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若真有错,也错在他一人,是他在京城根基不稳,不能护她周全。
若非他焦头烂额之际,无暇分心照料她,她也不至……
屏风后的李御如同猜到了陆郁的情绪,淡淡道:“虽说此事怪不到她头上,但伯母病重,陆嘉入狱,却也是事实,罢了,如今……人去事终,这也是她的死后哀荣。”
死后哀荣……
腔子里的一颗心叫嚣着掀起尖锐的痛楚,陆郁握拳,闭了闭眸,强自压抑着要将那牌位毁掉的冲动。
枝枝还活着!还活着!
她根本不需什么死后哀荣,她要的是自己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凤冠霞帔将她娶回家,过人世间安稳,平凡,相守的日子。
陆郁血红的眸死死盯着那牌位,趴俯在桌上缓缓换气,双拳轻轻颤抖。
隔着屏风,绫枝的眼泪顺着微红的眼角流下,有情人心心相印,隔着屏风,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陆郁此刻的心潮翻涌。
李御望着这对儿苦命鸳鸯,嘴角扯出凉薄的笑意,将怀中的绫枝拥得更紧。
绫枝冷冷转眸瞪他,李御竟如此铁石心肠,她为陆郁不平,几乎不忍再看。
微带薄茧的指尖轻柔拂过自己的眼角,绫枝抬眸望去,李御竟眯眸舔了舔指尖上挂着的泪珠,唇角微勾,似咂摸出甜意似的,对她含情一笑。
绫枝再也忍不住心头悲愤无助,不由得挣扎起来,可掌控她的大掌微微用力,她连呼气都愈发困难,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头顶有声音缓缓响起:“阿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后江姑娘就是你的妹妹,这是孤给她的哀荣,你……带她回家吧。”
李御低叹一声,低眸望着绫枝,唇角掀起挑衅的笑意:“孤想江姑娘,也定然想家了。”
绫枝全身颤抖,不知为何嘴巴里已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恨,她好恨——她日夜嚷着回家,李御便让陆郁当着自己的面,将她的牌位领回家。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绫枝从前觉得继姑母和表兄已是绝情人,如今才晓得,升斗小民的手段再狠也不能和上位者相比,太子的招数层出不穷,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正中她的死穴。
绫枝闭上眼眸,大掌的力道压制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喘息,若真的就此死去,倒也不失为好结局。
太子那般恨她,想必亲手扼死自己,也能消解几分怒火怨气。
可世事偏不如她所愿,太子的声音仍清晰的传入她耳中:“封江姑娘为县主,伯母便是诰命夫人了,她年纪大了,又吃了许多苦,也能让她高兴高兴,还有你和林家的婚约,也能再续佳缘……”
一字一刀,宛如凌迟。
绫枝双眸空洞的盯着东宫巍峨恢弘的藻井,泪水缓缓顺着脸颊滑下。
此刻她的心头,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管陆郁如何选,她……都不会怪他……
太子如此无耻绝情,又如此心狠手辣,她甚至已想让陆郁顺着他心意捧了牌位回去,以免忤逆这疯子。
外头似乎静了一瞬,随即那如竹般清俊修长的身影跪地,缓缓道:“敢问殿下,此事可发谕旨?”
李御的声音似有诧异:“怎么?”
“若殿下未发谕旨,臣请殿下收回成命。”陆郁一字一顿,和缓却坚定道:“绫枝是臣之未婚妻,并非臣之妹,改妻为妹,有违臣之本心,此其一。县主其位,食有邑,殿下轻许其位有违爱民之心,此其二。臣母无功,若因县主骤升诰命,来位不正必将受其损,此其三。”
陆郁跪俯道:“请殿下收回成命,以全臣之心。”
“好。”李御听完这番话,静了一瞬才冷冷道:“甚好!好个有情有义的陆大人,孤得阿郁在身侧,此生无忧矣!”
