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她不喜欢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哪怕走到泽安州,还是无法逃脱魔咒一般。
她生的美,所以在街市间难免遭人觊觎,却偏偏没有自保的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就像当初面对郑昶,没有郑蔚,她早遭遇毒手。如今瞧着还是这样,没有郑蔚,她恐怕也早已被陶知州所害。
“不是你的错。”
胡珊兰苦笑。
她不想再和郑蔚有任何瓜葛了,但一次两次,却总欠下他的人情。
“不必有负担,他能护着你,甘之如饴。等到你心底的恨消散了,或许你们就能心平气和的再也不见。”
“你是说,他在赎自己内心的罪责?”
胡珊兰却不信,若心里觉着是罪,当初就不会做那些事。可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解释他如今的拼出性命?
沈润觉着嘴里发涩,但还是道:
“他喜欢你,喜欢到了愿意抛下自己性命的地步。”
胡珊兰不期然就想起寿宴时的事情,郑昶拿刀来的时候,郑蔚就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的替她挡刀。所以那时候他的喜欢就已经这么重了?
但胡珊兰立刻又否认了。
喜欢的话,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她身陷险境?还是他一手推波助澜之下,形成的险境。
胡珊兰的心尖锐的疼了一下,从离开盛京之后,几乎没有再疼过的心。在亲眼目睹郑蔚再度为她以身涉险后,仿佛被唤醒了一般。
但这样的情绪让她厌憎。
“或许我就该与人浆洗针线,躲在宅子里度日,如今的好日子,我本就不配。”
胡珊兰自嘲。
这一夜胡珊兰都没曾睡,自然也听到了天才亮,就从厢房传来的声响。
郑蔚离开了。
往后接连几日,胡珊兰都寡言消沉,也没去看过郑蔚。哪怕沈润来说起旨意下达,陶知州被罢官抄家,押解入京接受审查,很快就要斩首,她也没提起多大的兴致。
直到三月底,紫藤花架子长出花苞的时候,胡珊兰的脸上才总算有了些浅淡的笑意。
“胡珊兰,郑二郎死了。”
这个消息叫人意外,但胡珊兰胸口提着的那口气,却忽然就散了些许。
原来她以为离开后就丢下的畏惧和痛恨,始终还是存在心里,一直到这一刻,深深的意识到再也不会受到伤害,才总算松了下来。
“只怕你想不到,是郑尚书派人弄死郑昶,做成病死的模样。他死后,孟夫人病倒。郑锦芝被退亲,郑瑾的婚事也说的不顺,如今整个郑家乌烟瘴气。”
胡珊兰没说话,沈润又道:
“你瞧,恶人都会遭到报应。”
第三十九章 长宁镇
胡珊兰这才抬眼去看他。
盛春的暖意, 灿烂的阳光照在沈润身上,那张生的俊雅又有些英气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晦暗无光。胡珊兰想, 曾经的沈润必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却遭遇伤患盲了眼睛, 但他直到如今也从未展现出分毫觉着不公的怨怼, 他始终奋而努力的活着,让每一天都过的很有意义。
沈润是那样的耀眼,让胡珊兰觉着眼前渐渐在模糊。不知过了多久, 胡珊兰笑了一下,豁然开朗。
“沈二哥,多谢你。”
沈润笑了笑。
胡珊兰嗅着风中隐隐的花香,其实纠缠与否, 不是全在她自己么?
人有所求就会有软肋,如今是郑蔚有,而她没有。
随着陶知州被送走, 城中关于陶知州的传闻沸沸扬扬,京中也很快又调拨了官员, 只是还在路上,泽安州的庶务就暂且由几位同知共同打理。
布庄的生意一直不错,陶知州的风波过去, 这日便有人拿着帖子上门,让胡珊兰择选上好的浣花锦, 去南怀王府给王妃娘娘做衣裳。
朱夫人得了这消息, 仿佛自己攀上了南怀王府一般高兴, 胡珊兰也诚心请教。
“安王妃深居简出, 据说是敬奉神佛, 衣裳素简的多。”
南怀王妃姓安,所以都唤一声安王妃。
胡珊兰寻思,南怀王府别说在泽安州,哪怕是在盛京都是数得上名号的皇族,王府不缺供锦缎的铺子,必也有用惯了的老字号,平白无故叫她去送,只怕是想换换花样。
于是择选料子时,她选了几匹素净的天青水蓝月白,又选了几匹略有些颜色的烟紫藕合。等到第二天,就带着冬儿和展婆子往王府去,在偏门递了帖子,就有人将她们引进去。
一路穿行到后花园,胡珊兰远远瞧见水榭上的凉亭里对坐二人。男人正是南怀王,但与胡珊兰上回在东大街瞧见的轻纱帷幔里的妖娆慵懒的青年大不相同,他束着玉冠,雅正端方的模样。
而南怀王对面的女人,穿着一身银灰色老气横秋的衣裳,头上也只有檀木簪,但最叫胡珊兰意外的是,这位安王妃容色连寻常都衬不上,神情更是刻板。但南怀王小意温存,眼底流露的情意不容忽视。
她正偷偷打量,南怀王慢慢转过头来,眼神直直投向她,吓得胡珊兰忙低头,背脊已是一层冷汗。
没多久就有人来传话,说南怀王对她送来的料子很满意,全留下了。
南怀王府从浣花布庄点了浣花锦的消息不胫而走,布庄生意越发的好,连周边城镇都有人慕名而来,胡珊兰越发忙碌。
入夏,胡珊兰这日一早才去接货安置送进沈润院子,刚巧遇上沈润。
