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时眠
姜令檀长长舒口气,朝吹笙摆手:“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守夜。”
“是。”吹笙犹豫一下,退了出去。
“奴婢现在伺候您去沐浴?”吉喜走上前要扶她。
姜令檀握住吉喜的手,想了想问:“吹笙也是暗卫营出来的人吗?”
吉喜没料到姜令檀突然说这个事,眼中讶异一闪而过,诚实点头道:“对。”
“不过吹笙姐姐与奴婢身份不同,奴婢跟着芜菁姑姑学药理,吹笙姐姐学的都是杀人的功夫。”
姜令檀一下握紧了吉喜的手,想到了那夜在马车里太子殿下和她说的那些暗卫营过往,难怪之前吹笙要怕,毕竟从那样的地方出来,她若真的拒了,吹笙再回去兴许是会没命的。
这件事的确是她考虑不周,没有注意吹笙的身份,平白无故让吹笙吓了一回。她若是早些知道,肯定不会当面拒绝的,就算是真的不喜欢,也会因为心软默许吹笙留下。
“吹笙之前有在东阁伺候过吗?”姜令檀看着吉喜忽然问。
吉喜微愣不解摇头:“回姑娘,吹笙姐姐之前一直都留在雍州,近些年不曾来过玉京。”
姜令檀眉心蹙起一道浅浅的折痕:“那真是奇怪,我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模样,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吉喜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吓得眼皮一抖,因为她想到吹笙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唤鼓瑟,当初太子蛊毒发作时,是鼓瑟亲自去长宁侯府接的人。
姑娘见过鼓瑟的真实模样。
好在两人虽是孪生姐妹,长得并不相像。
“许是姑娘搞错了,东阁里伺候的丫鬟来来往往年岁也都相当,哪能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吉喜努力把脸上那点异色压下去,笑着安慰。
“嗯。”姜令檀只是稍稍有些疑惑罢了,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沐浴过后,吉喜替她绞着头发上的水汽,姜令檀之前吃了半碗牛乳羹这会儿睡意上涌,已经靠在美人榻上频频打起瞌睡。
“姑娘若是累了,奴婢扶您去歇着。”
姜令檀摇头,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可有问出来陆听澜他们到哪里了?”
吉喜柔声道:“方才奴婢问了,恐怕得明日才有消息。”
“近些日玉京可能不太平,姑娘正好在东阁先养一养身子。”
“不太平?”姜令檀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来之前太子离开时有特地叮嘱过她这几日暂且先别出东阁。
“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她咽了一下喉咙问。
吉喜略微思索,如实说:“奴婢听说是因为西靖贺兰小王暴毙后,探子从那边得了一些消息,据说是与十七年前柱国公府齐氏叛国一事有关。”
“齐氏?”姜令檀浑身一震,有水珠从发根滚落,那股寒意顺着她脊骨一路往下,仿佛被凉水浸透,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吉喜道:“嗯,就是咱们南燕已经病故的前首辅齐居正大人,玉京这几日都在传,当年柱国公府那些叛国通敌的证据来得十分蹊跷,恐怕另有隐情。”
姜令檀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可是因为西靖那边的证据扯出了别的东西,难不成与司家有关系?”
她想到今日进城时,贸然拦在马车外的司馥嫣,按照常理司馥嫣就算再想见太子,也不至于做出那样有失身份的事,除非是司家出了大事。
吉喜点头:“姑娘猜得没错,三日前辅国公被陛下宣入宫中,出来时据说神色不太好。”
“除了司家,陛下可有宣其他人入宫?”姜令檀问。
“其他人是否有,奴婢暂时还不清楚”
“原本陛下召见辅国公一事做得隐秘,是因为三皇子入宫见太后娘娘,刚好与从宫里出来的辅国公遇上了。”
“然后三皇子殿下无缘无故把人给羞辱了一顿,辅国公在宫门前吐了一口血,人晕了过去,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被不少人瞧见了,才传出来的。”
姜令檀:“……”
她有些惊讶:“三皇子回京了?”
吉喜道:“对,而且前些日姑娘不在东阁,三皇子还半夜摸进来一次,奴婢听侍卫说好像是惦记您的鹦鹉,想要趁着太子殿下回来前,把它给偷走。”
姜令檀:“……”
吉喜继续说:“然后三皇子就被京墨大人给抓了,黑灯瞎火大家一时也认不出是谁,就被东阁的侍卫们群殴了一顿。”
姜令檀一时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问:“伤得重吗?”
吉喜扑哧笑了声:“奴婢没瞧见,倒是鸭蛋那鸟儿叫了一晚上的救命,把伺候它的小丫鬟吓坏了。”
“鸭蛋”是绿毛红领绿鹦的名字。
因为浑身上下以绿色为主,颜色浅淡的地方像水墨中的鸭卵青,由此得名。
第112章 随风
春夜, 万籁俱寂。
辅国公府言德堂内,小丫鬟跪在榻前双手捧着药碗,掌心哪怕都烫红了也动都不敢动一下。
白发苍苍的辅国公满脸病容靠坐在床榻上, 他忍着咳嗽看向从外边进来的人:“回来了?”
“孙女给祖父请安。”司馥嫣低眉敛目走上前,朝司生和躬身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司生和问。
司馥嫣垂在袖中的手蓦然收紧,白着脸声音忐忑:“祖父, 孙女无能, 今夜未能如愿见到太子殿下。”
“无能吗?”
