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绘画
刘怀棠没把后半句说出口,冷懿生却很有自知之明,怀着万分愧疚自责道:“我做错事了……”
刘怀棠清清嗓子道:“这不能怪你,你也是为太子着想。做错事的,是我跟钱依山,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到。对了,太子妃不是还留下一个小宦官吗?倒还可以审审他。”
寝殿里,兰贺哄着皇后。
他已经无大碍,钱同财的药方立竿见影,但这个敌在暗的关头,他只能继续装作半死不活。
今日还让钱依山带九个郎中浩浩荡荡去太医院,给陈太医诊治之余,营造一个即便是寻求宫外大夫也没治好太子心疾,还得仰仗陈太医才是的假象。
而东宫的宫人都被赶走,则也让钱依山放出流言,说是数百宫人里,不知哪一个两个的八字与太子相克,故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全部驱逐,日后再精挑细选八字相合的宫人到东宫当差。
但柳皇后实在悲痛欲绝,兰贺不忍心看她再哭下去。
“其实我真的没事,再休养几天便可痊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柳皇后抬眸,透过泪珠,半信半疑地端详他,这才发觉他起得来,神色平静,气息平稳,除了脸色苍白点,确实和昨天大不一样。
她难以置信道:“真好了?”
“大夫既然看得出我是中毒,自然也会给我解毒,现在毒解了,已经没事了。”
柳皇后咬咬唇,一巴掌拍他手臂上,“那你不早说!”
让人传话也要传一半,害她以为他已经被毒废了——这个儿子真是要气死她。
兰贺摸摸手臂,似笑非笑,“母后,毒解了,但我还得休养呢。”
柳皇后擦掉慈母的泪水,平复心情。
“陛下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现在你好了,我就放心了。”
“母后对此事有何看法?”
柳皇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会是谁。”
“若我死,陛下也死,该由谁继位?”
“楚王。不过楚王远离京城,再如何得天独厚,也输大半。”
“所以剩下相王、郑王、信王。”
兰贺心知肚明,信王是可以暂且不论的,兰礼很沉得住气,上一世是等到他费心费力把柳家、卢家都除了,兰礼才粉墨登场,尽收渔翁之利。
而相王与郑王,经过一世的交手,兰贺也知不是他们,且卢淑妃恃宠而骄,跋扈归跋扈,倒还真不是很懂暗算,更不舍得对自己的男人下毒手。
真正的幕后黑手就这样消匿于无形。
“我看也不像是他们,我用陛下的名义召他们进宫,他们还就来了。”柳皇后沉吟道,忽而神色冷凝下来,眸底闪过一丝惊骇。
兰贺捕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母后是不是想到什么人了?”
柳皇后矢口否认,“没有。”
怨只怨他们野心太大,她没办法不怀疑他们了。
皇帝与太子倒下,她一个连摄政都是惊世骇俗的女人,的的确确是没法拒绝他们的帮扶,也没法不用他们的力量。
可是,他们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兄弟……
兰贺叹息道:“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暂时我是还不能好,母后可千万别说出去,朝政之事,还得劳累母后。”
柳皇后失魂落魄,不知有没有听见兰贺的话。
兰贺道:“母后可要我让替我医治的大夫去给陛下瞧瞧?”
横竖他还是他爹,总不能由着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
柳皇后愣了片刻,颔首道:“也好。他弄出来的烂摊子,他得收拾好。”
这话兰贺听得一知半解。
他这个太子日子不好过,有很大原因是拜圣上所赐,给他这么多野心勃勃的兄弟,给他这么多心怀鬼胎的朝臣。
小时候他明明很讨厌他,对他更是不熟悉,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但长大后竟然想得到他的认可,只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这些日子,母后可要谨慎些,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兰贺意味深长道。
他这个当儿子的走过的歪路上,到处是她这个当母亲的的身影。
柳皇后看了看他,一声不吭点了点头。
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忘恩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从墙角的小天窗透进来的一丝光亮。
几个狱卒聚在一起说着近来皇城里的大事,罗延之与罗机被关在最前头的牢房里,与狱卒们熟稔,称兄道弟,这会儿也与他们闲侃。
罗延之道:“圣上与太子都还没痊愈?”
一个狱卒道:“没啊,哪那么快啊?皇后现在可风光了,一群大老爷们儿给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现在京城里的娘们儿都有样学样,恨不得自己男人暴毙,自己当家做主呢。”
另一个狱卒道:“唉,婆娘咒着自己男人死,真是世风日下。”
罗机笑眯眯道:“这怎么就世风日下了呢?大不了就不娶妻了呗。”
对面牢房里的罗三郎附和道:“是啊,不娶妻就不用被咒了嘛。”
狱卒驳道:“那哪成啊?不娶妻哪来的崽子?”
“要我说,女人不打上房揭瓦,她敢咒骂,就得揍她一顿给她个教训!否则惯着她,就该像皇后一样了,丈夫儿子都半死不活,她还出来抛头露面,还软禁了相王等人,还派人去追杀楚王,真是歹毒至极。要是再没人反了她,她可是要翻天了!”
