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陆郁沉默。
最开始的狂喜渐渐褪去,陆郁也已经开始思索二人以后的走向。
他是定然不会让绫枝受委屈的。
叔父那边儿给他指了亲事,陆郁对此做法始终颇有微词,叔父对他有恩,但他绝不愿用一生的婚事偿还。
但陆郁倒是不怕得罪叔父,毕竟他如今扶摇直上,在朝廷上渐渐崭露头角,日后自有可以报答叔父之处。
可母亲呢?
陆郁揉揉眉心,觉得头疼。
他对手握权势的叔父并不惧怕,但对自己母亲,却忍不住心里有几分担忧。
当时母亲听了他和晴柔的婚事后,倒甚是开怀,似乎他今后有了后盾般,可如今的绫枝,只不过一介孤女,他自然不介意,可母亲定然会长吁短叹,为他丧失了那般好的成亲人选而痛心遗憾。
陆郁深知母亲寡母带子的不易,这些年寄人篱下,母亲一直提心吊胆,直到他中了探花,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想让母亲展颜。
“孤倒是有一法子。”看陆郁久久未曾说话,李御便笑道:“不若让周度认她做干妹妹,如此一来,最低也是个县主的身份。”
周度本是军营的中尉,从入营便跟了李御,如今因军功刚封了郡王,亦是李御心腹。
若绫枝能和此朝廷新贵扯上关系,这婚事自然更门当户对,想必母亲和叔父处,阻力也该小几分。
这建议乍听之下,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陆郁思索片刻,沉吟笑道:“多谢殿下为臣费心,臣回去……还要问问枝枝的意思。”
*
陆郁的种种担忧筹谋,并未在绫枝面前泄露半分,平日里两人偶尔也会出来逛逛小巷,如同最普通的少年恋人,买些胭脂水粉,绫罗衣衫。
绫枝在嘉兴街上的小铺上试了试成衣,店家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娇俏,还特意给她梳了两个圆呼呼的发髻,看上去倒比平日里可爱娇小几分。
陆郁含笑望着,眸光温柔。
“客官,”那做成衣的掌柜一看这情态,便知是少年夫妻无疑,笑道:“你家娘子身姿清雅和你甚是相配,但长得却娇美,皮肉又生得白,娇俏点的衣裳,也适合她穿。”
绫枝脸一红,刚想出言澄清,那厢陆郁已含笑开口道:“您所言甚是,将这几件都包起来吧。”
绫枝胸口怦然狂跳,一时低着头,脸颊红如榴火。
也不知郁哥哥嘴里的所言甚是,是指人家前一句说的你家娘子,还是后一句适合衣裳。
正胡思乱想琢磨着,陆郁含笑调侃的语气再次响起:“为夫给你买的衣裳,还不亲自拿好?”
少年眉眼清冷,竹香浅浅掠来,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衣衫,绫枝蹭一下红了耳根,理都不理陆郁羞愤逃离,只听得身后响起掌柜善意的笑声。
“以后别乱说话。”绫枝面红耳赤:“你从前不是轻薄的人。”
陆郁一瞬不错的望着她,低笑一声:“看来纵使是青梅竹马,枝枝也并不完全了解我。”
绫枝闻言要去捶他,却被陆郁捉住了手腕:“我喜欢看你穿我们一起选的衣裳。”
陆郁目光深深望向绫枝侧脸,语气暗哑:“以后到了京城,枝枝便可每日穿与我看了。”
二人并肩往前走,一家铺子廊下围着不少人,仔细一看,竟是一家翡翠铺子。
这些人议论的,并非是店中的翡翠,而是架子上古朴的石头,这些或深或浅,或灰或红的石头陈列在多宝阁上,大小不一。
“客官可是要赌石?”看陆郁凝目,那掌柜忙笑吟吟道:“这可是刚从云南进的货,据说里面有几块应是上好的水色碧翡翠。”
绫枝侧头道:“只有几块石头有吗?它们可是一个价?”
“是啊,全看运气,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那掌柜嘿了一声:“世间事不皆是如此吗?有时候不赌一把,你都不知能开出多大的彩头。”
“客官可有什么心事,若开出好彩头,心事也定然可成……”
陆郁垂下眼静静看着那架上的石头,淡淡一笑道:“掌柜,我选一个——枝枝,你想要哪个?”
绫枝端详了一番:“我选第二层架子,郁哥哥,你再来选一个吧。”
”那——我选灰色的那块。”
那石头看起来甚是平平无奇,上头布满暗暗的红纹。
望着那即将要被割开的原石,绫枝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忽然暗暗想,若是郁哥哥挑的这块石料能开出成色好的翡翠,那他们到京后,定会一切顺利无虞。
这念头刚掠过脑海,掌心便是一紧。
侧眸看去,陆郁清俊的眉眼恰望着自己。
对视之际,两人似乎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和自己相同。
原石切开,第一刀便见了水盈盈的碧色,霎时满室生辉。
那掌柜真心觉得难得,连连道:“客官真是好运气!能赢得如此好玉,定然心想事成。”
陆郁颔首轻笑,愈发光风霁月,若是平常人得了这名贵的玉,掌柜定会觉得人不佩玉,可如今这公子得了,掌柜倒暗暗想,都说气场相合,也许冥冥之中,这好玉也是认主的。
他面上自不会显出什么,只殷勤笑道:“客官,现在要打个首饰或者物件吗?”