这话似夸似讽,陆郁仍笔直跪在地上,声音微哑却字字有力:“臣既认殿下为主,此生绝不负殿下。”
不知为何,李御听到这话倒沉默了一瞬,双眸深沉如寒潭,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绫枝却觉得,也许此刻李御无悔,但定然有愧。
“罢了。”李御语气里并未有阴谋未得逞的愠怒,反而有淡淡的疲惫:“这恩典也是因了阿郁才给的,既然你不愿,你也明白——孤绝不会强人所难。”
绫枝在李御怀中听着这一番话,只余冷笑。
何其讽刺,何其无耻。
外头似乎静默了一瞬,随后陆郁微哑的声线传来:“多谢殿下恩典,不过这牌位,臣还是想带回家。”
上面有枝枝的名字,哪怕只是个作废的牌位,陆郁也不愿将它留在别处。
李御点头:“随你。”
陆郁缓缓起身,也许是过于悲伤,他起身的动作迟缓许多,纵使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轮廓,绫枝也知晓他此刻会如何悲痛,她眼睁睁的望着陆郁颤抖的走向那桌子……
她情绪起伏,血腥味上涌,喉头间忽然溢出一声透过指缝的轻咳。
屏风外的身影一顿,陆郁微微侧头,似乎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绫枝屏住呼吸,面色苍白指尖轻颤,唯恐陆郁走上前来。
可陆郁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随即缓缓要将那牌位抱在怀中,动□□怜轻柔。
绫枝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许方才只是自己多心了,看此情形,郁哥哥根本没听到那声轻咳。
透过烟雨微茫的山水屏风,她眼睁睁的望着陆郁的背影蹒跚远去,那重重叠叠的山水氤氲在二人之间,此去路遥,再难相见。
大掌缓缓松开口,绫枝再也忍不住,如一尾将死的鱼般剧烈喘息,全身颤抖得抽噎起来,她的少年郎,明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公/-众/号-[/闲/.闲].[/书.坊]】触,她明明就在她面前,却连一声咳嗽都不敢被他听到。
绫枝鬓发微微散乱,黏在清冷的脸颊两侧,衬得小脸愈发清丽可怜。
“不必哭得如此肝肠寸断。”李御居高临下的俯瞰她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过几日他娶妻时,你还要笑着去送贺礼呢。”
“郁哥哥根本不会娶妻。”绫枝冷冷的看向李御,此刻非但不惧,还多了几分挑衅:“殿下总是以己度人,如何?他并未应下那县主之位,他对我有情,又怎会用我的死去成全陆夫人?”
“也许吧。”李御面无表情的摩挲着指间扳指,淡漠道:“但他护不住你。”
陆郁不要那牌位也情有可原,毕竟绫枝是他未婚妻,也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儿,况且他向来自视甚高,这番名不正言不顺的县主诰命,他想来也不屑要。
绫枝看李御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反而甚是失落:“你胡说,他一直把我照料得甚好,若非你……”
李御冷笑一声道:“若真的无懈可击,孤能动手脚吗?”
绫枝只穿衾衣的身子甚是单薄,笑容却似嘲似讽,眸光轻蔑:“殿下手眼通天,有何不可?”
李御端坐在椅上,难得没有动怒:“到京城已近两月,孤并未动手,可是你过得并不开怀。”
李御缓缓敲着桌案,语气沉稳:“你自问入了京城,开心的日子比往日多还是少?”
