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贺瞪了他一眼,“虞氏怎么会要讲和?”
刘怀棠道:“这当然要怪他们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柳家叛变还未成定局,他们就先向安西下手,而陛下的表兄又还真不是吃素的,说要平定安西之乱就平了,兵贵神速啊。”
图尔真信了柳家能篡位,结果两边都踢到铁板,元气大伤。眼下他们就怕西面的柳昭汉继续往东,南面的刘怀棠继续北上,危急存亡,可不就得立刻想出示好的法子来。
和亲——自古能换天下太平,王权暂固。
兰贺陷入沉思。
罗延之和罗机靠着椅背,气定神闲。
方才一见兰贺收回手,他们就知道冷懿生的皇后宝座不仅固若金汤,盛宠之荣也是谁都分不走的。
在场只有两个人不关心今圣纳不纳妃,只关心今圣答不答应和亲——他们都不希望与图尔和亲。刘怀棠率领的大军和柳昭汉率领的大军连番打胜仗,令他们兴头高昂,只想趁热打铁继续打下去。
柳昭星想了一下,直白问:“陛下,这仗还打吗?”
兰贺对上柳昭星的目光,暗眸一如既往深幽凛冽,然后他毅然决然拿起红色的锦袋往厅中一扔,凛然道:“打。”
几人都不约而同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来,随后便听门口来人。
“陛下,打什么呀?”
冷懿生无声无息忽然出现,把聚精会神的几人吓一跳,接着他们都下意识看向地上的红锦袋,做贼心虚般想捡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冷懿生抱起圆滚滚的锦袋,好奇看了几人一眼,走到兰贺身边去,“陛下,这是什么,怎么扔在地上?”
兰贺立刻将锦袋扔回案边的大木箱里,“没什么。”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们一眼,眸光微有不悦。
其余几人都暗暗松一口气,这才起身朝冷懿生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一番寒暄后,冷懿生知道他们在议事,也不想在这里打岔,一声告退要继续去找水心,兰贺告诉她水心出去办事,她便说要四处看看。
冷懿生走后,刘怀棠进谏道:“陛下,那画像我劝你最好是烧了。”
兰贺回了他一个“还不是拜你所赐”的眼神,又道:“图尔欲和亲一事,就当没发生过,明白?”
几人求之不得,都道:“是。”
继续北上,攻打图尔,是件劳民伤财的大事,兰贺要清算现有兵马辎重,还得想方设法揽钱。
国库空虚,这一回支撑三路大军的财力是由太上皇的私库、兰礼的身家和东宫所出,之后还在柳家捞了一大笔。
现今要论天下谁最有钱,恐怕就得数相王、郑王、怀王、端王了,天下赚钱的买卖,光是相王和郑王就紧紧攥了三成在手。
兰贺其实不担心钱的事。
他更想知道南下的兰希彦打成什么样,但军情没有传来,目前他仍然只知道她在朗江城,一切顺利,而兰煜和兰礼还未有音讯。
君臣间谈了些军中大事,不久,水心带人押着南宫阿荣回来,把犯人往地上一扔,她毕恭毕敬道:“奴婢告退。”
南宫阿荣四十多岁,身着囚服,戴镣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长须邋遢。被推着跪趴在地上后,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罗机侧首看他,差点没认出来。
半晌,南宫阿荣都没抬起头来,刘怀棠狐疑地叫了他一声,“南宫刺史?”
依然没有回应,没有动静。
几人面面相觑。念在昔日生死之交,罗机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近南宫阿荣,蹲下身来,心情复杂地提他一把,“刺史大人?”
南宫阿荣缓缓回神,痴痴地望着罗机,好一会儿,倏地瞪大眼睛,“罗罗罗罗、罗二!”他激动一瞬,扭过头去,看见正位上的年轻男人,脑海里的筋终于归位,他的喉咙像被卡住一样,两个至高无上的字一时发不出来。
罗机提醒道:“还不行礼?”