自陶知州被拿后,沈润忙碌起来,胡珊兰已久不见他,好容易遇上,便问了许多胡瑜兰的消息。沈润有问必答,直等她实在没什么可问的了,才笑着走了。
胡珊兰才回布庄,就听说接了一单大生意,但须得往隔壁芗城的长宁镇送货。
胡珊兰心念一动,白姮也有意让她出门疏散疏散。她想置办个庄子的心思由来已久,在胡家时辛苦积攒,到郑家时这样的心思最强烈,可惜为郑蔚花光体己,这心思才不得不放下了。
长宁镇背靠大山面迎绿水,风景不错地也肥沃,周边有不少富贵人家的田庄,胡珊兰便也有心趁着此行查探查探,若有机会,也置办个小庄子好全自己的念头。等将来有机会,就与白姮住在庄子里过消闲日子,再不管外头。
胡珊兰是兴冲冲往长宁镇去的,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清早出发午后才到,将布料送去镇上的大户宋员外家,胡珊兰就开始忙着打听哪里有卖庄子的。
哪怕没有,只要有地也行,也能修建成庄子。
停留两天,倒真打听出了个要卖庄子的地方,谁知问来问去,竟是陶家的庄子。
胡珊兰腻歪歪的,可惜除了陶家庄,似乎再没要卖的田庄了。
大抵也是急于出手,六百亩良田,依着七八两银子一亩的价钱,现成的庄子,却只要三千五百两。便宜是便宜了些,可胡珊兰手头却并没这笔银子,也不太想要陶家的庄子。
预备明日去西边农户那里问问卖不卖地,但半夜里,胡珊兰听见外面有凄厉的哭喊声,客栈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被惊醒,不少人出来打探,展婆子也出去看了,一会儿回来:
“好像是个染病的流民死了。”
泽安州富庶,有些日子过不下去要做乞丐的,也总会选择到这边儿来,哪怕乞讨也总能比别的地方吃的饱些。
第二天一早,胡珊兰出门就觉着镇上的人行色匆匆,小镇也不复前几日的热闹,她寻思着不对,就叫展婆子赶快收拾行囊,预备回昴城去。但才走到镇口,就瞧见了拉起的鹿砦,以及看守的兵卒,长矛指向要出去的百姓。
胡珊兰立刻转头,与展婆子往别的路口去,但整个长宁镇的四个路口都被兵卒把守。可见长宁镇是出了什么事,胡珊兰与展婆子又退回客栈。
陶知州被拿已有两个月,不知是胡珊兰说的话管用,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终归郑蔚这次伤势好的很快,等回州府上值时,身子甚至比之前还好了一些。
布庄做的衣裳现下穿上也刚好,人还是瘦,不过比从前却要好多了。
阿瓜也高兴起来,只是进进出出的,好些日子没在巷子与布庄看见胡珊兰,也不敢去打听。
这日才到州府,就见朱同知行色匆匆。
“怎么了?”
州府里不少都是从前陶知州的心腹,因陶知州犯事,一个个都人心惶惶,生怕盛京审查过后牵连出他们,自然对郑蔚也多有不满。
朱同知虽与陶知州走的近,却有朱夫人时时警醒,从未参与过陶知州的那些事,如今反倒心安,也成了州府里与郑蔚最亲近的。见他问,擦了擦头上冷汗,压低声道:
“芗城来报,说长宁镇似乎出现时疫,已叫护城军将镇子围住,不许进出了。”
时疫不是小事,偏发生在新任知州还未上任的时候,倘或处置不周,他们几个奉命暂管庶务的同知是一个也别想好。也难怪朱同知一头冷汗,焦躁异常。
郑蔚快速思索:
“快查卷宗,从前有这种事情都是如何处置的。”
“嗐,正要去查,不过不管怎么的,先把长宁镇封了总没有错儿。”
郑蔚点头,与他一同去查卷宗。朱同知倒同情他:
“你啊,一天省心的日子都没过上。”
好容易陶知州翻了,临走前竟还把他给伤的险些掉了命,又好容易好了,就赶上时疫了。
命不好。
郑蔚倒不在乎这些,卷宗查了一日,一个一个政令也从州府下发出去。直到夜色黄昏,郑蔚才从州府下值,照常路过布庄,站在外面看了许久,仍旧没见胡珊兰的身影。
好几日了。
郑蔚总觉着心头不安,寻思了半晌,还是进了布庄。
“白夫人。”
白姮见是郑蔚,面色虽冷淡,但到底是愿意与他答话了。毕竟上次陶知州的事时,郑蔚舍身相救胡珊兰,白姮也看在眼里。
“这几日都没见……胡老板,不知她去哪儿了?”
“哦,接了单生意,送货去了。”
郑蔚心头不安越发厉害,他追问道:
“是去了哪里?”
白姮已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长宁镇。”
郑蔚顿时惊愕:
“长宁镇?”
白姮点头,转头吩咐陈婆子收拾收拾预备关门。
郑蔚只觉着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他一边疾走一边交代了阿瓜几句,即刻买了石灰棉布还有几样时疫应急的药物,又买了匹马,举着牙牌打开城门,就直奔长宁镇而去。
要把胡珊兰带出来,要把胡珊兰带出来,要把胡珊兰带出来……
这念头强烈的霸占在脑海中,成为了他唯一的思想。
马车三个来时辰的路,郑蔚策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到的时候天色已暗,远远就瞧见不少火把亮在长宁镇外。
整个长宁镇果然都被封了,那些兵卒和把总都用厚厚的棉布捂着口鼻,鹿砦之前还点了火堆,逼退那些试图离开镇子的人。
但人不多,眼下不少人瞧着无法离开,都已缩回自己家中,到底事态不明之前闭门不出还是要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