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只有白校尉带人去了。”校尉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去找楚王便是去游玩,他们四人抽签决定,赢了那个才能去。
“现在几个大臣和柳家人都在宫里了。皇后娘娘要我们二人亲自来问你,大夫找到了吗,太子如何?”
刘怀棠微微迟疑,勾勾手,两个校尉忙凑近耳朵,刘怀棠道:“去回皇后娘娘,太子病情未有好转。”
校尉领命而去,刘怀棠回身,冷懿生咬唇隐忍,小脸上愁云惨淡。
“刘将军,太子好不了了吗?”
刘怀棠似是而非地摇摇头,并不说白。
此刻若说太子好转,皇帝极可能就得驾崩,但太子还没急着继位,朝中也仍然矗立着各派势力,都不能为太子所用,眼下并非太子继位的最佳时机,还得等。
刘怀棠走到冷懿生面前,冷懿生背靠柱子,眸中盈泪,秀眉紧蹙,眉宇间一股脆弱又顽强的气韵尤其令人心疼。
饶是刘怀棠这样没心没肺不拘小节的人,这一刹也会恻然情动。
他不动声色蜷起十指,头皮发麻地逼自己对上她发亮的水眸,生硬安慰道:“太子会好的。”
楼小屿提着灯笼的手轻轻颤动,一眼不眨。
太子妃在他面前是多么高挑矫健的女子,在那男人面前,活活比人矮了一个头,娇小纤细宛如一株菟丝花。
两人的神情笼罩在檐下的昏暗之中,晦涩不明,无端生出一股暧昧不清的气息四处漾开。
楼小屿站在远处望去,砰砰跳动的心揪成一团,不知为何,总觉得太子妃就要扑进那长身玉立的男人怀里,也觉得那男人就要把太子妃搂进怀里。
他握紧灯笼细长的竹柄,头一回同情那向来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倨傲太子——人一病,就废了。
他自己一个人乱七八糟地想着,檐下那两人却什么触碰都没有,一个君子,一个矜持,双双进门去。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自言自语,“还好,还好。”
天黑以后,郎中们鱼贯而出,钱依山刚想找人安排他们,冷不丁想起来,东宫都没人了。正好看见楼小屿傻傻地杵着,便叫楼小屿带人去休息,看茶。
楼小屿领走八个人。
剩下一个站在钱依山身边,穿一身蓝布衣,背一个灰包袱,年轻稚气,意气风发,头发凌乱,吊儿郎当,脸上还挂着随和可亲的笑容,乐呵呵的。
楼小屿看了几眼,不敢置信,这位小郎中和钱依山有五成相似,看起来仿佛就是钱公公传说中的亲儿子——传说是真的!
他没得探听什么,就得离开,剩下这对父子站在台阶下。
待外人走远,钱依山一拍儿子的肩头,按捺不住的欣喜涌于面上,捋了捋他双鬓掉落的碎发,少年乌黑浓密的头发上还有零星尘土。
“看看你,这么邋遢也好意思出门见人。”
钱同财嘻嘻笑道:“我是出门了才搞得这么邋遢,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才刚从山上找完药草回去呢,这不急着出诊,就没沐浴更衣嘛。”
钱依山想起他刚刚负责给太子针灸,拿着长长渗人的细针对着太子的脑袋胸口扎下去,一点不手软,他都要吓死了。
“你个臭小子,胆子肥了,也不怕医死人?怎么不叫你师父来?”
