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叶夷简对着姚月娥笑笑,摊掌指了指面前的美食道:“大家也都饿了,就开吃吧。”
*
酒足饭饱,心情旷然,几人从樊楼出来,已经是明月高悬的时候。
席间,姚月娥浅尝了几口樊楼有名的寿眉,如今借着微熏的酒意,向叶夷简继续打听那个她看中的铺子。
“叶少卿,”姚月娥偏偏倒倒地挨过去,问他,“你也是在朝廷里做事的,你认识这个叫轰参政的大官吗?”
叶夷简被问得一愣,看着她越贴越近的胳膊,僵直着后背一个劲往旁边躲,却被姚月娥一个勾手就给捞了回去。
“叶少卿,”她眨巴着一双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可怜巴巴道:“看在你我在闽南路也算是共历磨难,同生共死的份儿上,你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啊?比如,这个轰参政喜欢什么?你帮我打听打听,到时若是租到了铺子,我就请你再来这樊楼吃一顿!”
“这……”叶夷简想推辞。
“叫上令菀一起。”姚月娥补充。
叶夷简忽然就有点心动。
他想说可以,但往后瞄一眼全程不声不响、稳如老狗的封令铎,大致也将两人间的小九九猜了个十之八九。
原来这几天,让封相愁眉不展的不仅仅是朝廷里的那些事,而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可当事人一直没有表态,叶夷简自然不好越俎代庖,只好先敷衍着应了句,“那我想想办法。”
几人在州桥的桥头上道别。
看着姚月娥的马车碌碌行远,叶夷简摇头“啧啧”两声,凑过去问封令铎到,“怎么样?这个博美人开怀的机会,我们这位轰参政要不要抓住?”
“抓住?”封令铎高冷地瞥他一眼,不屑到,“我看是你想抓住机会,接近令菀才对。”
“啧!”叶夷简不满,“话不能这么说,明明是一箭双雕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居心叵测了呢?”
封令铎挑眉看他,眼神寒凉,“怎么?令菀在你眼里就是只雕?”
“……”叶夷简无语,想说他这人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然而话没出口,封令铎鞋尖一转,掉头就往马车上去了。
叶夷简早知道这人的倔脾气,笑笑没往心里去,正准备揭过此事,却见眼前车帘半掀。
里面那个玄衣郎君神色悻悻,“关于引荐的事,你准备一下,我定好时间告知你。”
熙熙攘攘的街头,叶夷简怔忡地看着马车远去,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男人要面子,媳妇撂挑子。
啧!这人怎么这么该啊?
第44章 探情他不配有姓名
引荐来得很快。
三日后,姚月娥就从叶夷简那里接到了消息,说那个轰参政相约在樊楼一见。
入夜的街道繁闹,上京城不设宵禁,酒徒食客通宵达旦,买醉寻欢。
而樊楼所处的御街,向来是上京最热闹的地方,饶是现下已是二更的时候,这里依旧是灯火辉煌、歌乐喧阗,一派不死不休的模样。
马车碌碌地停在了笙歌鼎沸的樊楼门口。
鱼戏莲叶的团扇映着樊楼的灯火晃了晃,露出后面一双荡漾着水色的美眸。
来樊楼之前,叶夷简便特地嘱咐了姚月娥要避人耳目、低调行事。故此次前来,姚月娥谁也没带,就连坐的马车都是出门前,才在街口租的。
姚月娥付了车钱,跟着引路的伙计上了三楼的雅间。
她来过樊楼的雅间,本以为会是同上次差不多的设计,但推门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样。
此次约见的雅间位置更隐秘,内间由一架半透明的苏绣围屏隔开,四周都是垂地的纱帘,烛火昏暗,影影绰绰。
姚月娥倏尔就有些紧张,踟蹰着不敢进去。
“姚师傅?”
里间响起熟悉的声音。
姚月娥望过去,看见叶夷简行出来,笑着招呼她,“等久了吗?怎么不进去?”
“没有,我也是才到。”姚月娥笑着回应,心头忐忑终于松懈了几分。
绕过一道月洞门,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参政大人。
一袭沙茶色的苏绣围屏隔在两人之间,他背着光,只隐约将他透出个轮廓。姚月娥伸长脖子望了许久,愣是没看见对方一根头发丝儿。
“咳咳……”叶夷简清了清嗓,对姚月娥到,“这位就是封、轰参政,姚师傅关于那个铺子的事,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说了。”
“哦,好。”姚月娥点点头,把自己和手上的盏都讲了一遍,还拿出一对品相顶好的新盏送上去,给这位参政大人当了见面礼。
等她兴致勃勃地讲完,房间里却好半晌地陷入了寂静。
叶夷简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姚月娥看见屏风后的那个人动了动,似乎是写了什么东西,扬手递给了叶夷简。
不多时,姚月娥便见着叶夷简捧着张字条,嘴角抽搐地回来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姚月娥,半晌才有些不情愿地对姚月娥道:“参政大人还想知道,姚师傅可有什么信得过的生意伙伴,或是担保人什么的?”
见姚月娥不解,叶夷简解释到,“参政大人这么问是想了解姚师傅的财力,这租铺子关乎资金,万一跑路了,也是风险不是?”