司生和枯瘦的手掌握成拳头, 抵住唇撕心裂肺咳了一阵,双眉紧锁看向她:“既然明白自己无能, 那过些日就从长汀苑搬回你原来的住处。”
“登不上那个位置, 自然没有资格继续住在长汀苑, 名高难副,宁可空置。”
“祖父。”司馥嫣急急喊了一声,身体发抖,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在这冷春的夜里, 她额心渗出细密的凉汗,娇艳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血色。
司生和不看她,伸手拿起汤勺慢慢搅着小丫鬟手里已经放凉的汤药,漆黑的药汁缓缓打着旋儿,如同能吞人的深渊,映着他蜡黄的脸。
“你要明白家族从来不养废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的只是最终结果。”
“你若做不到, 下边总会有比你更年轻的妹妹们取代,南燕未来的皇后只能姓司。”
司生和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气平和从容, 微垂拉耸的眉眼如同将要枯萎的腐木,透着一股阴沉沉的郁气。
司馥嫣跪在地上,肩膀不停地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她是家族千盼万盼出生的嫡女长女,可她的出生在所有长辈眼中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在未来能嫁给太子成为东宫的正妃,若是连这最基本的条件都做不到,她往后就等同于彻底失去尊贵又超然的地位。
曾经所得荣宠,会在有一日变成最恶毒的冷箭,毫不留情射向她。
没用的废人,在这样冰冷无情的家族内是不配享受尊敬的,无论她是谁,有怎么样的出身。
“祖父。”
司馥嫣指尖狠狠掐住控制不住发抖的掌心,
膝行上前,仰头看向司生和,如同发誓一般认真说:“您说的嫣儿都明白,求您不要赶嫣儿走,太子哥哥那里,嫣儿一定会想方设法见一面。”
她声音顿了顿,干涩喉咙里泛出苦味,一字一句说:“无论用怎样的手段,嫣儿一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帐中人,就算是从最低贱的位份爬上去。”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司生和淡淡瞥了司馥嫣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慢慢搁下了汤匙,抬手从丫鬟那里接过药碗垂眸喝药。
“你明白就好,夜凉风大快些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蔼,像是对谁都慈祥的长辈。
司馥嫣闻言,身体不受控制抖了抖,视线顿在他端着药碗苍瘦如干枝的手腕上,那手虽然枯瘦无力却掌控了家族每个晚辈的生与死。
这一刻,祖父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嫡亲的孙女,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司馥嫣这样想着,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背脊窜上连寒毛都炸了起来。
她自小骄傲惯了,如何能允许有朝一日跌入深渊,越怕就会越贪婪,越贪婪就会更加不择手段。
柔软的手心撑在地上,她有些狼狈站了起来。
当着丫鬟的面被如此羞辱,她如何能不怨不恨,但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还有装着贴心孝顺的模样从袖中掏出白净的帕子,小心翼翼递过去:“嫣儿担心您的身子,可要再请御医入府看看?”
司生和慈祥一笑:“不必,都是些老毛病,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司馥嫣无奈说:“三皇子行事一向都没有章法,若是其他人,祖父就算往太后那边告一状也是应该的。”
司生和压了一下嘴角,冷笑:“谢三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而已,这些年养在赵贵妃名下,早就被捧杀得不知天南地北,不必与那蠢物计较。”
“只是西靖那边出了事,又呈了证据入宫,当年齐氏卖国通敌的罪名不管陛下信不信,我那日若不是吐些血,陛下心里想必也不会舒坦,如此正好。”
司生和身子虚,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等停下时他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馥嫣赶忙拿了大迎枕子塞到司生和后腰,仔细小心给他捶背,力道不轻不重,这方面她做得一直很好体贴又细心。
“西靖那边,贺兰小王死难道前真的给宫里送了证据?”她试探问。
司生和嘲讽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有什么证据,齐氏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死光了,宫里就算后悔当初的决定,难不成连着要把我们剩下的四姓也灭了不成?”
司生和有信心宫中那位圣人就算再恨,也绝对不敢对剩余四姓下手,内忧外患,漠北和西靖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南燕就成了野犬口中毫无反抗的肥肉。
更何况当年齐家的事,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四大家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真到要论个对错的时候,那谁也别想好活,大不了鱼死网破。
司馥嫣悄悄观察司生和变幻莫测的脸色,齐家的事她知道得并不多,但这些年也零零碎碎通过长辈口中的只言片语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先皇后当年心有所属,情投意合之人正是齐家次子齐凌州,两人当时还定下过口头婚姻,只等齐凌州把漠北部族赶回阿古达木草原,就回玉京迎娶她为妻。
可是那场战役,齐家次子齐凌州死在雍州,先皇后次月就被家族强行送进宫中成了帝王的枕边人。因着强辱之耻,再加上齐氏全族的死,皇后在太子四岁那年,在慈元殿内自缢身亡。
想到这些事,司馥嫣手脚冰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她做不到皇后姑母这般的烈性,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宁可苟活,也绝不会为了清白自缢。
这一生,从出生起就注定是肮脏不堪的,早脏透了,也就不在意了。
……
冷夜。
在春近尾声转暖前,忽然下了一场大雪。
冷冽的风拍打在琉璃窗上,发出簌簌的怪响。
清寂的屋子里地龙暖和,靠窗的位置摆着炭盆还有余热,姜令檀陷于睡梦中,浑身凉得似水浸过,猛地睁开眼睛。
“谁?”
她刚醒声音还是哑的,目光却谨慎盯着帐子外那个有些朦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