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跃
很快便?找到了源头。
老太婆压根儿就不缺银子,比起两万两,她屋内的宝贝价值更高,她若不满自己得了两万两,也只会找国公爷闹,不会想到要来抢,且还是趁她去春社?之时。
二?爷心肝子黑,是爱阴着搞事,但?他没那个胆子,他的兄长会砍了他。
二?夫人余氏倒是个贪财的,可?她蠢,凭她的脑子还想不到这等手段。
韩千君冷笑,蒋氏那个贱人。
等着吧。
但?先等来的,是前来执行家法?的老夫人,国公爷,以及没什么发言权的二?爷、三爷。
老夫人被?冯媪和婢女搀扶着到了祠堂,脸上的黑灰都没来得及洗去,一醒来,便?哭喊着要亲自前来清理门户。
屋子里的宝贝被?烧没了,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心血,伤在了心头上,精神气?儿明显消散了许多,怒气?却很盛,入座后?,便?指挥国公爷,“打死她,你今日若不打死她,我便?去敲鸣冤鼓,状告你国公爷忤逆不孝,然后?再一头撞死在宫殿门口,让皇帝,让天下大儒来评理。”
她若是不说?,这般偷偷去做了,国公爷或许还会紧张,可?她如今把心头的盘算都说?了出来,国公爷便?有了防范。
她要出得了国公府大门才?行。
昨夜一场暴风雨,今早上朝走在路上,险些被?风连人带马车掀翻,如今回来,家里又来了一场暴风雨,要把他掀到半空上去了。
韩觅阳看着跪在祠堂内的罪魁祸首,暗自道:臭丫头,胆子是真大,一把火说?烧就烧,他可?是肖想了好几年,都没敢行动。
他早就看不惯老夫人素日里奢华的做派,占着主屋不让,还喜欢弄一些虚华浮夸的东西,将那院子装饰得像个皇宫一样。
上门来的客人,要到他的海棠阁,每回都会经过老夫人的大院,免不得欣赏一番,夸她几句她还骄傲上了,殊不知人家转头出去怎么传的?传他这个国公爷不知道贪墨了多少,府邸要与皇宫媲美了。她享受的每一分,都是他身上背负的把柄,这些年全?是昭德皇后?和他在替她背锅。尤其是最近朝堂动荡不安,他国公府就是个活靶子,明刀暗枪不知道多少。
烧得好,烧得妙。
国公爷初闻消息时,当?场一声大笑,把传话的仆人都吓了一跳,但?如今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笑了,板着一张黑脸,沉声问韩千君,“你知错了没?”
韩千君不动。
韩国公对她使了个颜色,奈何韩千君脖子硬,就是不点头。
老夫人对国公爷质问的态度很不满,还问什么,打就成了!
国公爷立在韩千君的身后?,挡住了老夫人的视线,痛心训斥道:“你知道放火的后?果吗,好在今日下了雨,火势没烧起来,府上也没什么损失,这要是…”
“什么叫没有损失?”她那一屋子的东西都没了,老夫人脑门心都跳了起来,“废话那么多作甚,纵火者当?斩,你身为国公,不会不知道大周律法??莫非你这个当?爹的还想要息事宁人?!”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骂着了嘛…”
“你骂的不痛不庠的,谁不知道你心疼这孽障。”老夫人不想再看到韩国公在她面?前演戏了,一想到自己那些被烧毁的东西,恨不得扒了韩千君的皮,吩咐冯媪,“去把戒鞭拿下来,你们舍不得打,那就看看我这个老祖宗舍不舍得。”
老夫人虽有七十一的高寿,但?身子骨一向硬朗,手劲还不小,五十斤重?的银子她都能?搬得动。
真要她动手,还不得往死里打。
见不惩治不行了,韩国公呵退吴媪,“您老那么大岁数,还能?拿得动鞭子?可别把自个儿伤着了。”回头吩咐小厮,“段安,把戒鞭拿下来。”
戒鞭拿到了手里,韩国公装模作样地对韩千君点了点,“你说?,你怎么就敢烧老宗族的屋,那里面有多少宝贝你可知道?”
