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烧过即灭,灰都不剩。
很好,封令铎冷笑,巧言令色、吃干抹净谁不会?在官场上走到如今地位,谁的脸皮又能薄到哪里去?
思及此,他伸手将人一把扯过来,钳着姚月娥的下颌,迫她只能看向自己,“方才你唤我郎君,可知道我是谁?”
怀里的人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用那张被他捏得变形的嘴,嘟嘟囔囔地回了三个字——“封溪狗。”
“呵……”封令铎轻哂,心道这人能认出自己来,还算良心未泯。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为何松了。
他暗暗调整了语气,话题绕开那个让他窝火的吻,转而对她叮嘱,“晚上视线不好,山林里环境又过于复杂,今晚你最好乖乖跟我呆在一起,否则……”
剩下的话猝然匿于唇齿,怀里人倏尔仰头踮脚,以吻封唇。
熟悉的气息骤然迫近,封令铎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身前那人死死揪住了衣襟。
她的嘴唇丰莹而软,擦着她平日里最爱的樱桃味口脂,娇嫩多汁得就像初夏时节鲜美的樱桃。
封令铎被这人不按常理的行径打乱了思绪,訇然的流水鼓动着耳膜,将脑中所有的念头都击得粉碎,浪尖水花堆雪,心里暗流涌动。
面前的人却冷静淡然,长而浓密的睫羽垂下来,像两把沾着湿气的乌木檀扇。她的舌尖热而湿润,轻轻在唇瓣上扫过,再撩开紧闭的齿关……
周遭的水流声中,仿佛混进了另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微响,惯于发号施令的封令铎则愣在原处,僵直着后背,任由她肆意施为。
月光粼粼如水,啮人心肺的感觉像蜿蜒的蛇,爬上他的腿,爬上他的腹股,爬上他的……
有什么东西从树梢跃上天际,扑棱着翅膀飞远,只留下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
那人却在此时松开揪着他襟口的手,口齿不清地确认,“要像这样亲,学会了吗?”
姚月娥用手在嘴上抹了两下,没等到回应也懒得纠缠,摆摆手准备将面前这团火推出去,可是脚下踉跄,后勃颈便被一只火热的大掌叩住了。
她像是被拎了脖子的猫,身体失重,复又跌回那人怀里。他将她推向身后的石壁,背心撞上另一片宽厚温热,恍惚间,姚月娥发现那似乎是他的手臂。
他以一种极为强势和主导的姿势将她圈在怀中,温热湿润的呼吸游走在唇畔、肩头和勃颈……意识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凉凉的风里有一丝热气,金桂、柚子、花灯……
思绪回到三年前的那个秋夜,在刘嬷嬷那个生风的巴掌落下之前,封令铎挡在她身前,擒了刘嬷嬷的腕子,将她整个人扯翻在地。
五岁前,爹娘都还在的时候,有人欺负姚月娥,爹爹和娘亲就是这么凶悍地护着她,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坏人。
可是五岁之后,爹爹和娘亲都死了,看着那两具被陋席草草裹了的尸体,脑子里唯一的反应是——今后若是受了欺负,便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靠自己呢?
五岁的小姑娘没有拳头,因为常年的饥饿,还瘦得像个头大身细的豆芽儿菜。她没什么安全感,所以寄人篱下的十年里,姚月娥都是忍气吞声的。
表姊表兄欺负她,扔了她的床铺摔了她的碗,姚月娥从来不往心里去。姑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姑姑再离她而去,姚月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可是后来,姑姑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她卖了。
十两银子,还不够买一头牛。但牛可以耕田拉车,她除了白吃姑姑家的饭,好像确实什么都不能做。
故而从那时姚月娥才明白,小心翼翼、逢迎讨好,除了能混个苟且,换不来爱。
彼时姚月娥虽然只是个买来的侍妾,主子到底还是封府当家的封令铎。俗话说打狗都还得看主人的面,封令铎替她出头,大约也只是看不惯恶奴欺主。
姚月娥彼时心跳怦然,她不愿欠人情,更不知道怎么报答眼前这位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主子,直到他蹙着眉,语气冷淡地问她,“入府的时候,嬷嬷没教过你?”