钱依山本意是想由他帮忙找大夫,毕竟他对城中各个医馆都熟悉,并没想让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样自己上阵。
禁卫军带来九个郎中,看见嬉皮笑脸的钱同财时,钱依山差点昏厥。
“爹,我从小学医,没有十五年也有十三年,怎么会医死人呢?何况我师父瞎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瞎了出门不方便,我就来了呀,救人要紧嘛。”
钱依山也没想怪他鲁莽,不知轻重,只感到儿子成才了,有本事,也能独当一面,心里不知有多骄傲。
此次为太子诊治的九个郎中里,钱同财是最年轻的,其余八位老郎中却都还要虚心和他请教探讨。
时候不早,钱依山得去料理那几位郎中,父子二人短暂说了几句,钱依山走开,钱同财又回到殿内。
兰贺靠在床头,人精神了不少,也不吐血了,冷懿生看着他喜极而泣,粗鲁地抹掉泪水,两腮都笑僵了。
钱同财顺手拿过桌上的药方回到床边,“殿下,你——”他欲言又止,太子不愿他当众宣布病因。
兰贺看了看刘怀棠和冷懿生,道:“你说吧。”
钱同财颔首道:“我等都认为,殿下/体魄强健,并无大碍,更无旧疾,之所以犯‘心疾’,其实是中毒。是何毒药暂且未知,可以肯定的是这毒不会即刻要你命。这张药方殿下从小一中毒便服用,服之痊愈,窃以为是有解毒功效,不过药量相对于现在较轻些,我会稍作调整,再加几味药材,还有这个……”
他自顾自说着,解下灰扑扑洗得发白的包袱,探手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竹筒。
“殿下的毒气凝结在胸口。这个药丸是我师父炼制的,养心清肺解百毒。以殿下的体质,只要按我的药方配上这个丸子,一天一粒,不出三天,绝对药到毒清,不留后患。”
他信心满满说完,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大将军和太子妃茫然地看着他,一头雾水,唯有太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
操纵
刘怀棠觉得自己的耳朵坏了。
“小子,你是说殿下从来就没病,是被下毒了?”
冷懿生正襟危坐地看着钱同财,她听他的话,也是如此觉得,心下一片惊骇。
钱同财眨眨眼,点点头,摊手道:“这很显然吧。”
他转身朝太子道一声“冒犯”,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又去掐一把刘怀棠的手臂。
“就殿下的这个体魄,一点不亚于你这个当将军的,怎么可能有病,还是心疾?要真有心疾,照殿下说的,这些年大多时候他都能练骑射、舞刀剑,早就不知犯多少次病了,哪轮到现在才发病。”
钱同财忍不住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们,“心疾是轻易就犯的,也难以根治。而殿下所说,他有许多年没犯过,平时都是装的,病重时也约只在十二三岁以前。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他就是中毒了,明白了吧?”
刘怀棠和冷懿生难以置信地傻了。
钱同财继续看着陈太医开的药方道:“殿下从小就咳嗽、咳血、难以呼吸,约有心疾之症,一直如此,证明中的毒向来是同一种,投毒之人也是同一个。此人在殿下年幼时便经常投毒,想来应是为了制造假象,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觉得殿下是病,是顽疾,得认命,而非中毒。
“对一个孩子下这么久的毒,此人实在歹毒。殿下心里可有底了?如此看来,此人下毒知轻重,并未想过一次就要你的命,只想让你经不起事,也想让你受尽折磨痛苦离世。好在还有这张方子,开这张方子的太医知道症结所在,对症下药,相信早就治好殿下数回,奈何下毒之人孜孜不倦,其恒心实在可怕。”
钱同财总算明白,为何他爹要避开他们姐弟二人,偷偷和他娘说,宫里真不是人待的。说完,为了不让他娘担心,又说:“还好我就只服侍太子,也还好太子不喜出门,整天窝在东宫里,我也就只陪他在东宫里,不用去和什么人打交道。太子也挺好相处,不多事。”
太子这般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子,众星拱月,却还遭毒害多年而丝毫不觉。
钱同财同情地看着床上的太子。
他第一个怀疑太子中毒,而后各位郎中也谨慎琢磨,最后纷纷认同,的确是中毒。
这其实还要感谢他爹钱依山,此次回家,他娘问起太子安康,他爹没好气道:“太子好得不得了。”但传言中太子体弱多病。他爹又嗤道:“那都是假的,太子懒得见人就装病,装多了别人就都觉得他是真病。你要让他上山走一趟,他说不定还能给你活扒张虎皮熊皮来。”
钱依山是不会拿太子的康健与否开玩笑,他说得如斯笃定,钱同财自然信个十足十。因此,当钱依山凌晨被急急叫走,他稍觉奇怪,待侍卫找上他,还拿了熟悉的脚环,往东宫的一路上他便在想,是否太子突发急症,亦或中毒。到了以后一番问诊,他便确定是后者。
事关皇家秘辛,老郎中们都斟酌着言辞难以启齿,生怕一个说不好便老命不保,于是只得钱同财这个有关系还年轻气盛、艺高胆大的人来挑破这层纱。
刘怀棠一晃神,怔怔地问兰贺,“你心里有眉目吗?”