这不是戳心吗,老夫人一听这话心又痛上了,倒在一旁尹管妇身上,喘着大气?,“打,给我打…”
国公爷到底动手了,一鞭子甩下去,原本看好了距离,打算落在韩千君身旁的地面?上,蒙混过去,谁知道韩千君突然挪了一下腿,鞭子的尾巴结结实实地甩在了她腿上。
韩千君没挨过打,这是头一回,不知道会如此痛,当?场闷哼一声。
眼见着一点点血迹浸透衣裙冒了出来,一旁的郑氏不由屏住了气?息,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及时稳住。
今日三公子去了贡院准备后?日的科考,只有二?公子韩策在场,心头笃定了父亲不会当?真动手,见到这一幕愣了,人没郑氏沉得住气?,‘腾——’一下站起来,“父亲,您怎么还真打…”
“不真打还假打?”老夫人怕大房的人护食,撂下狠话,“今日谁敢护她,就一块儿打。”
韩国公早懵了,盯着韩千君腿上冒出来的血痕,心肝疼得一抽,养了十七年,他一个巴掌都没舍得落下,今日却见了血,一把甩了手里的鞭子,蹲下身把将人按在怀里,大声斥责道:“叫你不听话,让你胆大妄为,人家老祖宗活了那么大的数岁,要抢你的银子,你就给她呗,非要拿回来,怎么着?又不经打,这才?一鞭子呢,就晕了…”
韩千君正疼得眼冒金星,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明所以,瞪大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国公爷对她一挤眼,随后?一只满是老茧的手便?捂在了她脸上,把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给合上了。
韩千君:……
老夫人被?他一番话说?懵了,内涵的内容太多,不知道该反驳哪个,揪住最紧要的问:“什么晕过去了,她人不是好好…”
话没说?完,韩千君脑袋便?塔拉地瘫在了国公爷的怀里。
郑氏别过头,简直不忍看。
趁老夫人还未回过神,国公爷回头冲呆愣愣的二?公子韩策吼道:“愣着干甚,过来把你三妹妹抱回去。”
二?公子被?身旁二?奶奶一推,终于清醒了,从国公爷怀里接过韩千君,抱起来便?往外跑。
老夫人看着人被?抱跑了,脸色都白了,“谁给你们的权…”
“我命不好!”国公爷突然一声怔住了老夫人,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眶通红,扫了一圈祠堂内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二?爷身上,痛心地道:“我脑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没有风花雪月的本事,一颗心只能?给一位夫人,得了三个儿子才?盼来这么一个女儿,我不管什么烧得烧不得,我只要人好好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你们没完!”
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是何神色,上前两步,一把牵住郑氏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郑氏被?他一路拖拽,脚步险些跟不上,出了门槛了郑氏才?提醒他道:“过头了啊。”
国公爷眼睛里的红意,并非都是装出来的,一半心疼自己的女儿,一半是掐的大腿,压低嗓音道:“懂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又要撞柱子了,我们不在场,她便?不会死。”脚步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季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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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纵火案,主犯晕了,连带着责任者也跑了,审什么?审空气?!
合着她一屋子的宝贝就这么白白烧了?老夫人想发怒,发给谁看?顿觉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心酸地叫起了亡夫的名字,“晋安啊,你当?初升天,怎么就没把我一道带走呢,留着我在这个世?上,被?他们欺负啊…”
谁敢欺负她,三爷站起来去扶她,“母亲,身子要紧,咱先回去歇息。”
“歇什么歇!你说?你有什么本事,你兄长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看着他欺负我…”
适才?遭了国公爷莫名一眼的二?爷,背心都凉了,同老三一道劝了起来,“母亲,别哭了,烧了的东西儿子都赔给您。”
老夫人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就你那点俸禄,赔得起吗你,我不活了,好端端地我养什么儿女,早知道我就该,该…”
该什么,该让亡夫涂墙上?
