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她沉吟片刻,最终允道:“那好,我答应你。万一有一天,老师做了新郎,我一定带你走。”
第4章 别嫁
次日,偏殿平和殿里,御史们群情激愤,内容都是参长宁公主劫走新郎、毁人姻缘的事。
太宗虽不知道贺初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可总觉得女儿如果真对郎君积极上心,她也不至于二十五岁还没嫁出去。
屏风后,皇后嗔怪地看一眼贺初,“看到了吧?没吃上羊肉,还惹得一身骚。你阿耶就快招架不住了。你胆气足,可眼光却不怎么样。那章诩的名声太好了,世上有如此完美的人吗?若没有,就是假的。你抢他干嘛,能把崔九郎抢了去,才是真本事。”
贺初佩服她阿娘看章诩的眼光,不过她阿娘一定想不到,崔九郎求她去抢他呢。
她自屏风后走出,问站在下首的崔彻,“崔大人,婚礼上劫走新郎有违律法吗?”
平和殿议事,公主竟然就躲在屏风后面,此刻还现了身,这太不像话了。
一位御史又气又惊,“臣等和陛下议事,殿下听听也就罢了,还要参与其中,这成何体统?”
贺初也不着恼,“诸位参的是我,难道还不允许我为自己辩解两句?”
两人昨夜议过对策,崔彻道:“回禀殿下,婚礼上劫走新娘,有违律法。但劫走新郎,石破天惊,史无前例,开国之初,修法的人没想到,没列在律法里。”
石破天惊,史无前例。太宗的嘴角抖了抖,两手一摊,“众卿回去吧,长宁公主行为鲁莽,但没有违法,如何定罪?且陈国公的长子暴毙,公主受了很大惊吓,算是严惩了。”
御史们:“……”
都知道太宗疼爱皇后的几个孩子,对刚回宫不久的长宁公主就更别提了,可这也太溺爱了。
一位御史气得颤颤巍巍,“虽不违背律法,可殿下天潢贵胄,怎么能仗势欺人,抢夺民女的夫君呢?”
贺初道:“各位大人,我若想带走一人,如探囊取物。真打起来,陈国公府那些侍卫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有,要不是我带走新郎,新娘一进门就成了寡妇。等她平复一段时间,自然会想明白,此后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章贵妃从殿外虎虎生风地闯了进来,“抢人夫君还抢出感激来了,真是没天理。陛下,妾的侄儿暴毙在长宁公主身边,长宁公主难道不应该给陈国公府一个交代吗?”
话音刚落,平和殿外,陈国公府的人跪成一片,哭声此起彼伏。
章诩的祖母道:“陛下,长宁公主是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可章诩也是老身心爱的长孙啊。他对长辈至孝,待下人和善。尤其对发妻长情,安都城人人皆知。我们不敢奢望他成为驸马,只盼他好生说服公主,平安归来。早知道他有去无回,老身宁愿一死,也不会让长宁公主将他带走。他生前重视仪容,听说死后面目扭曲,老身只要一想到他的惨状,就恨不能一头撞死,随他一同去了。”
章贵妃接着道:“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俊美郎君被殿下带走,回来后便面目全非,还咬了舌头,死不瞑目。这番欺男霸女的做派,试问以后安都的喜宴,谁还敢邀请殿下?安都的郎君是不是都要头戴帷帽,不敢再露出真容呢?”