“哦哦……”姚月娥点着头,心里却是狐疑。
这位参政大人本是连铺子都不打算租的,如今倒怎么担心起她跑路的问题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姚月娥忖了片刻,语气笃定地回到,“担保人有的,就是上京薛氏的少东家,薛清,薛老板,大人当是知道……”
“咚!——”
突然的一声杯底磕响,吓得姚月娥一怔。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那屏风后的影子,一手放于案几,而手中杯盏正因他用力的紧握,微微地颤动着……
现场安静了几息,叶夷简忙笑着打圆场,问姚月娥到,“姚师傅和薛老板很熟吗?”
“这
个……“姚月娥认真忖了片刻,答:“嗯!是的,还挺熟的。之前在建州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次,挺照顾我的。”
“……”叶夷简眼皮狂跳地扯出个苦笑。
事到如今,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今日封溪狗为何要整这一出。
敢情不是想租铺子,也不是想追媳妇,而是想从媳妇嘴里探一探“敌情”啊?
思及此,叶夷简看了眼外面一脸真诚的姚月娥,忽然就有点替封溪狗心塞。
不多时,叶夷简又拿着第二张字条回来了。
他仍旧是笑着的,问姚月娥到,“做这一行,家里人都支持吗?”
“啊?”姚月娥蹙眉,水泠泠的眼睛转一圈,摇着头道:“民女家里没有人,除了窑上的兄弟,就只有一个徒弟是一直跟着我的……”
“咳咳!咳咳咳……”
叶夷简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他好一会儿才掩着唇提醒到,“除了徒弟,姚师傅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亲近的人吧?”
姚月娥想说没有,可话没出口,却见叶夷简站在屏风外面,一个劲儿地对她挤眉弄眼,到了嘴边的话便改了口。
“有……的?”姚月娥迟疑,看着叶夷简上蹿下跳地五官道:“嗯……在闽南路的时候,叶少卿也曾多次出手相帮。”
“……”叶夷简无语,看着里面那位越来越黑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给了姚月娥一个“封”的口型。
姚月娥看到了,满脸的恍然之后,不动声色地在方才那句话后面补充到,“还有封令菀,封将军。”
“……”行吧。
叶夷简放弃了。
想说这两人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封溪狗能追着姚月娥从益州到建州,再从建州回上京,很难说不是因为,他吃的就是姚月娥这点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情趣”。
沉沉二漏,灯烛将烬,夜里忽然下起了雨,御街上行人匆匆。
姚月娥在三楼的行廊口同叶夷简道别,不忘拜托他替自己感谢遣车送她回去的参政大人。
叶夷简强颜欢笑地送走了她,转身推开了雅间的门。
罗汉榻上的男子盘腿而坐,面无表情地阖目冥想着什么,一副超然世外的态度。
叶夷简行过去,刚张嘴吸了口气,便听封令铎冷嗖嗖地道:“无论想说什么,都先给我咽下去。”
张了一半的嘴闭上,叶夷简幸灾乐祸地安慰,“没事儿,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我觉着这话反过来也说得通,过不了美人关的,才叫英雄!”
封令铎没说话,只懒懒地掀了眼皮,送了叶夷简一个圆润的白眼。
叶夷简“嘿嘿”两声道:“不是给了姚师傅时间去筹钱呢嘛?放心吧,过不了几天,她铁定想起你来,不就来寻你了嘛?”
给封令铎当了半天的翻译,叶夷简也有些倦懒。
他兀自行到罗汉榻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封令铎到,“最近严含章提的那个什么永丰新政,你怎么看?据说搞了好多新名堂,要富国强兵,但我看着想法是好的,但实行起来却未必。”
封令铎倒是很淡然,只道:“新法若能按预定计划实施,那结果必然是好的,可大昭目前的问题并不是政策,而是整个朝廷从上到下的官员班子。就拿闽南路的那个贪污案来说,六州四十七县上百名官员,无一清白。这样的一帮人,无论做什么,到最后都只会是事与愿违。”
叶夷简叹气,“可朝廷经历前朝十数年的动荡,再加上几年战乱,如今是真穷。不搞搞新法找点银子,皇上那北伐的宏愿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封令铎闻言,脸色沉下来,问:“这件事我劝过无数次了,民生凋敝,需要休养生息。大昭三十年内,不宜再动兵戈……”
“可北边的那块地,皇上的祖籍在那儿,祖坟在那儿,就连曾经杀他祖父的狗贼都在那儿,”叶夷简顿了顿,道:“要我说,若不是现在朝廷没钱,皇上估计恨不得立即御驾亲征。”
封令铎蹙眉,“天子一跬步,皆是百姓。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一席话说得叶夷简心惊肉跳。
他赶紧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才回了榻上对封令铎道:“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你还以为当今的皇上,是原来在益州时候,和我们一起下河摸鱼、诗酒唱和的皇上吗?”
封令铎哂笑,心照不宣。
或许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真心能存在于富商和乞丐、地主与佃农、妓子与恩客,但就是永远不会存在于君臣。
封令铎常伴君侧,这一点,他自是比叶夷简更清楚。
两人喝着茶,各自沉默,封令铎倏地想到什么,问叶夷简到,“上次说的那些古玩铺和钱庄,还是没有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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