南宫阿荣这才找回声音,以头抢地,沙哑的嗓音哆哆嗦嗦道:“罪、罪臣、叩、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机回到一旁坐下。
刘怀棠见兰贺没出声,轻嗤一声道:“你不是改认图尔国君为主了吗?”
南宫阿荣颤了颤。
柳昭星看向罗机,“罗大人认识这反贼?”
罗机无奈一笑,坦然道:“是旧识。”
闻言,南宫阿荣斜斜望向罗机,凌乱的发丝间,眼中泪光闪烁。
一旁的罗延之道:“柳将军,南宫刺史曾在令尊麾下效力。”
柳昭星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柳昭星之父柳广湘当年死在北珑战乱之中,是太上皇亲自追封,是忠肝义胆的名将、忠臣,柳昭汉与柳昭星都以亡父为榜样磨砺自己至今。然而柳家出了谋权篡位的丑事,已经令他们蒙羞,令柳广湘声名受辱。这会儿再来一个反贼说是柳广湘的部下,无异于往死人脸上踩一脚,柳昭星接受不了。
兰贺幽幽看着,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好戏。
一下子见到两个故人,南宫阿荣得到安慰般,也看着柳昭星温吞道:“柳将军,是真的,不过我那时不成器,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兵。”
他这么说,柳昭星倒勉强能宽容他,但瞪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缓解。
兰贺起身,几人连忙跟着站起来,他绕过书案和文书,缓缓走到南宫阿荣面前,南宫阿荣见状磕下头去,镣铐作响,带着他颤动的不安。
“陛下,罪臣罪该万死,愿一力承担,求陛下放了罪臣一家,放了衙吏们,他们都是不得不听罪臣的命令……”
今圣只惩有罪之人,不牵连无辜,他在牢里已经听说了,为此心存希冀。
兰贺道:“朕听闻你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南宫阿荣一噎,僵硬地摇摇头,又不客气地点点头,勇气一时上涌,他干脆就事论事道:“陛下,事实如此啊,罪臣虽是屈服于图尔人,但也是太尉大人通敌在先,镇守大军擅自开门迎敌在后,罪臣无力反抗,只得忍辱负重,尊敌为君……陛下,你问问大将军,”他指着刘怀棠,“整个北珑城的百姓虽然被搜刮得肉痛,但至少他们都活着呀!臣忍着背叛陛下的锥心之痛做下的此决定时,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臣救了一城百姓,臣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兰贺看着刘怀棠,刘怀棠有些生无可恋道:“他这话我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但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没有他下跪磕头,北珑百姓是不能幸免于难。”
见刘怀棠都替自己说话了,南宫阿荣趁热打铁,继续道:“陛下,罪臣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放过罪臣一家老小,他们何其无辜……”
他忍不住流下泪来,一想自己的老母妻儿还在牢里,他实是不忍心,当年北珑战乱平定后,三十几的他才娶妻生子,三个孩子最大不过十岁,都是老来子,他真是想都没想到战乱这么快又卷土重来。
兰贺盯着擦泪的南宫阿荣思忖着,这人很清楚自己功在哪过在哪,而且说实话,北珑安宁祥和,与滕州相比一个天一个地,此人的功是远远大于过的。
这时,罗机上前跪下,“陛下,微臣斗胆请陛下给刺史大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罗二……”南宫阿荣怔怔看着他,“罗……陛下,你要判臣死,臣无怨无悔,但、能让臣见一个人吗?”
“什么人?”
“方才,罪臣在外面看到三个姑娘坐在屋顶上,里面有个姑娘很像罪臣认识的人,罪臣想、想再看她一眼……”
不知道为何,几个人都下意识觉得那个姑娘是冷懿生,而不是寻雨或寻寒。
兰贺将水心叫进来,“去请皇后。”
“皇后?”南宫阿荣难以置信,“陛下,罪臣看到的姑娘,跟这水心姑娘差不多,英姿飒爽的。”
兰贺没好气道:“谁说皇后不能英姿飒爽的?”