他始终未曾动手,也是存了观望之意,他宁可绫枝心灰意冷,也不愿她日夜怀念。
可明明她已知晓自己入京后的境遇,却仍执迷不悟。
“这么说来,殿下倒成救世主了?”绫枝冷笑:“如殿下所见,我到京后的确诸事不顺并不开心,但与此刻在东宫相比,从前的种种皆是最好过的极乐日子。”
李御唇角微抿。
小姑娘来京后甚是灰暗,处处碰壁,可如今她却这般形容。
心头不可言说的痛意缓缓浮现,令他心烦意乱。
偏偏眼前的小姑娘如同逮住了他的逆鳞般得意,毫不畏惧的抬头挑衅道:“殿下,你出身尊贵,是日后的一国之君,但在我眼中,你只是个无耻小人,根本不能和陆郁相提并论,他是如日如月,光曜清高的君子,请殿下日后勿要再诋毁他。”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是真敢说啊=下章小嘴就要付出代价了
第58章 无耻
话音一落, 周围气氛登时凝滞,李御本就阴沉的面容瞬间罩了层霜雪,他缓缓靠近绫枝, 冷不丁抬起那纤柔的下巴。
李御身形高大, 又曾在军中呆过一段时日, 身板硬挺极有威势, 绫枝纤细单薄的身影立在他面前,愈发柔若无骨。
可绫枝却毫不示弱的挺直单薄的身子,倔强的望着面前阴戾的男子, 她丝毫不后悔方才的那番话,反而看到李御因了那番话脸色发沉心中快慰——她如同和野兽搏斗一般,虽没有胜算,但却有一腔孤勇,只恨不得将手中的石头不管不顾的投掷过去, 浑然不顾后果。
“孤无耻?”李御冷冷盯着绫枝,精致的五官, 莹白的脸庞, 配上泫然欲泣的倔强神态,反而比平日里更加诱人, 李御拇指狠狠捻过绫枝略苍白的唇珠,低笑道:“孤的确也该做些无耻之事了。”
绫枝还未回过神, 唇已被冷冷覆上, 绫枝想要侧头, 脸颊却被李御牢牢掌控,她逃无可逃, 双唇紧闭, 熬过了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吻。
略带雪意幽松的气息清冷凛冽, 当时误以为他是陆郁时,绫枝也曾经为此心动过,可如今却静静屏息,紧闭着嘴唇丝毫不让他入侵。
李御自是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他缓缓离开,好整以暇的眯起眼眸,哂笑:“江姑娘嘴那么硬,孤尝起来却是软的。”
绫枝冷冷和他对峙,眸光中没有丝毫羞怯。
她才不愿让这个男人在她羞涩哭泣中品尝到喜悦,绫枝轻蔑抬眸,那模样不似被人亲了,倒仿佛被不在意的疯狗咬了一口。
“我真为陆郁可悲,为忠于您的臣下可悲。”绫枝清冷的眸光注视着李御,冷漠道:“你如此对待忠于自己的臣子,强抢臣妻,和从前的昏君有何区别?”
“臣妻?”李御摩挲绫枝的侧脸,缓缓道:“你主动招惹了孤,还想去当旁人的妻?”
“你莫想着寻死觅活,或是拿几句话刺激孤,孤就能一时心软放你出去。”李御语气淡漠,字字清晰:“孤是太子,你就老老实实呆在东宫,以后成了皇帝,皇宫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绫枝目光中的光芒渐渐消散,李御总是能在第一时刻看出她的心意。
她的确如此妄想,是她还对他有残存的期待,觉得也许他会对陆郁心有不忍。
绫枝咬唇,绝望的闭上双眸不愿看他。
李御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绫枝的唇上,小姑娘的唇瓣极为漂亮,如同春花般盈润,只这些时日却渐渐苍白,如同逐渐干涸枯萎的花瓣,只方才被用力亲吻才逼出淡淡的色泽,此刻瞧去,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无妨。
不管是盛放还是干涸,只要她能落在他掌心便好。
绫枝闭眸深思。
这次见陆郁一面,其实并不是毫无所获。
自从被掳掠到东宫,她的天登时昏暗了,可因了陆郁坚定拒绝李御之命,倒让她在昏暗中再次看到了微茫。
虽说这光芒她不可靠近触碰,也更不可能拥有,但却成了支撑她心底的力量。
不知是发现了蹊跷还是心痛不忍,郁哥哥并未接受她的死讯。
他仍期盼着自己归来,说不定还在私下疯狂寻着自己!
绫枝想着方才陆郁的一番铿锵之言,心底隐隐发烫,眼眶也泛起酸涩。
郁哥哥……绫枝轻轻抚上发髻的玉蜻蜓,在心底默默想着,只要她绝不放弃,总有一日,定然会再次出现在他身畔。
*
陆郁一脸沉重的缓缓走回陆府,府邸的下人知晓他出的事,都忙低头避让。
陆郁捧着牌位,缓缓走回到自己的院落中,陆母已经在等待,看到儿子过来,忙迎上前道:“阿郁,你手里抱得是何物?”
陆母本来缠绵病榻,但听到江绫枝遇难的消息,倒登时从床上爬了起来,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说没就没,她这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但和儿子的前程一比,便显着微不足道了,她最近常往陆郁这儿跑,也是怕儿子一时想不开出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