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车队抵达大营时,天色昏暗,绵延数十里的营帐星火点点,温暖的柔光将天际缓缓飘下的细雪也染得黄橙橙一片,宛如闪烁的金箔。
得知帝后驾到,刘怀棠等人都亲自到大营外接驾。
如罗机所言,每个人都健在。
再次见到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冷懿生感到温暖且幸福,在众目睽睽之下,忘乎所以地抱住另一位表兄罗延之。
在场众人都暗暗捏一把冷汗,眼角余光不自在地瞟着天子的脸色。
昏黄的光芒中,天子神情淡然,看来是对皇后朝表兄投怀送抱一事没有一丁点不悦不喜,胸怀甚是宽广。
但冷懿生敏感,一离开罗延之的怀抱,她便感觉昏暗氛围下的异样目光,当即察觉自己失态,挪了几步回到兰贺身边。
罗延之被她抱了一下,虽然意外,但也没多想,此刻见状,他不禁担忧地看着她,希望皇帝不要多想才是。
这时,所有人都亲耳听到兰贺开口——
“还想抱谁?”低沉的声音淡得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众人霎时倒抽一口凉气,噤若寒蝉。
刘怀棠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戳了戳旁边的柳昭星,使了个眼色。
意为:“你是皇帝表兄,你去抱他一下,便显得皇后抱表兄情有可原,不值得大惊小怪。”
柳昭星微微眯起眼,眼中煞是疑惑。
他没领会到刘怀棠的意思。
冷懿生迟疑地望一眼兰贺,摇了摇头。
兰贺抬起手,在众人一惊一乍提心吊胆的目光里,轻轻拍了拍冷懿生的脑袋。
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进的声音道:“想就去,不必理会他们。”
冷懿生受到了鼓舞般,深深地看着兰贺,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又上前两步,一脸欣然地抱住刘怀棠。
纤细的身子一扑上来,刘怀棠当即一僵,脑海里一声轰隆巨响,接着电闪雷鸣,风起云涌,狂风猛地卷起他在惊涛骇浪中浮浮沉沉,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大有要他魂飞魄散之势。
“大将军,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冷懿生轻声说完,舒心一笑,回到兰贺身边。
怀里蓦地一空,像有什么被挖去,又如大火过境,光秃秃地刮着凛冽的风。
刘怀棠下意识地扯起嘴角,无措呆笑,在他破天荒不知道怎么按下即将被泄露的秘密时,柳昭实帮了他一把。
柳昭实笑嘻嘻道:“皇后娘娘,我也要抱。”
他话音刚落,柳昭星抬手,面无表情往他脑袋上一拍,引得众人一笑,氛围变得轻快起来。
……
刘怀棠是个及时行乐的人,打下北珑后,军中一切事务和重整北珑的政务都压在罗延之和柳昭星等人身上,他只管当甩手掌柜,命人备下好酒腌肉,算好日子就等兰贺来了拉他饮酒,毕竟大过年的。
将帝后迎进大帐中,刘怀棠立刻命人备宴,放话道:“今夜不醉不归!”
柳昭实起哄道:“醉了也不归!”
兰贺本还想谈正事,问北珑刺史的情况,见状只好把这心思暂放一边。
众人入席,好酒好菜悉数呈上。
兰贺侧首看向冷懿生,“累吗?累了吃点东西再去休息。”
冷懿生精神奕奕,兴致盎然,“我不累。”
她见识过战争的残酷,能在战时和所有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是天大的幸运,她自是不想错过这个热闹的时刻。
兰贺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掐一把,这才摆着一张不悲不喜的脸色去应付他的臣子们。
所有人立刻挪开眼睛,都当没看到小两口恩爱似的。在他们的余光里,冷懿生旁若无人地夹起切成片的酱牛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们这下更加肯定,冷懿生是被兰贺纵容出来的,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
吃了一口肉,皇后这才想起自己的侍女,直起身子诧异道:“水心呢?”
柳昭实接声回道:“她们在州衙里住,也在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准备住处。”
冷懿生点点头。
说起州衙,兰贺不禁要谈正事,朝离得最近的刘怀棠道:“南宫刺史如何了?”
刘怀棠顿一下,“……那家伙在牢里。”接着看向罗延之,“有审问刺史吗?”
