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馥薇
而封令铎也是在这时,才顾得上去仔细端详堂下跪着的女人。
不过月余没见,她似乎又瘦了。
本就小巧的脸,此刻看上去竟只有巴掌大,耳边两只青玉坠子都能将她给压塌了似的。
封令铎心头涩苦,知道她又定是为那些订单忙得昏天黑地,不好好吃饭,也没时间睡觉……
薛清这个狗东西!
除了找事让她受累之外,到底能不能把人给照顾好了?!
藏在广袖下的右手紧握成拳,封令铎越想越气,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怒声对几名侍卫喝到,“朝廷是没发俸禄让你们吃饭吗?拿着棍子舞两下也叫杖刑?!”
侍卫吓得后背凛直,落下的刑杖便再也不敢收着力道。
然而从始至终,姚月娥都只是垂着头,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沉闷的脚步由远及近,头顶的日光黄澄澄的,将身侧那双皂靴染上一层薄金。
“还没跪够?”
一个清朗声音在头顶响起。
姚月娥一惊,抬头便撞进了那双深暗的凤眸。
到底是欠着他人情,姚月娥难得顺了封令铎的意,扶着膝盖,颤巍巍地起了身。
可腿脚倏地一软,姚月娥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一边跌去。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封令铎侧身上前,一把攥紧她的腕子,将人给拉进怀里,另一只手下意识就稳稳地扶上了她的腰。
忽然迫近的距离,让两人都没有防备,直到姚月娥撞上一个精壮的胸膛,才回过神来想要挣脱。
然而男人的手像铁钳,将她扣得死紧,仿佛害怕五指一松,人就会消失了似的。
姚月娥挣扎不开,有些不悦地唤了句,“封大人。”
冷硬疏离的三个字,终于让封令铎找回了些理智,他冷冷地放开姚月娥,转身便往仪门外走去。
事发突然,封令铎没想太多,方才是快马赶来,可如今想将人送回去,他倒是犯了难。
正兀自烦恼,长街的尽头,一辆青帷四驾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帘撩开,叶夷简从里面探出个头,扫了眼封令铎身后的人,无奈摇头道:“严含章被我的人堵在曹门大街了,你要带人就赶快走,不然又是一堆打不完的嘴仗。”
话音刚落,面前的车帘就被封令铎伸手给拽住了。
叶夷简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半个身子都探进他车厢的男人,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一句清楚明白的“下车”。
“啊?”他愣了愣,下一刻,就被封令铎扯着手臂,十分暴力地扔下车了。
“上来。”封令铎又道。
叶夷简回头,发现这句话果然是对着自己身后的姚月娥说的。
“……”叶夷简简直无语。
直到马车碌碌行远,他才大梦初醒地抬头望了望天,无奈又忧心地叹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上京城,要出大事咯……”
*
马车檐角的铜铃细碎地响着。
车厢里,两人沉默地坐着,相对的膝盖随着悠悠的轻晃不时撞到一起,姚月娥不动声色地凛直脊背,将自己往后退开了一些。
膝头的温热骤然远离,封令铎再是隐忍也难免火起,他神色阴郁地看过来,冷哼到,“姚师傅好本事,怎么每一次的重逢,都是在公堂之上?”
又冷又硬的语气,内容还夹枪带棒的。
姚月娥不想跟一块茅坑里的石头计较,冷着脸没好气地回了句,“大人有话可以好好说。”
拳头打在棉花上,封令铎被喂了个软钉子,有力气都没处使。可是他原本就没想着要同姚月娥吵,故而如今冷静下来,态度倒也就缓和了一些。
他深吸口气,面色不悦地乜着眼前女子,半晌才又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向我开口,怎么?一拍两散之后立马做回陌生人,我不像姚师傅,拿起放下一眨眼,哪怕是失忆,好歹也会留着点以前的习惯吧?”