她有那么馋吗?贺初本想开口,接了崔彻一个眼神,又吞了回去。
章贵妃的话,没人反驳,也没人附和。因为太宗半晌不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良久,太宗才淡淡道:“案子都还没查呢,切莫像个长舌妇一样,把自家孩子说成了安都祸害。”
殿外的哭声停了,章贵妃心中一凉。
太宗虽宠爱她,但原来她是排在皇后以及他们孩子后面的,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时候说过她一句重话?这回,竟为了他那个强盗女儿,说她是长舌妇,而那句自家孩子,更是在提醒她,她到底应该站哪边。
崔彻觉得各方闹得差不多了,收场道:“陛下,臣认为,眼下最关键的是要查清楚本案真凶,殿下作为本案的重要证人,应随臣去大理寺配合调查,留在宫里于查案无益。”
太宗想,贺初留在大理寺也好,她是崔彻的学生,崔彻不会为难她。如果留在宫里,陈国公府的人和御史们每天闹一出,心烦得很。
“也好。这件案子由你来主持。长宁公主暂留大理寺,等案情水落石出,再回宫吧。”
崔彻应下。
贺初一出平和殿,就被陈国公府的人围了起来。
章诩的祖母拦在最前面。众人虽不敢说什么,但眼神里都写着“安都祸害”。
到底谁是祸害?贺初冷笑。
私心深藏,才会为老不尊。
自家孙儿是什么德性,难道长辈真得一无所知?那王娘子总遭虐打,难道一点也看不出来?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位年轻郎君上前解围,“祖母,让殿下先去大理寺吧,不要妨碍南雪办案,祖母不也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崔彻对那郎君微不可查的一点头,捏着贺初衣袖的一角,把她领了出来。
他的脚步没有昨夜那么急,却是不容置疑地往前走。
晨曦散尽,阳光如金,他衣衫上的香气清冷透凉,偏偏背影散发着温暖气息,矛盾得让人猜不透,又想靠近。
远离了陈国公府的人,崔彻才放下,手臂之前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有点酸,他一边揉,一边问:“殿下在婚礼上带走章诩,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无凭无据,说了他会信?
贺初道:“因为……我相中了他?”
崔彻嗤笑一声。
贺初最终道:“章诩有打老婆的习惯,他发妻王娘子是被他虐打致死的。”
崔彻注视她,“没有证据,只好把他本人带走了?”
贺初点了点头,狐疑地问:“老师好像并不吃惊?”
她身边有个参谋,崔彻见识过了。虽然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声音,但大千世界,向来无奇不有。
只是,她和它旁若无人的对话,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这种特殊性,他觉得贺初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前些天我在大理寺翻阅一些积年的卷宗,也看到了王娘子的。若真是坠马身亡,又怎么会连尸骨都没留下呢?”
贺初释然,原来不单是她,崔彻也曾怀疑王娘子的死因。
“那殿下带走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让他自行去白云寺剃度,从此遁入空门,可他说自己贪生怕死爱富贵,不愿也不舍。既然不知悔改,我就想,那不如我嫁给他。他怎么对待王娘子,我便怎么对待他。”
崔彻:“……”
他脚步一顿,无不庆幸道:“幸亏人死了,否则你还得嫁给她。”
贺初一怔,也停了脚步,困惑地看着他。他骨相优雅,眼神明澈,看一会儿便让人心神不宁。
“在我成亲之前,你还是了。你嫁了人又带走我,那还有什么可信度?”
原来是因为这个,贺初忍不住道:“可老师若一直不娶,我还能一直等着?”
崔彻笑道:“能将婚姻变成一场私刑的娘子,真得很想嫁人吗?既然不想嫁,又何必勉强。殿下这份我行我素,无论怎样都能快意一生,不嫁也罢。”
这一位,真是无利不起早,雁过要拔毛啊。贺初明白,这番话,貌似懂得她,其实只为他自己。
她嫣然一笑,“学生平生有三愿。”
“一愿,饮最烈的酒。二愿,驭最野的马。至于第三愿,老师不妨猜一猜?”
