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62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中郎将被她说得一震,立刻朝谢容与拱手:“殿下,下官绝非这个意思。”

  阿岑道:“再者,夫人虽是受长公主之邀来到宫禁,后宫女眷的出入,皇后那里都是知道的,中郎将信不过昭允殿,难道连皇后都信不过?”

  “在下不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中郎将要查青唯已是不能了。虽然心中疑虑未除,只得作罢,他赔罪道,“殿下,今夜冒犯,实乃职责所致,还望殿下勿怪。”言罢,带着左骁卫往外宫撤走了。

  左骁卫一离开,被他们请来帮忙的殿前司亦去别处搜寻了。

  阿岑待他们走远,唤来几名跟着的内侍,“把这里收拾了吧。”

  随即与谢容与福了福身,“殿下,长公主已帮殿下在宫宴上请了辞,眼下正等在昭允殿,说想见一见——”阿岑看了青唯一眼,“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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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接近禁中,离昭允殿很近,徒步过去,不到一刻便至。

  到了正殿前,谢容与顿住步子,对青唯道:“我陪你把衣裳换了,再一起见过母亲。”

  青唯看他一眼。

  其实直到中郎将找到他们,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稍触及分,可那柔软的感觉却一直留存,让她很不自在。

  眼下在雪里走了一程,倒是冷静些了。

  青唯道:“不必,别让长公主等久了,你先过去,我换好衣裳很快就来。”

  他们不是一回两回利用假夫妻的身份了,比个武还时时有摩擦呢,这没什么。

  对,没什么。

  阿岑早已把衣裳备好了,她在青唯的两侧鬓边挑了几缕发,挽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饰。这是未嫁女的发饰,青唯在铜镜中看得很明白。

  昭允殿很大,宫室内,荣华长公主早已屏退了侍婢。

  青唯四下望去,只见长公主端坐于一面山海屏风前,右侧的七星宫灯将整座深殿照得通明透彻。

  她不知怎么,莫名有些紧张,见阿岑跟长公主行礼,也跟着见礼:“拜见长公主。”

  荣华长公主没吭声,看着青唯。

  是好看,若仔细打扮了,该是个少有的美人,可要论倾国绝色,却也谈不上。

  青唯被看得有些无措,谢容与见状,起身道:“母亲,小野第一回 进宫,对宫中的礼数不熟悉,母亲勿怪。”

  长公主看他一眼,这才悠悠道:“坐吧。”

  “听说你出生在辰阳?”待阿岑为青唯沏好茶,长公主问道。

  “是。”青唯道,谢容与早就知道她是温小野了,她没必要在长公主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我生在辰阳的一个小镇上,那里的人大都姓温,多是匠人出身。”

  长公主道:“本宫知道,你父亲正是其中翘楚。本宫听闻他年轻时其实考中过举人,但因志不在仕,放弃春闱,一心钻研营造之术。”

  青唯道:“是,父亲既是匠人,也是读书人。”

  “你呢?”长公主问,“你念过书么?”

  青唯握着杯盏,垂眸道:“念过,就是念得很少。儿时只学了《论语》与《诗三百》,《孟子》仅会诵几篇,我……不爱念书,父亲便不逼着我学,他说只要读过这几本,通晓事理,便足够用了。后来……”青唯抿抿唇,“后来我喜欢练武,父亲便由着我跟师父和母亲学武去了。”

  “小野这个小名,就是岳红英给你取的?”

  “是我师父取的,就是岳鱼七。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挠坏过他的脸,他便叫我小野。”

  长公主点点头,语锋蓦地一转:“你可知道眼下无论是温阡、岳红英、还是岳鱼七,都是海捕文书上的重犯?”

  “我知道。”青唯道,“可是我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单是你相信没有用。”长公主道,“你能让天下人相信吗?”

  “母亲。”这时,谢容与道,“此事错不在她,让天下人相信,也不该是她的责任。”

第72章

  长公主又看谢容与一眼。

  她端起茶盏,收回适才的话头,问青唯:“在京里还住得惯吗?”

  “住得惯。”

  “以后呢?打算在京中长住下去吗?”

  青唯沉默一下,行了个礼,“回长公主,我到京里来,一是为了寻找师父,其二,也是为了洗襟台的案子。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应该会继续去寻师父,上京繁华肃穆,不适合我,我生于江野,也只属于江野。”

  长公主看着她:“不忘初心,倒是难得。”

  她道:“你二人且去吧,今晚夜闯刑牢,本宫虽助你们瞒过一时,来日左骁卫上奏朝廷,朝中当有人借此发难,该怎么应对,与儿,你要未雨绸缪才是。”

  谢容与起身称是,作了个揖:“今夜多谢母亲为小野解围。”

  言罢,带青唯离开殿中。

  谢容与一走,一旁的阿岑将长公主扶起,两人一起往内殿走,“那温小野好不容易到昭允殿来,长公主怎么只问了几句?”

  荣华长公主摇了摇头:“你且看看与儿都把她护成什么样了,生怕本宫为难了温小野,本宫还能说什么?”

