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北湛恭敬地道:“回父皇的话,是关于雍州与淮州城防一事,儿臣前两日与兵部诸位大人都议定了,写了折子,请父皇过目。”
安庆帝听罢,道:“这种小事,明日上早朝时交给司礼监便可,何至于你亲自跑一趟?”
北湛垂首道:“事情虽小,却是父皇交代的,儿臣不敢怠慢。”
闻言,安庆帝十分高兴,道:“你能这样想,朕甚是欣慰,折子先放下吧,待朕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他看了看天色,起身道:“你来得也正好,朕要去一趟月池宫,你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母妃了吧?不如随朕一同过去。”
这话正中北湛下怀,他今日入宫这一趟,就是为了安庆帝的这一句话,月妃可以不见他,却不能不见帝王,她虽然深受盛宠,却也知道进退。
果不其然,北湛跟着安庆帝入了月池宫,月妃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眼风都没朝这边扫过来一眼,就如从前一样,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安庆帝一贯宠爱月妃,十年如一日,她越是清冷淡漠,他便越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上赶着宠,倘若放在外人面前,恐怕是谁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还有这样柔情似水的一面,简直称得上讨好了。
“前阵子南洋献了一对会唱歌的鹦哥来,朕听它唱得挺好,还会说笑话逗趣,朕看你这宫里冷清的很,特意让人送了过来,怎么没见着?”
女子怀里抱着一把月琴,随意地拨弄着,淡淡道:“吵得很,我让人放了。”
安庆帝也不气恼,笑吟吟地道:“是朕思虑不周了,没想到这一层,这样,等过些日子是上元节,朕叫人在朱雀门前扎了一个灯山,足有七八丈高,让你在月池宫也能看见,好不好?”
月妃这次倒是有了反应,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能去朱雀门看吗?”
安庆帝一顿:“这……”
恰在这时,忽然有人进来,匆匆禀道:“皇上,吏部尚书大人有急事求见,就在南书房候着。”
安庆帝听了,立即起身来,又向月妃歉然道:“朕去去就回,爱妃先和太子说说话。”
他说罢,便离开了,寂静的内殿只剩下北湛和月妃两个人,母子相对无言,这情形竟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几分。
北湛放下手中一直端着的茶盏,唤了一声:“母妃。”
月妃微垂着精致的眉眼,毫无反应,北湛起身,走到她面前,又唤了一声:“母妃。”
月妃这才抬起头望着他,眼神冷漠,北湛抿起薄唇,道:“儿臣有事相求。”
月妃淡淡地道:“真是稀奇,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是要求我一个久居深宫的妇人的。”
北湛轻声道:“不知母妃是否听说过一味药,名为雪尾。”
“噔——”月琴的丝弦应声而断,这次月妃的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她像是陷入了一种古怪的疑惑之中,既怀念又茫然,喃喃道:“雪尾……”
“是,”北湛见她如此反应,心中有了底,道:“母妃知道如何能得到这种药吗?”
短短片刻,月妃的表情已恢复如初,她拿起帕子,拭去指尖的血迹,道:“知道,那又如何?”
北湛有些紧张地道:“能否请母妃告知儿臣?”
月妃扫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要死了?”
北湛一怔,月妃语气冷淡地道:“既然没有要死,你要雪尾做什么?”
北湛如实答道:“儿臣是为他人所求。”
月妃上下看了看他,明白了什么似的,道:“你府里的那个梁国女人?”
“是。”
月妃缓缓笑了,语气轻讽:“你和北齐云真是一路货色,不愧是父子,先是使劲折腾人,把人折腾得要死了,再想尽办法救回来,好彰显得自己如何情深义重,若是没有你,那个梁国女人不知道过得多好,她可真是凄惨啊,摊上你这么一个东西。”
她说着,轻轻地抚了抚月琴剩余的几根弦,叹道:“真可怜。”
北湛的表情几变,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辩解反驳,只是道:“她得了头风症,大夫说,此生难以痊愈,若是有雪尾,或许可以救她。”
“哦?”月妃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枚珍珠簪子,道:“雪尾就在这里,你有多想救她呢?”