正闹得不可?开交,世?子韩焦回来了,听见门外婢女们唤了一声世?子,老夫人的哭声瞬间灭了几个音节。
韩焦进了祠堂后?,走到了老夫人跟前,问道:“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年轻时所在之地缝上了战乱,逃难途中一家人又遭了匪贼劫杀,父母皆亡,只剩下兄妹两人逃出生天,那时候她还小,跟在自己兄长身后?,不知道要紧紧牵着他的手,还没过上一天,便?走丢了。或许她命里注定了会成为富贵之人,冰天雪地里恰好遇上了同样逃难的韩家车队,韩家老爷子见她可?怜,便?把她带回韩家,当?成韩家闺女一般养着。
老夫人从小与韩家老爷子一道长大,是青梅竹马,也是童养媳。
后?来韩家熬过了战乱,立了功勋,韩老爷子拒绝了许多高门大户,只娶了她,连妾室都没有,给足了她面?子。
老夫人谁都不怕,就怕那位曾经撩起车帘,指着雪地里的她,让韩家父母把她捞上来的亡夫。
如今她的长孙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亡夫一模一样。老夫人虽怕她老国公,但?也实打实地依赖了他一辈子,见到世?子后?,心头的委屈涌了上来,状告道:“那杀千刀的,把我屋子烧了…”
韩焦显然不擅长安慰人,“祠堂内供奉着先祖,这般吵闹,只怕列祖列宗无法?安宁,祖母还是先回屋子,洗漱好,换身干净的衣裳要紧。”说?完伸手去扶,老夫人乖乖地把手给了他。
可?老夫人的屋子被?烧,已无法?住人,得另外安排住处。
郑氏派了人手与吴媪一道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又给她送去了崭新的褥子,日常用具一应重?新置办,让她暂且住着,烧了的屋子日后?再作修补。
老夫人回到院子后?,看到那黑乎乎的残墙,触目生悲,又哭喊了一番,嚷嚷着要去告御状,被?吴媪和尹管妇轮番劝慰,“老夫人若真去告三娘子纵火,把三娘子送入狱了,国公爷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会落得一个罢官免职的下场,宫中的昭德皇后?也会被?牵连,旁的不说?,这事闹出来,薛家知道了,不是看了老夫人笑话?”
一说?到薛家,老夫人果然闭了嘴。
与薛家老太太之间的较量,老夫人永远排在第一,哪怕自己孙女再不孝,给她吃糠咽菜,在薛家人面?前她也会装得体体面?面?。
不能?告状又咽不下这口气?,哭哭啼啼折腾到天黑,累了方才?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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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阁的灯火却燃到了半夜。
韩千君挨的一鞭子,正好在小腿肚上,虽说?面?积不大,但?那戒鞭有拇指粗甩下来必定见血,二?公子抱着人出来时,二?少奶奶便?去请了府医过来。
等国公爷和郑氏从祠堂脱身,赶去小院子看望她时,伤口已经上了药,正在包扎。
韩千君倒没叫疼,趴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碍着男女之防,二?公子没进里屋,国公爷也进不去,立在外屋歪着头从珠帘缝隙往里瞧,见郑氏和二?少奶奶坐在她床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生怕郑氏在这节骨眼上训她,不断地催促,“夫人,说?两句便?行了,外面?一团乱,还得劳烦你去处理。”
郑氏出来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进去吧。”
伤口包好后?,郑氏替她盖在了被?褥,国公爷进去什么都瞧不见,只看到韩千君疼得发白的脸色,既自责又心疼,“你傻了,怎么还把腿往我鞭子下挪?”