  “这倒是。”阿岑听了这话,掺着她在妆奁前坐下,笑了笑,“奴婢从未见过殿下这么在乎一个人。”

  长公主沉默须臾,“这样也好,有了在乎的人,才有了真性情。当年士子投江后,皇兄将他养在身边,对他给予厚望,让他习文学武,到底太严苛了些。其实他父亲本不是这么拘束的人,他是个慕逍遥的性子,为与儿取名容与,也是希望他长大后逍遥自在。”

  “乘舟辞江去,容与翩然。”阿岑念道,“连奴婢都记得驸马爷高中那年,在酒楼上凭栏写下的唱词。可惜先帝把殿下教得束心束情,洗襟台出事以后,殿下太过自苦,哪怕扮作江辞舟这几年,也不过是表面逍遥,心中冷寂,而今遇上这个温小野,终于放开了些,倒是有些驸马爷希望的样子了。”

  长公主叹道:“不是本宫非要提洗襟台这案子,有的警钟,必须敲在前面,真相一日未明,温小野便仍是重犯,但是这真相,真的那么好找吗?楼台坍塌了,烟尘太大,掩埋的东西太多太多,容与该知道,他与温小野之间,横着一道天堑。”

  阿岑也道:“是,殿下心病未愈,近来执意不肯用药,病势时好时坏,这温小野若是个普通姑娘倒也罢了,接来宫里,陪着殿下也好,偏生她这么与众不同,奴婢看她的性子,与这深宫真是南辕北辙。”

  “罢了。”长公主道,“且看他们自己造化吧。”

  -

  昭允殿很大,除了正殿,还有东西偏殿。

  谢容与住在东偏殿,青唯一路跟着他步下宫阶,穿过回廊,起先各处还有值守的侍婢与护卫,入得东殿院中,竟瞧不见什么人了。

  “今夜你……”谢容与回过身,欲问青唯夜闯刑牢的事,见她正左顾右盼,不由疑惑,“你在看什么?”

  青唯问:“这怎么没人?正殿那边不是有很多人守着么?”

  谢容与道:“这是我住的地方,我……不太想见外人,所以禁卫都在殿外。”

  青唯点点头,“嗯”一声,把目光收回来,蓦地出了手。

  谢容与根本没防着她,见她欺身过来,后撤两步,下一刻便被她横臂抵在廊柱上,“说!”

  谢容与:“……”

  谢容与:“说什么?”

  “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青唯问,他在长公主面前那么自然地唤她小野,一定早就知道她是谁了,近来诸事繁杂,她险些忘了跟他算这笔账,“是不是那日在扶冬的浴桶里,你故意取走我的小瓶,就是为了洗掉我的斑,确定我的身份?”

  谢容与听了这话,不由失笑。

  她怎么还觉得这事是他故意的?

  “不是。”谢容与道,顿了顿,“在那之前。”

  还在那之前?

  青唯语气冷厉:“什么时候?”

  “洗襟台修成之前,他家小女急病,他为了赶回家见她最后一面,跟你父亲请辞,这事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且我一直知道你还活着,所以……”

  “所以早在我上京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这倒不是。”谢容与道,“此前我并不确定你是谁,你是不是忘了,那日你为了躲避玄鹰司追查,故意撞洒我的酒,我揭开你的斗篷,看过一眼。”

  青唯的脑子嗡鸣一声。

  那夜长街深巷,一身醉意的贵公子挑扇掀起她的兜帽。

  ——“几个铜板是不值钱,加上这一眼,够了。”

  ——“银货两讫,放人吧。”

  难怪他当时那么轻易就放了她!

  “那就是你骗我!”

  谢容与又失笑:“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你明知道我是谁,故意不揭穿我,还和我相互试探,”青唯道,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言,一时间又困窘又无措,“你分明什么都知道!”

  谢容与道:“我知道你是谁,却不知道你上京的目的,最初的确对你有所试探。”

  他垂目看着她,“后来我想和你说实话,不是你不让我说的么?”

  他的声音一旦放低,像清泉淌过山涧,带着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柔,青唯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他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清冽的吐息。

  宫墙火色里轻柔一触,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回潮似的,一下涌至她心间。

  青唯蓦地后撤一步,不说话了。

  谢容与温声问:“生气了?”

  青唯看他一眼,“你今夜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朝天。”谢容与道,“他今夜忽然进宫……与我说了些有的没的,我猜到你若有异动,只能是见崔弘义,便往刑部的方向寻,后来就碰见你了。”

  他说到这,想起青唯辛苦找来的证据,将香囊从袖囊里取出,翻出存根看过,随即一愣,“这么重要的证物,你是怎么找到的?”

  “说来真是凑巧。”青唯有点自得,“当年魏升让叔父搬药材,没给他结工钱,就是为了事后作为答谢,把徐途的商路介绍给他。但那大药铺子的掌柜是个老实人,他见叔父辛苦,自掏腰包,非但给了叔父辛苦费,还给了他这张存根。叔父后来发家,把这张存根当做发财符,送给芝芸的母女,被芝芸一路带上京中。”

  眼下有了这存根,加上此前的账册,以及王元敞、扶冬、崔弘义三名证人,已足以证明何鸿云的罪行了。

  青唯问:“我听说玄鹰司被停职了,那几户售卖夜交藤的药商,还由玄鹰司保护吗?”

  “已换成巡检司了。”谢容与道,“眼下这个时机,何鸿云应该不会妄动,崔弘义被押解上京,他的命门被套牢在这一步,如果这时对药商下手,事情闹得太大,对他不会有好处。今夜我便将奏疏写好,明天一早呈奏朝廷。”

  两人说着话,转眼已到了东偏殿,青唯见德荣带着几个侍婢迎出殿外,对谢容与道:“行,那你忙着,我先走了。”

  谢容与一愣,拽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青唯道:“这是宫里,我一个宫外人,总不好待在这儿。”

  “你刚闯了刑部你忘了,眼下出宫,是不要命了么?”谢容与道,一顿,温声说,“今夜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