“难道是嫁得有情郎?”崔彻简直不敢相信。
“猜对了,所以老师还是赶紧成婚做新郎吧。”
这个乌鸦嘴!崔彻望着天边的浮云道:“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殿下的第三愿,注定坎坷。为师便擦亮眼睛,等着看吧。”
第5章 风骨
两人到了大理寺,安都划县而治,崔彻的宅子在春台县,所以这件案子由春台县的县丞来查办。此刻,县丞和仵作早已候在大理寺,等待崔彻的垂询。
崔彻不爱穿官服,回来后,换了身鹄白圆领袍衫,去了玉冠,黑发高束,看起来十分轻松。
向县丞和仵作还礼后,介绍贺初:“这是我的学生,家中排行第九,你们叫她九郎便好。”
贺初身穿银灰暗花翻领胡服,头绾玉簪,腰束蹀躞,一副男子打扮。
仵作老韩头见她气度俊逸,只当她是哪位世家子弟。
县丞卓见素二十出头,从没见过她这样的郎君,俊美得雌雄难辨,看了一眼,脸便红了。
三人互相行了礼,之后,崔彻请县丞和仵作落座,贺初则站在他的身边。
老韩头是安都最有经验的行人,崔彻听过他的名头。
老韩头禀道:“大人,章郎君是中毒身亡。他中的毒,是西域银月蛇的毒液,经由皮肤渗入血液,通常在三个小时后发作。根据章郎君死亡的时间,可以推算出,他是在黄昏时分中的毒。”
崔彻与贺初对视一眼,黄昏时分是吉时,正是新郎新娘行礼的时候。
崔彻问:“韩翁,章郎君在死前,和长宁公主一起用过的饮食餐具,以及她挟持章郎君的芙蓉剑,验过没有?
“都验过了,没有毒。”
贺初有两个她想不通的问题,遂向老韩头请教:“韩翁,长宁公主说,在章诩死前,她曾在屋子外面,听到几声短暂又沉闷的呻吟。”
老韩头道:“那毒发作起来极其痛苦,中毒的人无法大声呼救,只能是这样的呻吟。”
贺初又道:“还有,他嘴里有一截断舌。”
“中毒的人不仅很容易咬断舌头,甚至咬断了,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咬断舌头的痛苦,还不及银月蛇毒的万分之一。”
崔彻问:“蛇毒是怎么通过皮肤渗入血液的?”
老韩头道:“银月蛇在中原无法存活,能直接排除章郎君被蛇咬的可能。银月蛇毒在西市的地下市场能买到。一般的蛇毒,要经过皮肤破损处释放毒性,但它不需要,只要一沾上皮肤,人必死无疑。”
这么厉害的毒药,崔彻转而问卓见素:“黄昏时分差不多就是新人行礼的时候,青莲说说看,有什么可疑的人?”
“长宁公主就很可疑。”卓见素一张娃娃脸,一脸的正气,掷地有声道。
老韩头虚咳一声,卓见素却继续道:“长宁公主用芙蓉剑挟持章郎君,那匕首会不会事先就涂过毒液?”
贺初想,春台县县丞的品级是从七品,说起疑犯,毫不掩饰地怀疑她。就连御史们都不敢这么断言,这卓见素要么不畏强权,要么就是个二愣子。
她道:“如果长宁公主是凶手,她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带走章诩吗?”
卓见素道:“她如果算好我们会这么想,故意这么做呢?又或者,长宁公主行事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
贺初:“……”
她瞄一眼崔彻,他脸上分明有笑意一闪而过,“可芙蓉剑不是验过了吗?”
卓见素问老韩头,“韩翁,假使匕首上曾涂有毒液,短时间能清除吗?”
老韩头道:“银月蛇毒是天下奇毒,但和西域顶冰花的汁液相生相克。既然地下市场能买到蛇毒,同样,也能买到花汁。”
卓见素道:“所以,饮食餐具虽没有毒,也不能排除长宁公主的嫌疑,从章郎君中毒到毒发身亡,当中有三个小时,足够公主好好处理一把沾有毒液的匕首了。”
崔彻道:“青莲的怀疑对象只有长宁公主吗?杀人总要有杀人动机,长宁公主为何一定要杀章郎君?或者说,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呢?”
长官语气不善,卓见素毫不退缩:“下官只是觉得,目前不能排除长宁公主的嫌疑,可大人似乎着急为她撇清与本案的关系。”
崔彻一怔,他着急吗?可贺初没有杀人动机,还差点嫁给章诩。如果能直接杀掉章诩,又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