罗延之道:“还没有。”
兰贺淡淡道:“明日再说罢。”
酒一喝,便喝到亥初,席上数人都已倒下,罗延之坚持到这里来,也终于撑不住,趴在案上醉了。
一眼望去,只有刘怀棠和兰贺还坐着,不过刘怀棠也是醉得浑浑噩噩,一手托着脑袋,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了。
兰贺的酒喝得比在场的醉鬼少许多,神智还算清醒,他看了眼枕在自己腿上早就昏睡过去的冷懿生一眼,喊了刘怀棠一声,没有回应。
兰贺抱起冷懿生走出营帐,让守夜的禁卫军去安置里面的醉鬼,乘马车到州衙。
冷懿生睡了一觉,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中醒来,睁开眼了也什么都看不见,手一摸,摸到兰贺的膝盖,她缓缓回神。
“醒了?”兰贺的声音由上至下,“我们在马车上,就快到州衙了。”
州衙与大营并不远。
冷懿生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体会枕在兰贺腿上的感觉,心中安宁而唇角不自觉扬起。
刚睡过一觉,稀薄的酒意褪去,她慢慢在美满的滋味里清醒。
“陛下。”
“嗯?”
“我抱了表兄,抱了大将军,你真的……不生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
“……男女授受不亲,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了他们……”
那天抱了罗机后冷懿生就感觉似乎不好,好在兰贺没说什么,结果今天,她看见罗延之好端端的,她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悦,也克制不住这份喜悦以这样的行为来彰显。
她直言道:“我忍不住,我就是觉得要抱一下……”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叫你想抱谁就抱吗?”
“你真的不生气啊?”
兰贺低笑一声,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挪到她耳朵上,有意无意地玩她的耳朵。
他一直都知道拥抱一下不算什么。
兰希彦和冷懿生一样喜欢抱人以表喜欢、想念。太后、他,还有兰煜兰敏等人,兰希彦每回见了都要抱,有时还会和钱依山勾肩搭背,难道她喜欢他们所有人?喜欢的确是喜欢,但这份喜欢只是亲人之间和友人之间坦坦荡荡、纯粹真诚,令彼此都愉快的喜欢。
冷懿生对刘怀棠、罗延之、罗机也该是如此。
“你小时候一看见我,会跑过来抱住我。起初,我以为你喜欢我,但后来,你说你不要嫁给我,不要嫁给一个乞丐,我才知道你抱我一下,纯粹是因为高兴,没有别的意思。”
顿了顿,兰贺压住笑意,捏着她耳朵的手也不动了,故作愕疑道:“难道你抱他们,还有别的意思?”
冷懿生不禁打了个冷颤,连连否认道:“没有的没有的!就是高兴!只是高兴!”
兰贺隐匿在黑暗中的俊颜上笑意更深,继续轻轻揉捏她的耳朵。
“那就好。”
冷懿生回过神来,“陛下,我有说过……不要嫁给你吗?”
“你自己想。”
“想不起来。”
“那就别想。”
冷懿生还是要想,默默地回想。
小时候的她明明是很喜欢阿贺哥哥的,最初住进罗家后,她不是在想母亲就是在想他,母亲没法来带她回家,但阿贺……
因为身份地位,冷懿生就像得到契机,得到暗示,很快想起来,心虚地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眨巴眨巴眼睛,暗暗酝酿着话语。
“陛下。”
“嗯?”
“你高兴了,会抱一个乞丐吗?”
“……不会。”
“我也不会。”
冷懿生亡羊补牢,对兰贺很受用。
就像嘴里被一只小手塞了一块糖。
他的心窝都是香甜的。
和亲
翌日,下了一上午的雪,雪停以后,宿醉的将军们都还见不到人影。
兰贺也知指望不上他们,叫了水心过来,让她带人去大牢里把南宫刺史带回州衙来,他要亲自审问。
水心去后,刘怀棠带着罗家兄弟、柳温卿和柳昭星,还有一口装满文书几乎盖不住的大箱姗姗来迟。
几人亲自动手将大半卷宗都搬上兰贺的案前,堆了足有一尺高。
坐定后,刘怀棠道:“前两日,姓虞的派了一个老头来说和,要和亲。”
兰贺拿起卷宗的手一顿,“和亲?”
罗延之道:“回陛下,你右手边红色的锦袋里是图尔国公主的画像,有三位可供陛下挑选。”
兰贺本要去拿红色的锦袋,听到后半句,还未触到锦袋的手生生收回。
刘怀棠将此看在眼里,戏谑道:“陛下要是三位都想要也不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