一席话问得姚月娥心口骤冷。
她早已学会了如何乖顺听话地讨人欢心,她收敛起澜动的心绪,低头勾住了男人腰间的革带。
过程不算太难,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竟然找不到革带的搭扣,是封令铎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给她的。
然而之后的过程,姚月娥发现他两
竟然生疏得不分伯仲。
好在他不是京中那些恶霸门阀,对初次承欢的女郎还是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温柔,两人手忙脚乱地故作镇定,没受什么苦,却也没尝什么趣。
直到后面的时候,封令铎才开窍似的莽撞起来,开始关注她的回应,尝试给她深深浅浅的欢愉。
只是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清冷的月华疏疏地落在凌乱空荡的床榻,姚月娥却将自己捂在被衾里,偷偷地哭了。
许是已经练习过太多次,她哭也只是抽动肩膀,没有半点声响。
说委屈,也是委屈的。
没有过程的温柔晓意、心心相惜,尽管封家郎君已是她见过的所有男子中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姚月娥始终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命如浮萍。
可矫情归矫情,哭过之后,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况且再次寄人篱下,姚月娥早已深谙其道。
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的时候,需要给自己一些慰藉,如果把目标换成唾手可得的钱财,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真心,日子才会变得有指望。
眼前本就模糊的画面慢悠悠地晃起来,水色、月华、火光,像被打翻的颜料,斑斓地搅动着,渐渐变成刺眼的太阳。
姚月娥怔忡,半晌才颤颤悠悠地撑臂起身。
周围是封闭的岩石,洞口有初升的日光漏进来,面前一堆已经燃尽的篝火,絮絮地冒着白烟,想是刚熄灭不久。
她记得昨天遇了刺客,似乎是封令铎救了她,可是……姚月娥懵懂地扫望空荡的四周,看见一个人背着光从洞口行了进来。
“姚、月、娥!”那人咬牙切齿地攫住她,一副恨不能饮血啖肉的模样。
第26章 牙印惹火就算了,怎么管烧不管灭
可姚月娥没心思管他怎么了,封令铎甫一出现,她的全部视线,就落在了封令铎那张俊脸上的一圈压印。
然而昨晚的兵荒马乱,姚月娥本就只记得三成,如今更是早忘了自己意识不清时的所言所行。于是她一脸无辜地问封令铎道:“你……脸怎么了?”
“……”百般武艺不敌她素手,封令铎被问得冷笑,应声到,“对啊,被一只良心漆黑的美女蛇给啃了。”
姚月娥听得蹙眉,她自是不记得昨晚的水潭里,两人针锋相对、以吻会友的事。
彼时封令铎反客为主、抢得先机,姚月娥寸步不让、积极回应;封令铎何时见过她如此主动?惊讶之余也按耐不住心头欣喜,毕竟久别重逢,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两人已别三载。
二十几岁的郎君血气方刚,从战场那等全是光棍的地方回来之后,就再没开过荤,而今面对自己女人的投怀送抱,封令铎觉得自己哪怕是个太监,也会有反应。
况且她方才捧着他的脸唤他封溪狗,那就是认得他的。
邪念一起,就像落入滚油的柴薪,那些想做却没有机会的事像火舌舔舐心口,撩得他心猿意马。
本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主动送上来……
封令铎喉头发干,将她整个人更狠地摁进怀里,女子身体温软,如一床上好的锦被。
身体某处的异感,像清晨昂首的睡莲,蠢蠢欲动,寻觅无处,腹下更是闯进千军万马,毫无秩序,只等一声令下。
然而一阵锐痛嚼碎了所有旖旎心思。
姚月娥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照着他的侧脸就是狠狠地一口,若不是封令铎反应快,任由她这么咬下去,他的脸得直接被嚯嚯去半张!
到时候,他还有什么资本去让姚月娥回心转意?