南宫阿荣缩缩脖子,又问:“那皇后贵姓?”
刘怀棠道:“你连皇后姓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阿荣窘迫挠挠头,“这……山高水远的,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柳温卿幽幽道:“其实之前我也不知道。”
罗机道:“皇后姓冷。”
“真是姓冷啊?”南宫阿荣有些激动,“她、她爹是不是叫冷宪?她娘是不是跟你同姓,叫罗彩衣?”
尘封
“陛下,你找我?”
冷懿生欢欢喜喜捧着一个雪元宝跑进厅里,水心跟在她身后,寻雨和寻寒都站在门口守着,没进来。
兰贺朝她招手,“过来。”
冷懿生乖乖走过来,兰贺指着地上的南宫阿荣告诉她,“他认识你的爹娘。”
闻言,冷懿生手一颤,雪元宝坍塌,面目全非地落在地上。
南宫阿荣已出神地凝望冷懿生,热泪盈眶。
冷懿生和她的玉面父母极其神似,南宫阿荣又对冷宪和罗彩衣记忆深刻,也知道夫妻二人有一女儿,于是一见冷懿生,莫大的熟悉感在他脑海里萦绕,久久难散。
终于被他想起来,再真真切切看着冷懿生这张脸,他就知道,跑不了,铁定是那两人的崽。
“冷姑娘……”南宫阿荣刚开口,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忙改口道,“皇后娘娘,我、我可算见到你了。”
冷懿生茫然无措,“你认识我娘?我爹?”
南宫阿荣连连点头道:“认识,认识。令尊是当年神策军第十七队的队头,是我的上司呢。至于令堂……”他支吾着垂下眸,垂下头。
冷懿生扑通跪下来,艰难地透过乱发望着他的脸,“你说呀!我娘是不是还活着?还活着吗?”
南宫阿荣沉重地摇着头,“她死了。”
冷懿生几欲腾出喉咙的心一下子重重坠落,如遭猛击般痛哭出声,她生气了,“那你说什么你认识!你根本就不认识!”
兰贺将她拉起身,顺着她的背轻抚,“先听他说。”
这是冷懿生第一次确切听到母亲的死讯,以往,只是外祖母告诉她,“你娘不会回来了。”待外祖母与世长辞,十岁的她恍然明白什么是“不会回来了”,永远。
冷懿生哭着,红润的眼睛居高临下死死瞪着南宫阿荣。
在场几人看着心里也不好受,神色凝重地垂眸缄默。
罗延之道:“南宫刺史,不知你是如何与我姑母相识?”
南宫阿荣抬起头,婆娑泪眼将所有人都看了一眼,慢吞吞问:“柳太尉,还有柳尚书,还有……他们……真的都被处死了?”
刘怀棠看得出他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大的恐惧,他利落道:“死透了,不信你问他们两个姓柳的。”
柳昭星言简意赅道:“都死了。”
南宫阿荣半信半疑,看一眼罗延之和罗机,再看被他惹哭的皇后,他硬着头皮缓缓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大将军,就是柳广湘大将军的死因说起。图尔人放火烧城,以此进攻,一开始就有许多将士死了。我的上司,冷宪带着我们,还有好几十个队,拼死杀敌。没多久,在滕州的大将军就赶过来。
“那场战,就算没有朝廷发兵,我们本来也是可以扛住,可以打赢的。但是有一天,大将军忽然就在自己的营帐里,被……被一剑穿心,死了!”
柳昭星瞳孔一缩,一脸不可置信。
“大将军的左膀右臂,柳蛰和费章两位将军下令说要揪出杀害大将军的凶手,也不打图尔人了,最后他们抓了冷宪。”
冷懿生反手紧紧抓着兰贺的袖袍,颤声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