上了药后?伤口处一股凉飕飕的感觉,灼热的疼痛散去了许多,颇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韩千君豪言壮志地道:“不就是一鞭子,也不疼。我闯了那么大的祸,把老祖宗的宝贝都烧了,要不受点惩罚,怕她当?真被?气?死了,又得多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国公爷有些诧异,“你还知道惹了祸?”
韩千君眼皮子耷拉下来,闷声不作答。
国公爷虽不会像郑氏那般爱同她讲规矩,但?自己毕竟一把火烧了院子,想着怎么也会被?他说?教一番,谁知国公爷却道:“放心,你的银子,为父会一分不少地替你拿回来,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数银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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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国公爷是如何同二?爷说?的,第二?日一早,二?夫人余氏便?让人抬着两万两银子,原封不动地送到了韩千君院子里。
人坐在她榻前,二?夫人边说?边落泪,“这时候个个都做起了缩头乌龟,把我一人推出来示众,可?老夫人派人撬锁那日,我一直在屋子给你二?姐姐纳鞋底,听到动静声方才?知道三娘子的银子被?老夫人搬走了,心头还想着这事老夫人做的不够地道,哪处需要使银子了,同家里人说?,谁又不给她,不该偷偷撬人锁。”
“谁知道晚上二?爷又说?,老夫人不放心把银子放在自己屋里,防三娘子再夺回去,连夜把银子搬到了咱们库房,我一听吓了一跳,这不给自己找麻烦吗,哪里敢接?可?二?爷说?已答应了老夫人,银子都进了库房里,又把钥匙甩给了我,让我暂且先保管着,等老夫人想明白了,咱们便?把东西一分不少地还给三娘子。”
这一番话,有一半真,一半假。
确实是二?爷把那烫手山芋甩给了二?夫人,但?二?夫人并非觉得是个麻烦,反而起了贪念。大女儿嫁了人,二?女儿马上就要成亲,四?公子却还没有个着落,想着横竖抢银子的又不是自己,平白得了这么一笔,放久了不就成了自己的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韩千君还会杀个回马枪,把老夫人院子给点了。
今日也不是她主动要来,是二?娘子跑去她屋里,哭着道:“母亲,您非得把自己逼到人人都讨厌的地步才?甘心吗,父亲的俸禄,二?房的开支,一向都是蒋氏在管,怎么这回进了两万两银子,父亲就偏生交给您呢?蒋氏为何不接?是因为她知道,这银子不该拿。银子是皇帝差人亲自送给三妹妹的,您还看不明白吗?等到大伯自己来要了,母亲就等着被?大伯一家记恨罢。”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听二?娘子说?完,二?夫人才?知道自己恐怕着了人的道,慌慌张张地把银子抬过来,顺便?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最后?再卖起了惨,“叔母是无辜的,千君,可?千万别记恨叔母啊…”
韩千君吃着映夏熬好的燕窝,二?夫人说?话时她一句也没答,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一碗,才?把自己藏在被?窝下的那只裹满了纱布的腿挪出来,给二?夫人看,问道:“叔母觉得,我不该记恨你吗?”
余氏一愣,顿时手足无措,“我…这,千君啊,你看,二?叔母无心要害你…”
“谁知道二?叔母是不是无心的,你都说?了库房的钥匙在你手上,而今日来还银子的人又是二?叔母,我不拿二?叔母出气?,找谁呢?”韩千君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对于在一群女人中斗了一年的贵妃娘娘来说?,这些个技能?手到擒来,挑拨离间谁不会?
二?夫人脸色一变,“千君,我真不知情,钥匙是二?爷给我的…”
见她着急了,韩千君才?故作思索状,迟疑地道:“是吗?”
二?夫人点头如鸡啄米,“千真万确。”
“我倒愿意信叔母,可?为何钥匙二?叔自己不拿,也不给管家的姨娘,偏生要给叔母…”
这话戳到了余氏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