不够。
刘怀棠站在兰贺身边,依然笑吟吟,一脸轻松,仿佛他不用远行,不用征战,没有危险。
“陛下,臣是时候该走了,你可要多保重。”
兰贺闭上眼,又侧首盯着他,“刘怀棠,记住八个字。”
“哪八个字?”
“当断则断,当杀则杀。”
刘怀棠一眨眼,笑道:“这八个字,陛下也得记住。”
乱京一
武和元年秋,南北战乱起。
一早醒来,柳照珠梳洗过后如常跑到大厅去,忽听正门口传来声响,她穿过长廊和前院跑去看,见车马齐备,正是太尉大人要上车出门,一同的还有她父亲柳广泰。
“爹,你们要去哪里?”
柳太尉登车,柳广泰被抓住袖袍,不得不回答她,“太后召见,为父与你祖父正要进宫去。”
“姑母?爹,带上我去,我也想见姑母。”
柳广泰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见自会给你见,但不是现在,大人谈事,你别捣乱,乖乖在家里待着,看管好你的弟弟妹妹。”
柳照珠也冷起面色来,目送车队离去。
管家带着奴仆们要进门去忙活琐事,见她站着不动,道:“二姑娘,老太爷和老爷都走了,该进去了。”
柳照珠微蹙眉头,心口揪着令她不大舒服。
她想了想道:“给我备马。”
“二姑娘,你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
“老爷吩咐了,让你别出门。”
柳照珠眸光一凝,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家门。
一刻后,太尉府高高的墙头翻出一道利落的身影,落地后头也不回地往东跑,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距朝廷发兵已过五日,东郊顺天大营成为驻扎京城外将士最多的军营,共有四万多人在此操练,执掌此营的正是柳家三郎柳昭星。
柳照珠半路买马,飞奔到顺天大营来,已是午时,凭借柳昭汉给她的一块神策军小令牌,她顺利进入军营。
一人引她到柳昭星的营帐里,柳昭星正和柳昭实在用午膳,得知柳照珠什么也没吃,他们叫人给她添副碗筷。
柳照珠没什么心情吃,“三哥,这几日,家中可曾找过你?”
柳昭星和柳昭汉一母同胞,生得极为相似,叫人一见便知是亲兄弟。他刚及弱冠,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但比之柳昭汉宽和的性子,他的性子要冷漠一些,因而目光沉冷,没几分人情味。只有对着自家兄弟姐妹,他才随和许多。
“此话怎说?”
柳昭实咽下嘴里的肉道:“我爹来找过。”
柳照珠诧异道:“四叔是为何事而来?”
柳昭实当即不敢说了,眨眨眼看向柳昭星,接着垂下脑袋。
柳昭星平静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今早,太后召见,太尉大人和我爹都进宫去了。”
凭着这些日子在家里耳濡目染,柳照珠感到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像她猜想的那样,但这种事除了对柳昭汉说,她不敢对任何人说。
柳昭星默然片刻,放下长箸,用巾帕轻拭唇角,起身回到行军案边,拿出一卷图纸在案上铺开。
柳照珠和柳昭实凑上去,“这是京城……”
“这是京城的防卫图,”柳昭星神色淡漠地在纸上点出几处道,“这、这、这、这,都是柳家军,约有五万人。”
柳照珠睁大眼睛,和柳昭星相互意会。
“加上你这里的四万,岂非要十万了……”
“嗯。”
“为什么……”柳照珠难以置信,“朝廷发兵,南征的大军才六七万,北征的大军也才五六万,这十万为什么不用……”
“依宫里传出的意思,禁卫军一分为二走了,总要有人护卫京城,这十万自然就是留下来代替禁卫军保卫京城的。”
柳照珠下意识脱口而出,“保卫京城为何用得着十万?”
柳昭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让柳昭实到营帐外去巡视。
剩下两人,他问:“你知道了什么?”
柳照珠白着脸低声道:“我爹他们和图尔歧音皆有往来,我看过信件了,他们想篡位!”
柳昭星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倏地开口道:“四叔找我,便是要我趁机起兵攻入皇城。”
柳照珠遍体生寒,看着柳昭星的眼睛半是戒备半是愕疑,好在柳昭星接着说:“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了?”
“不拒绝的话,成功以后谁当皇帝?”柳昭星往后一靠,神色冷酷又鄙夷,“太尉大人当?等他死以后呢?我爹早已作古,皇位自是不会落到他头上,也便不会落到大哥或是我头上,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白白忙活一场,去杀一向待我不薄的姑母,和她儿子?”