北湛的目光落在那枚簪子上,天光在上面折射出圆润的弧光,像一枚熠熠的星子,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月妃便把那枚簪子朝窗外扔去,只听一声细微的轻响,簪子已落入了窗下的湖中。
月妃表情冷漠地道:“除了我以外,厉山族已无人会炼制此药了,而离开了厉山,我也不能再炼出雪尾,这是世上最后一粒了。”
她话音才落,北湛便迅速翻过了窗,跃下了湖,外面传来了宫人们的惊呼,与此同时,只听喀嚓一声,是薄冰迅速碎裂开来的声音。
数九寒冬,月池宫的湖水都结满了冰,但是因为冻得不够坚实,只有薄薄一层,根本不能走人,放眼望去,只见那茫茫的湖面上,冰层乍破,碎裂开来,露出下面深色的冰冷湖水,一枚银色的簪子静静地躺在远处的冰面上,只消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一抹深色的人影在浮冰间冒了个头,迅速朝那枚簪子游过去。
第62章 【已修】 会如何呢?……
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 就好像有无数的尖锐冰针齐齐刺入血肉之中,要把浑身的血液都凝冻起来,北湛就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因嫌宽袍大袖碍事,他索性在水中脱去了外裳, 如此一来,动作果然灵活了许多, 径自朝前方游去,细小的珍珠发簪静静地躺在薄冰之上,在天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 映入北湛的眼底, 此时此刻, 他已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只紧紧盯着那一枚发簪。
薄薄的冰层已经四分五裂了, 那发簪摇摇欲坠,被水波越推越远,眼看就要滑落入湖水中时, 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 手背已冻得青红发紫,纵然如此,北湛仍旧死命攥紧了那一枚发簪, 像抓住了所有的希冀。
宫人们合力把太子殿下扶上了岸,有人拿来了大氅替他披上, 还有婢女拿着干帕子替他擦拭,簇拥着他入了内殿,去见月妃娘娘。
温暖的室内,北湛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他俊美的脸上沾着未干的水珠,脸色青白,紧紧抿起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他朝着月妃伸出紧握成拳的手。
因为捏得太紧了,以至于指甲和指尖都蓄了淡淡的淤血,骨节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无法自如张开,最后他只能用左手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指,摊开手心,露出那一枚小小的珍珠发簪来。
这一次,月妃终于用正眼看了他,与以往的讥讽打量截然不同,她盯着自己的儿子,道:“你倒是比他强那么一点。”
北湛猛然握紧了那枚发簪,过了好一会,才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不知母妃能否……把它,赏赐给儿臣?”
语气小心翼翼,透着祈求的意味。
月妃移开视线,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弄着怀中的月琴,发出铮然轻鸣,她神色淡漠地道:“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簪子,你拿去便是。”
北湛的表情顿时变了,他怔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枚发簪,不知何时,尖锐的簪尾已刺入了手心的皮肉,流出一线殷红的鲜血来,滴滴答答地坠落于地,打出了一朵朵细小的梅花。
几个宫人惊呼起来,月妃的目光落在那鲜血之上,沉默片刻后,才道:“你若真想要雪尾,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儿臣答应。”
北湛答得如此之快,就好像怕她反悔一样,月妃抬眸望向他,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北湛抿了抿唇,道:“无论是什么,儿臣都答应母妃。”
月妃抬起手示意,贴身的婢女立即去了内间,不多时,手里捧了一个紫檀锦盒出来,那锦盒看起来稀松平常,没有半点奇特之处,打开来,里面躺着一个小拇指大的白瓷瓶。
北湛接过来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一粒滚圆的药丸,色泽如玉,散发出一股极淡的药香,只有茱萸子大小,似乎一松手,它就会滚入地下找不见了。
北湛谨慎地问道:“这就是雪尾?”