而更让人生气的是,轻薄了、冒犯了,罪魁祸首舔着唇一无所知地笑笑,倒头就晕了过去。
封令铎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人都还是懵的。
这人早不晕晚不晕,非要将他一个巴掌一颗糖地捉弄够了才罢手,出来惹火就算了,怎么还管烧不管灭?!
封令铎气得肺炸,可他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对着副毫无反应的“尸体”,又实在是找不到兴趣,便只得自认倒霉地将人扛了,寻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将两人都安顿下来。
姚月娥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她习惯了封令铎的阴阳怪气,当下更是毫无理会的心思。
于是她起身整了整衣裳,望了眼洞口的天,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刺客想必已经撤了,可以回去了。”
被完全忽略的封令铎心思百转,却在见到那人头也不回地行出洞口之时,也提步跟了上去。
四月的暮春,山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阳光在树梢跃动,不多时就让人暖和起来。
姚月娥从一块岩石后面绕出来,望天挠头道:“怎么……好像越走越偏了?”
也是此时,她想起身后沉默跟了一路的男人,转身问他到,“你认识回去的路么?”
封令铎愣住,敢情这人带着他在山里一顿瞎晃悠,是因为她找不到路?!
姚月娥当然知道他的狗脾气,赶紧迎着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抢占先机,“我、我我可没说过我认识路啊……”
“……”封令铎横眉,心道这人推卸责任倒是利落。嘴上内里都是伤,他又不想跟她多说,脚步一转拐了个弯,兀自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姚月娥着急忙慌地跟了上来,惊讶又不解地道:“原来你知道路啊,可你知道怎么不早说,还跟着我一通乱走?”
封令铎面无表情乜她一眼,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想回去,还是药没醒,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像昨日一样……”
话说一半,封令铎兀自收了声。
姚月娥看着他两颊泛起的可疑红晕,扯着他的袖子追问:“昨日?昨日怎么了?”
好在肚子咕咕几声,打断了她,封令铎清了清嗓,指着不远处一条溪流道:“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体力不支走不动了。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捕些鱼先填填肚子。”
姚月娥捂着肚子“哦”了一声,顺便把要问的事忘了个精光。
两人行至山溪边,封令铎挽起裤袖下了水,粼粼水光之外,一团乌紫色的东西卧于不远处的河滩。封令铎瞧不出那是什么,俯身正要将那东西翻过来。
“别碰!”
身后传来姚月娥的声音,他手臂一紧,被姚月娥利落地往回拽了几步。
封令铎怔忡,然不等他问,便见姚月娥俯身拾起岸边一枝枯木,轻轻将那团东西翻了过来——身体僵直,四肢紧扣。
封令铎脊背一凛,发现这竟是个已经死掉多时的男婴。
他登时有些恍惚,饶是多年沙场征战,亲眼目睹过无数次死尸,但赫然面对一个初生便失去性命的婴儿,封令铎一时也觉心中怅然。
姚月娥却淡然得多,她起身环顾一圈,指着岸边一处长着芒草的泥地道:“你找点能用的东西挖个坑,我们把他埋了。”
“埋了?”封令铎蹙眉,语气错愕地问:“死了人不报官,直接埋了?”
姚月娥这才反应过来,想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封少爷,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便耐下性子同他解释,“闽南路的百姓,大多只养两男一女,过此辄杀。更穷苦一点的,干脆生子不举,溺死之后便偷偷寻个没人的地方扔了,报官也没人会搭理的。”
封令铎剑眉深蹙,却隐忍不发,半晌,他才冷着声追问了句,“为何?”
“当然是因为交不起官府派发的丁身钱啊。”姚月娥用木棍刨着土,语气恹恹地道:“每年每丁七斗五升米,够一个壮年劳动力吃饱一个月呢。”
“一个月?”封令铎难以置信,追问:“只因为一个月的口粮,就杀掉自己的孩子么?”
姚月娥有点生气,觉得封大郎君的这个问题,就像是他以前教给她的那个成语,叫什么“何不食肉糜”。
她白他一眼,撑着手里的木棍问封令铎,“你知道有多少百姓,从生到死,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么?”
封令铎不说话,眉却蹙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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