兰贺已经冷静下来。
上辈子他便怀疑过自己遭人毒害,曾暗示过陈太医,奈何时间久远,陈太医总觉得他是娘胎里带病来的。
这也怪不得陈太医,一回算是中毒,二回算中毒,三回、四回、五回,中这么多回毒,也该是毒气攻心成疾,陈太医大概穷尽一生也无法说出,有人会如此锲而不舍无孔不入地给人下毒。
他摇摇头,什么思绪都没有。
这是上一世,唯一一件他到死都没查清楚的事。
冷懿生却艰难地吞咽口水,心里有了苗头。
兰贺忽而问道:“水心在哪?”
冷懿生不自觉僵直脊背,心虚道:“水心出宫了。”
兰贺瞳孔一缩,“出宫去哪?”
刘怀棠清清嗓子,抓过钱同财就走,“来,找你爹算诊金去。”
钱同财毫无反抗之力地和他走,笑道:“钱倒是小事,还是先抓药煎药要紧。”
两人离去,剩下夫妻二人,兰贺见刘怀棠的举动,心里不解,再看冷懿生,当即明白她必然做了什么。
他神色舒缓道:“水心去哪了?”
冷懿生的脑袋垂得更低,蓦地起身跪在地上,绞着手道:“殿下,妾把宫人都赶出宫去了,水心也在里面。”
她后来每当心虚时,都会自称“妾”。
兰贺无奈地浅笑,“为何?”
冷懿生抬起头道:“楼小屿说,他们都不是真心待殿下的,都心里有鬼。”
兰贺蹙眉,“楼小屿?他就忠心坦荡了?”
冷懿生摇摇头,认真道:“可是他说的是真的,殿下。我赶他们走的时候,我看了,他们还眉来眼去,逼一些人自尽,来让我留下他们。明明我都给他们一人一百两,他们出宫了也能好好过日子,但他们还偏要留下。”
兰贺一抬手,“等等,你给了一人一百两?”
冷懿生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是,一共两万九千九百两。”
兰贺无语凝噎,捂着胸口轻咳出声,冷懿生慌忙地爬到踏脚凳上,一双爪子胡乱在他身上摸。
“殿下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回来?”
兰贺宁愿自己再昏睡几天,醒来后发现东宫一人不剩他也不会多意外。但他这才昏睡不够一天,就人财两空。他千算万算就没算到冷懿生还变大方了,这败家子。
“楼小屿你也赶了?”
“没、没赶。”
“你独独留下楼小屿?”
“是……”
当日在地牢里怎么就没烧死那个小祸害呢?蛊惑人心还挺有一套的。
“殿下,楼小屿他以前是贤妃娘娘的人。”
兰贺一顿,正色看她。
“他本来还不和我说的,但是今天父皇在春熙殿中毒,贤妃娘娘被母后抓起来,他这才来和我说。”
“你说什么?”
这是太子妃省亲的第三天,不到一天时间,罗家入狱,皇帝中毒,吕贤妃与怀王端王母子三人被囚禁,吕家一族也遭罢官入狱,相王郑王信王三人被软禁宫中。
冷懿生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与兰贺知,当然消息来源也说了几遍——“都是楼小屿去打听后来跟我说的。”
兰贺恍然如梦,昏睡一天犹如死一回,再睁眼醒来已不知何年何月。
“殿下,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贤妃娘娘给你下的毒?要不要把楼小屿抓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