“三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言听计从……”
柳昭星常年待在军营里,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性子,柳照珠对他自然而然有几分敬意和陌生,不能像揣测柳昭汉一样揣测他。
柳昭星微微勾起唇角,“他们也觉得我会听从,可惜对我来说,手刃血亲的杀戒一开,姑母和表弟之后,无论是太尉大人还是二叔、你爹、四叔,我都很难对他们俯首称臣呢。二妹,此事你有和谁说过?”
“我和大哥说过,但他不以为意,原本南北边关遭破的消息传来,他才开始上心,可是安西都护府来了消息以后,他就乱了,他不相信太尉大人会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侄子都谋害。”
“大哥还是太天真,为了皇位杀兄弑父的事少吗?侄子算什么,兰家不也刚死了个四皇子?太尉大人拿侄子祭奠,是为了不被怀疑,但边关陷落,我还真就只怀疑他们。”
“三哥,现在怎么办?”柳照珠看着图上的布局,柳家军在东南西北将京城围起来,一旦令下,京城将乱,皇宫里的人更是无处可逃。
“这五万你能抢过来吗?他们听你的吗?”
柳昭星摇摇头,“倒也不必担心,此次战乱,除了大哥,皇上几乎将柳家隔绝在外,便说明他不是毫无准备。”
柳照珠极为认同,“我是不担心皇上,他既然敢把禁卫军送出去,证明他在将计就计,在看着柳家自掘坟墓。我担心的是我们,三哥,如今大哥二哥都不在,就数你最大了,你说该怎么做,我们才不会被拉下水?”
柳昭星风轻云淡道:“不是有先例可以参考么?”
先例即罗家。
总算有人和她想得一样,柳照珠心口的不安烟消云散。
“三哥打算何时行动?我总觉得要趁早了,否则就要有事发生。”
正在此时,柳昭实回到营帐内,匆忙道:“三哥,禁卫军来了一人,说皇上召你进宫。”
柳昭星一眨眼,似笑非笑看向柳照珠,“皇上时机掐得真是刚好。”
遂而吩咐道:“五郎,你带一队人和你二姐回家去,把家保护好,如果不出我所料,京城很快会大乱。”
“是。”
……
柳家车马到皇城南门时,柳太尉和柳广泰都下马车,面色冷峻地望一眼巍峨宫门。
宫门口正有一个蓝衣女子拉着一匹马,在跟守门的侍卫叽叽喳喳,不知说什么,最后女子连连道谢,将马交给侍卫,便要走进宫门,眸光和柳太尉撞了个正着,她愣一下,视而不见般扭头继续走。
刹那间,柳太尉的脸色阴沉得滴水。
哪怕是皇亲国戚,是太后的生父,皇帝的外祖父,要进宫都还得和他人一样徒步走进去,走了几十年,他再不情愿,至少别人见了他还得给他让路,因此他还能一忍再忍。
但他早就忍够了,腻了。倘若一国之君可以被他的女儿替代,可以被他的女儿生的病秧子接替,那他为何不能自己坐上那个位子,永远至高无上?
如今一个目中无人的小贱人见了他竟也不下跪让路,视若无睹地走在他前头,这也倏地令他火冒三丈。
他柳继德还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不待他发话,柳广泰也看不过去,当即命人将那女子拿下。
两个柳家侍卫上前去,守门的禁卫军见了喊道:“罗姑娘!”
蓝衣女子转过身,正是罗五娘,见两个生人向她逼近,穿的也不是禁卫军的衣裳,她蹙起眉头。
“罗姑娘,给太尉大人和尚书大人行礼啊!”
初次进宫的罗五娘这才明白过来,那眼神不善的老头竟是国丈,她忙往后退,扑通跪在墙边。
柳太尉怒瞪通风报信的侍卫一眼,和儿子上前去,眸光阴狠地瞪着罗五娘,“你是何人?”
姓罗……
罗五娘据实道:“民女罗念真,兄长是兵部侍郎罗延之。”
柳广泰听到罗延之的名,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想踢死这小贱人。
“令尊是断头台上的哪一位?”
“……前大理寺少卿罗桓。”
“小小贪官之女,见了本官和太尉大人也不下拜,胆子不小。来人,将她拉下去,杖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