月妃冷道:“厉山族的圣药,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查验一番。”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北湛将瓷瓶收起来,道:“多谢母妃赐药。”
月妃望着他,目光平静而冷淡:“不必谢我,这只是一次交易。”
北湛一顿,脊背微微绷直了些许,道:“是,不知母妃想要儿臣做什么?”
月妃重新抱起那一把月琴,语气随意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在北湛告退的时候,月妃忽然叫住他,问道:“你打算一直关着那个女人吗?”
北湛低声道:“儿臣不会。”
“哦,”月妃轻轻拨动着月琴的丝弦,道:“倘若她想要离开呢,或者爱上了别的人,你会怎么办?”
闻言,北湛的表情微变,他的嘴唇动了动,沉默良久,月妃便一直望着他,像是一定要等待他说出答案。
北湛道:“若是如此,儿臣会……”
那几个字明明就要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会如何呢?
他会再次失去她,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北湛便觉得痛如切肤,不能忍受。
拿到雪尾之后,北湛并未直接回府,而是驱车去了北大营,找到孟老大夫,将那一个小瓷瓶交给他,道:“劳烦孟老替孤验一验此药的药性。”
孟大夫迟疑道:“这药是……”
北湛道:“乃是雪尾。”
孟大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传说中的圣药找来了,顿时大喜过望,顾不得别的什么,连忙把瓷瓶打开,一股清淡的药香气传来,他眯眼往里头望了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仍旧如获至宝,道:“老朽也只是听说过雪尾此药,今日亲眼得见,幸甚,幸甚,殿下只消给三日时间,老朽定然不负重托。”
北湛颔首道:“那就有劳孟老了。”
他并非怀疑月妃,只是事关所爱之人的性命,北湛不敢冒这个险。
……
自从上一次赵曳雪嫌药过于难喝之后,孟老大夫又给她换了一个方子,这药虽然没了那种难闻的气味,但是喝过之后,赵曳雪便总是犯困,等她一觉睡醒,天色又擦黑了。
玉茗从外头进来,问道:“主子饿了么?”
赵曳雪懒懒地爬起来,道:“几时了?”
“酉时三刻,”玉茗过来替她披上外裳,道:“该用晚膳了,主子的头还疼吗?”
赵曳雪摇摇头,这几日又是针灸又是喝药,一时倒不怎么疼了,她只觉得头昏昏的,走路就好像踩在棉花堆里一般,难受得紧。
玉茗一边摆放碗筷,一边想起了什么,道:“好奇怪,这几天——”
她忽然看了赵曳雪一眼,把才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赵曳雪不明所以,纳罕道:“奇怪什么?”
“没什么,”玉茗支吾着岔开话题,道:“主子,过两天就是上元节了吧?”
赵曳雪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玉茗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北湛这几天都未曾踏足夜来轩,又或者他曾经回来过,却没有来这里。
兴许是他终于厌倦了这样彼此折磨的现状,那也很好。
玉茗替她盛汤,一边好奇地道:“不知昭国的上元节是如何过的,他们也有灯会吗?”
“有,”赵曳雪随口答道:“和梁国无甚区别,只不过他们会做冰灯。”
玉茗讶异道:“冰灯是什么?冰做的灯吗?”
赵曳雪一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一些熟悉的画面,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片刻,才捏紧了筷子,轻声道:“嗯,是用冰雕成的花灯,比琉璃还要好看。”
玉茗颇有些神往地道:“那得有多漂亮啊。”
赵曳雪道:“你想看看吗?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玉茗起先是十分高兴,尔后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朝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可是咱们出不去呀,主子,您是不知道,那个紫玉厉害着呢,虽然奴婢什么都不用做,但是却不能出夜来轩的大门一步。”
赵曳雪讥嘲地勾了勾唇角,道:“放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到了次日,北湛依旧没有露面,倒是孟老大夫一早就来了,放下药箱,兴冲冲地对赵曳雪道:“小娘子,今日不必针灸了。”
赵曳雪愣了愣,道:“为何?”
孟老大夫两眼发亮,喜笑颜开地道:“老朽这里有一味药,治你这头风症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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