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兰贺回过神,沉声道:“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你看不出来?贤妃得有多蠢才会在自己宫里毒害父皇?”
冷懿生醍醐灌醒,惊愕地张着嘴。
“她是被冤枉的啊?那母后……”
皇后可是人照抓,官照罢,行动利落不给别人一丝应对的机会。
兰贺沉吟道:“母后有自己的想法吧。”
晚些时候,兰贺把刘怀棠叫过来,又把宫里的事问一遍,刘怀棠说的与冷懿生那从楼小屿处得来的消息一致。
兰贺心里已然平静,唯有一事需问明白。
“你确定,现在是皇后自己在做决定?”
刘怀棠谨慎地点点头,“照他们三个人传的话,的确是皇后自己在做决定。”
即使禁卫军的本职被皇后的侄子柳昭汉为首的神策军给抢了,有些丢人现眼,但刘怀棠也没把人统统叫回来,而是授意他们觍着脸跟在皇后身边,保护皇后之余紧盯事态,随时回话,免得此次骤变如脱缰野马一去不返,太子这边难以有应对之策。
“殿下,你是担心皇后会受柳家操纵?”
兰贺与柳家不亲近,也不信任柳家,禁卫军还是从柳家手里抢回来的。
闻言,兰贺叹一声。
并非他不相信皇后的果断决然,只是皇后太过于顾及亲情,对柳家没有半点威压,而柳家却足够冷酷奸诈,需要皇后时便是女儿、阿姐,不需要时便是一介女流、愚昧妇人。
兰贺自幼见过外祖父及舅父待自己母亲的狂妄姿态,对柳家实在没有半分好感。但上一世费尽心机刨了柳家的根,兰贺又有些后悔——柳家倒了,皇后更是无依无靠。
“我看你不用担心,明日早朝,皇后会代理朝政。”
兰贺以为自己听错,愣了片刻。
“你说真的?”
“我那三个校尉现在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皇后没赶他们走,自然也不吝啬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
刘怀棠忍俊不禁,“他们还自作多情要叫人去宣政殿挂帘子,结果被皇后说多管闲事。”
兰贺跟着他笑。
这倒像是皇后自己会说的话。
兰贺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也适应了自己的母亲正准备干件惊世骇俗的事。
虽然不知皇后为何一天之内就有这么大的变化,但只要不是柳家在背后操纵,无论皇后想做什么,做儿子的,兰贺一点也不想妨碍阻拦她。
“我还没和皇后说你已经快好了,也没说你是中毒。”刘怀棠平静道,“要尽早说吗?”
兰贺摇摇头,“只说中毒就好。”
顿了顿,“明日你得去早朝,如果有人对皇后不敬,你知道该怎么做。”
刘怀棠乐意至极,唇角勾起,“是。”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冷懿生彻底放松下来时,才感到遍体鳞伤的火辣与疼痛,身边再没人服侍她,她只得自己小心翼翼地擦洗身子,笨拙地包扎,待料理完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夜黑风高,楼小屿打着两盏灯笼,为她照明至隆福殿。
一路上,冷懿生走得心惊胆战,受刺杀时方是昨夜,近在眼前,令她不由惧怕周遭的晦暗,生怕后头突然杀出一名刺客。
隆福殿灯火通明,兰贺还在理清思绪,先听脚步声,再听冷懿生微微喑哑的嗓音故作轻松道:“殿下,我来给你守夜了。”
守夜,说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但兰贺清楚,她还在害怕。
他朝她招手,在她走近时拉她上床,“睡觉。”
冷懿生的眼睛红丝尽显,看来很是疲惫。
冷懿生求之不得,当即爬到床里端,钻进兰贺的被窝里,呼吸间满是兰贺霜雪林松的冷香,顿觉安稳极了。
漫长的一天犹如一辈子,她还以为再也没机会睡在他身边了。
“殿下,我把人都赶走了,你生气吗?”
“我生气做什么?宫人随时都有。”
就是那两万九千九百两可惜了,打水漂一样,没了。
兰贺看着她就要抬不起来的眼睛,摸摸她的脑袋道:“睡吧,再也没事了。”
冷懿生点点头,就要躺下去,忽地又坐起来,睡眼惺忪问:“殿下,你不让我陪你睡,是不是因为咳血呀?”
兰贺“嗯”一声。
冷懿生顿时神情黯淡地耷拉下脑袋,“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不能帮你……我是挺没用的,都做人妻子了,连夫君中毒了都没察觉……”
她像梦靥之人嘀咕着,话语间满是自责意味。
兰贺轻轻执起她的下巴,她将睡不睡,眼眸迷离,意识模糊,却还在责怪自己。
兰贺不禁低声道:“是我没用,知道吗?”
冷懿生使劲眯了下眼睛,晃晃脑袋,“就是我没用……”
兰贺好笑看她,没喝酒却比醉酒还迷糊的样子,再说下去没完没了,便不和她多说,将她按下去,薄被盖好。
冷懿生阖上眼,沉重的睡意碾碎她未尽的心绪,未来得及吐出的话都卡在喉咙,红唇徒然微张。
兰贺眸光深沉地看着她,伸出修长食指一挑她的下巴,让她把嘴合上。
“傻子。”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自觉沿着傻子的脸庞游走,指腹擦过她的红唇,被她滚烫的鼻息一喷,便如深陷甜腻浓稠的糖浆里般动弹不得。
迟疑一瞬,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摄政
一早,缪丞相宣读今圣手谕,在今圣与太子都重病缠身之时,朝政大事交由皇后柳氏决断,丞相辅之。
手谕读完,满朝哗然,在一片震惊与气恼的氛围里,宦官一声高呼如雷劈开九霄云天——“皇后娘娘驾到!”