与罗三郎同间牢房,靠在墙角的罗韶隐在黑暗里,听着他们的话,罗机与罗三郎渐渐不说话,剩下狱卒们三言两语都在数落皇后,有多狠说多狠,煞是聒噪。
他晦涩的目光透过石地板,竭力忽视着这些恶毒的声音,任它们飘远,自己的魂魄也飞向遥远的另一方,静谧、平和。
入狱以来,他一直靠回忆年少时与冷懿生的点点滴滴度日如年。
差一点,冷懿生就死掉了。
冷懿生咎由自取,那天她倘若答应他,顺从他,他便会阻止兰礼的人。
狱卒说得对,不娶妻哪来的孩子。这一辈子,别的女人都再令他提不起兴趣,只有冷懿生令他魂牵梦萦,令他心神向往。他只想要冷懿生为妻,只想要冷懿生生下他的孩子——如果不能,他很乐意站在兰礼那边,杀掉随时会泄露秘密的冷懿生。
罗恒与罗桓、罗兴在罗韶隔壁,见狱卒们嘴碎完了走人,罗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罗三郎,“你瞧瞧你说的那是话吗?人家小小一个狱卒都比你个员外郎看得清!”
忽然被训,罗三郎皱了皱眉,“爹,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们这些当爹的办事不利,我们兄弟四人至于在这坐牢吗?”
罗桓忿忿不平道:“我们怎么办事不利了?要不是冷懿生——”
罗三郎打了一响指,“哈”一声笑道:“又怪表妹了,倒不如直接说是表妹自己找人刺杀自己嫁祸你们得了。”
罗桓气得指着他骂:“你个逆子!”
罗延之和罗机看着,笑而不语,忽闻罗兴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什么,然而他却只凑近罗恒,低声耳语,不知说了什么。
罗恒闻言脸色沉重,“倒也……不无可能。”
罗延之一挑眉,“三叔可是想到什么了?”
一家男人都入狱来,这段时间还是靠罗延之打点关系,他们在牢里日子还不算太难过,吃食也不是剩的、馊的,罗恒不得不对离官场远却仍深谙官场世故的大儿子刮目相看,眼下有事,想着还是该与他探讨。
他朝他招手,罗延之起身,从袖子里掏出钥匙自如开了铜锁,走到罗恒所在的牢房门外,罗机也跟上来,几人隔着阑干说话。
罗兴揣测:“刺杀冷懿生可能是柳家授意,如此一来皇后便有理由将我们打入大牢,再通过威逼利诱,引我们嫁祸卢家。”
罗恒、罗桓、罗兴三人皆是已逝卢太傅的门生,在官场几十年顺风顺水全靠卢家指点推举提拔,若不来个狠招,外人甚难将罗家的心从卢家那儿扒下来。
这狠招不外乎相王与郑王夺嫡失败。
但如今还有冷懿生这个不合时宜的赔钱货,她省亲一趟,罗家就大伤元气,如今柳氏摄政,他们还不知能不能喘口气,要恢复往日雄风就更难了。
罗兴的猜测有些道理,但罗延之不大肯定,因为那晚,不说冷懿生,连太子的反应,他眼里的怒火,都不像是假的。
除非柳皇后与柳家是背着太子干的这件事。
他恹恹道:“倘若如此,皇后至今还对我们按兵不动,这又是为何?”
没人答得出来,罗延之与罗机回到自己的牢房里。
不论此事真假,如果皇后真是剑指卢家,那么罗家除了自认倒霉,别无他法。
不久,狱卒来送饭。
罗延之打点得好,饭食很体面,一人一个食盒,里面装得十分齐全。
罗韶看着狱卒将一个食盒给了罗三郎,与此同时,一直盯着他,道:“罗四公子今儿心情不好?连饭都不吃了?”
他的眼神和嗤笑都别有意味。
罗韶怔怔地起身走过去接过食盒,再回到角落里。
他打开盒盖,也不知在想什么,拿起木箸在白饭里搅了几下,察觉到一丝异物感时,他怔住了。
信王不是被软禁了吗?
他防备地扫视一眼自己的亲人,见他们没在注意自己,便将白饭里一张折叠得小小的纸片拢在手心里,上面还有白饭的热气。
他用食盒挡住,一手摆弄木箸,一手将纸条拆开,只有两个字——
供卢。
……
饭菜虽不错,但身处牢狱,再是山珍海味,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罗恒吃了几口,就再吃不下了。
想他堂堂户部侍郎,竟因自家外甥女而落得这般下场。罗三郎耻于他们总想归咎于冷懿生,可是不怨到冷懿生身上,他们还能怨谁?自己憋是会憋出病的,怨冷懿生,冷懿生也不会少块肉。
他放下木箸暗暗思忖叹气,半晌,他听见罗韶叫他。
“大伯。”
“什么事?”
“现在是皇后当政,是不是可以说,柳家和卢家,是柳家赢了?”
罗恒顿悟,“是……是吧。”
“那我们和柳家算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