姚月娥难得没有顶撞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顾及着刚才的救命之恩,她沉默片刻,竟然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可封令铎并没有因此而多么开心,因为他知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她依然会同今天一样,自己扛着,不会找他。
从相识直到如今,她从来就没有问他要过什么。
简短的对话过后,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膝对膝地坐着,却是沉默了一路。
不多时,马车终于停在了姚月娥瓷器铺的门口。
姚月娥同封令铎道了谢,下车时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扣住了手腕。
秋阳的余晖从半撩的车帘透进来,姚月娥回身,看向那个始终不发一语、眼眸低垂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出上面微微紧绷的青筋。
“独立不是强撑,你永远可以找我,我不是你的阻碍,我是你的退路……”
半晌,那只手倏尔一颤,终是放开了她。
“好好吃饭。”
无甚感情的叮嘱,敷衍得像是句随意缓解尴尬的话,姚月娥心跳一滞,眼鼻却跟着悄悄泛起酸意。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封府,游廊。
秋雨扑簌簌敲打着竹帘,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封府,哀哀地叹出口气。
自上次封令菀夺门而出,封令铎也开始成日地找不见人,兄妹两翅膀硬了都不着家,弄得封夫人嗑瓜子都没兴趣。
“你说……”封夫人端了茶盏,问刘嬷嬷到,“恪初最近都没去那什么小倌馆了?”
“回夫人的话,没有。”
“那就奇怪了,”封夫人不解,“衙门里的事也不至于这么忙吧?这都快半个月了,一趟家都不回。”
刘嬷嬷道:“老奴是听说,郎君最近正亲力亲为清查市易务上下,和各州县官府对新法的执行。”
“什么?”封夫人怔了怔,“可是这新法的背后,站着的难道不是皇上么?他去凑什么热闹?”
刘嬷嬷有些为难,支吾到,“据说是因着个瓷盏师傅,郎君觉着新法施行起来诸多弊端,所以才……”
封夫人脑
袋嗡嗡的,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你是说……恪初因着个瓷盏师傅,公然要与新法做对?!”
刘嬷嬷不敢欺瞒,期期艾艾地道:“听外头的人说,就因为那个师傅,郎君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跟那个三司使争得不可开交,连表面的和气都不要了。他们都说郎君这是居功自傲,自掘坟墓。”
“荒唐!”封夫人简直恼怒,转头问刘嬷嬷到,“那瓷盏师傅什么来头?你可有打听清楚?”
刘嬷嬷忖了忖,道:“听说是个烧瓷的女师傅,前些日子在上京的万国展上出尽了风头。哎呀!”
刘嬷嬷瞪大眼睛,恍然道:“夫人不说老奴都险些给忘了,那女师傅的铺子,租的都还是咱封家祖宅改的那间。”
“哐啷”一声。
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混着水花,溅湿了三涧裙上的祥云纹。
知子莫若母。
能让自己儿子做到这个份儿上,祖宅、市易务、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仕途,那女子,绝不会只是个寻常的瓷器女师傅这么简单。
思及此,封夫人神色一凛,沉声对刘嬷嬷吩咐,“带上人,同我去州桥那间铺子看看。”
第57章 摊牌“把东西给她送去,别说是我”……
州桥,姚氏瓷铺。
后院,一身粗布麻衣的姚月娥正指导着几个新招来的学徒。
“姚师傅!”伙计兴匆匆地跑来,对姚月娥笑到,“刚前面有位贵客,一口气订了咱家好多茶盏,说是想见一见这制盏的师傅。”
听到自己的作品被人肯定,姚月娥高兴地应了,对伙计道:“你先安排个点茶师傅过去,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伙计“诶”了一声,撒腿就跑了。
姚月娥快速换好了衣裳,又怕自己身上沾染的泥腥味儿让客人不快,她便专程从柜子里寻了个香囊带上。
茶室里,一个衣着朴素的夫人背门而坐。
听见身后脚步,她有些局促地转过头来,略微僵硬的笑容里写满了紧张。
姚月娥只当她性格腼腆,行过去对她行了一礼,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身后响起一阵訇然的震响,有人气势汹汹地拍开了茶室的隔扇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一怔,姚月娥回过头,却与一双颇有些肖似封令铎的眉眼对上了。
“是你……”
封夫人喃喃,简直错愕。
来这里之前,她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小心翼翼藏着的这个人,她竟然是认识的!
何止是认识……
思及此,封夫人冷笑出声,也难怪封令铎好端端的去什么小倌馆,原来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为了护着这个狐狸精!
封夫人越想越气,就这么呆立在门口,一时也忘了言语。
而姚月娥早在转身的那一刻,就认出了来人。
真要论起来,封夫人当初对她绝对说不上好。
可一开始到底是她将姚月娥带回封府,给了她一口饭、一件衣、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说心怀感激,姚月娥也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于是她调整了情绪,还是端上客气温和的语气问封夫人到,“这些茶盏的订单都是夫人买的么?”
谁知对面的人全不领情。
她冷呲一声,转而厉声诘问姚月娥,“你跟我装什么糊涂?两年前你擅离封府,怎么?外面活不下去,又回来缠着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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