因了心想事成之语,且是二人一同选中的,那玉便显得格外珍贵,陆郁摇头道:“不必,将玉给我们便好。”
那玉乍一看,仍是顽石的模样,二人一同抱着,街上人多有回眸,倒想着这对儿年轻男女倒是怪,竟一同捧着石头招摇过市。
也唯有他们二人晓得,那一瞬的光华璀璨。
*
男女婚嫁,过程繁多,其中有一条便是女方插带,即姑娘插带了男方送来的簪子,便算是已明确定下。
陆郁和绫枝早就有了婚约,但他晓得京城的姑娘们极为重视这一步,想着绫枝去了京城,若是和旁人攀谈起,难免会失落。
这玉,不若就打成插定婚事的簪。
陆郁想着那场面,唇角缓缓提起。
可惜他的心情,很快暗淡下来。
青玉慌慌张张跑来道:“公子,今儿我出去的时候,遇到……遇到老夫人了……”
陆郁放下那赌石,略略皱眉:“母亲瞧到你了吗?”
“瞧见了,老夫人还问我,说公子怎么没和我在一处,我扯了个谎说公子去办差了,不在嘉兴,但嘉兴百姓中也有认识公子的人,前几日您来嘉兴的风声也传起来了,老夫人再不问世事,早晚也会晓得。”
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略微一暗,语速仍是不疾不徐:“嘉兴是个好地方,又是母亲的家,她在此处养身子甚好,你莫要再去打搅她。”
青玉听公子如此说,便晓得公子并未打算去看望老夫人——这对于纯孝的公子来说,极为异常,但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诺诺的下去了。
天色缓缓暗了下去,陆郁站在窗畔,眉眼逐渐冷然,整个人从原先的温润,蜕变得如同冷玉般让人望而生畏。
母亲在嘉兴养病,他过嘉兴而不入,自然是极为不妥的。
但他并不后悔如此做——毕竟,如今他和绫枝重逢,和母亲见面时,若不提绫枝,对不住多年青梅,若提了绫枝,母亲一时之间……也许急怒攻心,更是对身子不好。
急怒攻心……
这本是一件喜事,可说的时候,他却要再三斟酌。
陆郁沉吟着,提笔写了封给叔父的信。
若要绫枝在京一路顺畅,有些荆棘,现下便要动手去除。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交心
陆郁信中所写, 自然是有关绫枝一事。
清晰明了,甚是简洁,笔迹却力透纸背, 接信的人想必也能看出, 写信的人心意多么坚定。
这封信到了京城陆府, 却如石沉大海, 并未激起半丝波澜。
陆郁本想着叔父也许会来信细问一番,也许会惊动母亲,但他设想的种种都未曾出现, 倒是平静得有几分诡异。
但陆郁并不惊慌。
江南六月,细雨纷纷,他手执一柄乌木伞,下了马车,走向稍显空旷的京郊。
刚入京城不久, 父亲便骤然离世,那时的他, 也曾惊慌失措, 求告无门过。
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少年, 又如何敢提起心里的小青梅?
只能任由回忆化为心头的一道疤。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彼时少年。
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所爱之人, 所钟之事。
京郊上山的石板路被细雨打湿, 沿途看不到几个身影, 陆郁拾阶而上,青山雨幕之间, 有一墓碑岿然而立。
选此人迹罕至处建碑, 可见墓主定是落拓喜静的淡泊性子, 只是当下,墓碑前却站着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
天是灰蒙蒙的阴沉,那人并未撑伞,细雨打湿了他一身玄衣,他的脊背却如雪中寒松般挺立。
正是李御。
也不知他孤身在雨中站了多久。
陆郁暗叹一声,撑伞走上前。
李御站在雨中,长久的凝望着恩师的墓碑,冷不防雨骤然停下,一把布伞遮住了上空。
李御回眸,风雨飘摇之际,陆郁手持一柄乌木伞,身形稳稳的站在自己背后:“殿下。”
李御望着雨中眉眼清浅的少年,轻扯了一下唇角:“你果然还是来了。”
“今日是恩师的祭日。”陆郁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眸中染上了几分惘然:“从前在京城,没机会赶来,如今恰好在嘉兴,自然要来祭拜。”
李御深沉的眸光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孤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京师气势雄浑,是老师为官之地,苏杭是老师家乡,也有不少风景秀丽的地方,为何老师却独独选了嘉兴这片孤山,做百年后安寝之地。”
“如今殿下又如何想?”
“清风伴山,不染世事,免去喧嚷围观,却也能静待有心人——岂不是好归处?”
师傅是那般清风不染的人物,也唯有此地,才配得上他。
陆郁含笑站在李御身侧:“恩师性本爱丘山,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记得太傅生前,便常和你在青山间坐而论道。”李御淡淡道:“你是恩师爱徒,跟随他走遍了不少地方,孤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