缪丞相以谦逊之姿回到自己的位置,默然下跪行礼,在他身后的众人里,也只有寥寥几人跪拜即将摄政的皇后。
在武将列中的刘怀棠露出早有预料的浅笑。
大晋文官们今日都十分有骨气,跪的人不多,只有缪丞相一派的人,还有几个得过且过,龙椅谁坐都不关他们事,主张混日子的闲臣。
反而武将们没什么骨气,大多是柳家的人,本还在犹豫,见太子心腹刘怀棠跪了,柳家儿郎也跪了,他们便不去看柳家当家人的脸色,也跟着跪,心想横竖是跪姓柳的,管她是女人男人。
柳皇后着一身玄底雕金飞凤长袍,三千青丝挽成利落的发髻,只饰一支金凤衔玉长簪,节俭素净得让人无法从她的装束上挑毛病。
她身姿高挑,步伐稳健,姿仪高雅,领着两个侍女来势汹汹。看见阶下跪得参差不齐的文武百官时,她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昨日哭红的一双凤眸仍旧泛红,却不再见痛不欲生,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狠厉。
就在她走进宣政殿前,原本油嘴滑舌的禁卫军校尉匆匆赶来,神情肃穆,隐隐带着悲痛和她道,太子从来无病,乃中毒,自幼便遭人下毒戕害。
如斯噩耗险些让柳皇后一蹶不振,年轻校尉又道:“没事的,娘娘,郎中说了还有救,不留后患。”柳皇后这才重新挺起腰杆,勉为其难相信他,平复自己念子心切的情绪——为了孩子,她不能倒下,更不能停下走到这儿来的步伐。
柳皇后居高临下地睨了阶下众人一眼,目光朝敞开的三扇高阔的大门望去,门外天际泛着幽蓝,遥远缥缈如一幅画。
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她还从没站在这个位置上藐视一切,这一瞬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流经四肢百骸,仿佛一个久违的故人。
门外吹来徐徐轻风,小巧的耳坠轻轻摇动,柳皇后依稀记得,此刻便如同多年前站在城墙上睥睨敌军一般,她扫过那一个个站得笔直且神情傲慢的男人,忽而心如明镜。
时隔多年,她又上战场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几张熟悉的脸庞上,那是她的弟弟们、叔父们,是她的亲人,但此时此刻,他们非但不站在她这边,还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她转身便要在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上坐下,却听下方一人喊道:“皇后娘娘,你忘了兰家祖制吗?”
柳皇后定在原地,两个侍女面上露出一丝焦急,随后便见皇后一眨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自然而然心安理得地在御座上坐下,下方顿时如遭雷劈般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柳皇后微扬下颌道:“兰家祖制,说的是什么?”
一人回道:“后宫不得干政!”
又有人道:“陛下与太子抱恙,朝政大事,该由楚王执掌,楚王不在京城,便该唤他回京,再不成,还有相王、郑王、信王!”
言下之意,今圣最不缺的便是儿子,随意一个执掌朝政,都比皇后一个后宫妇人名正言顺,合乎天意。
柳皇后粲然一笑,泛红的凤眸却半点笑意都没有,高雅的笑声听来甚是轻蔑与讥讽。
不少人都微微一晃神,如见太子那倨傲的讥笑。
“你们的意思是,圣上的手谕,你们不认?”
据说圣上身中剧毒后便昏迷不醒,至今生死难料,如此一来,还怎么授意皇后摄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丞相都认了那份手谕,他们又如何能说是假的?皇后有本事拿着假手谕摄政,就证明她谁也不怕。
皇后的底气是柳家,然而柳家人也不是很给她面子。
不少人都看向柳皇后的三个弟弟,他们站如松,笔直挺拔,铁骨铮铮,浑身上下就写着绝不向女人下跪几个大字。
这就让人迷惑了,他们都不给自己长姐面子,那皇后哪来的勇气藐视祖制,野心勃勃要摄政?
不等众人心里衡量出什么,柳皇后泯去虚假的笑意道:“我代圣上理政,此乃圣上的旨意,你们不服而不行礼,便是忤逆圣上,我大可治你们个忤逆之罪。来人!”
众人闻言皆是不痛不痒,她自己的亲人都没跪她,怎么可能还会听她的,更何况在场多的是不服之人,她还能全治罪不成?
然而,从武将列里,柳家几个小郎君都齐齐出列,铿锵有力道:“臣在!”
兵部尚书柳广泰脸色微变,眼角一抽。
紧跟着,禁卫军的四大校尉也跑出来,还硬是把柳家儿郎们挤到边上,“臣在!”
刘怀棠忍俊不禁地看着,他没想到,柳皇后把柳家的小辈给收服了,这实在聪明,柳家的兵力早晚全到这些年轻人手里,有他们的忠心,他们自视甚高的爹就一文不值。
他也想多带几人给皇后撑场子,但八个校尉一个在罗家,一个离京,一个在东宫,一个在军营,只有四个能来早朝。
“将这群目无圣上的忤逆之人给我拿下!”
“是!”
随着一群年轻气盛的儿郎中气十足地附和,不少老臣瞬间如泥墙倾颓,接连扑通跪下。
缪丞相忙出列求情,“皇后娘娘三思啊!”
柳皇后讥笑,“三思什么?缪丞相没看见吗?这群人自以为人多势众,法不责众,仗着圣上抱恙便露出逆反真心,以不服我一个妇道人家为由,行蔑视圣上及谋反之实。试问,还需要三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