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 第63章

作者:海馥薇 标签: 宫廷侯爵 市井生活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话一出,姚月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肃起来。

  可她仍旧维持着几分该有的体面,不卑不亢地唤了她一句夫人,“您进了我家铺子,我尊重您是我家的客人,但倘若你满口污言、纠缠不休,也莫怪我不客气。”

  封夫人简直被她这句话给气笑,瞪着姚月娥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间铺子骗到手,但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有我在封家一日……”

  “有你在封家,我死也不会踏进封府大门。”

  没说完的话被姚月娥抢了去,霎时就没了原本的气势。

  封夫人吃了个哑巴亏,还不知该怎么发泄,又见姚月娥命人取来了租房的契书。

  “看到了么?”姚月娥指着上面条款,缓声道:“白纸黑字,我凭自己本事赚的钱交房租,字据公证都在这儿,你就算告到官府都不占理的。”

  当初在封府无依无靠被欺负够了,姚月娥没想再惯她。

  方才一席话,也算是先礼后兵,如今姚月娥更是一个台阶都不想给她,说完之后伸手一延,大有赶客的架势。

  封府里那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小丫头,如今却长出了这副胆子,封夫人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恼羞成怒指着姚月娥,吩咐刘嬷嬷,“给我、给我教训这个胆大包天、尊卑不分的丫头!”

  “是!”刘嬷嬷得令上前,扬手就朝姚月娥脸上抽去。

  “啪!!!”

  惊天的一个巴掌,却是抽在了刘嬷嬷脸上。

  她被姚月娥打得一个趔趄,偏倒着就往地上扑去,还是封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事到如今,真是什么脸面都撕破了。

  封夫人怔忡地望着姚月娥,极惊极怒之下竟哑然失语,只能一味羞恼地叫着,“反了!反了!你!你竟敢动我的人!”

  言讫便拿起货架上的茶盏,发疯似的往姚月娥身上砸去。

  姚月娥懒得再跟两人虚与委蛇,抄起茶案后的一支鸡毛帚,直楞楞地就往两个撒泼的主仆身上抽。

  封夫人再是暴怒,也是养尊处优的官夫人,要论打架,怎么比得过乡野里长大的姚月娥?

  饶是姚月娥有意收了力道,主仆两也只剩被抽得抱头鼠窜的份。

  最后,是刘嬷嬷撑臂护着封夫人,两人才灰溜溜地从后门被撵了出去。

  姚月娥攥着鸡毛帚往腰上一叉,气势凛然地对伙计吩咐,“将这位夫人的银子退给她,以后咱们姚氏瓷铺都不做她的生意!”

  话落,便訇然拍上了后院的板门。

  *

  皇宫,太清楼。

  细雨霏霏,在海棠纹茜纱窗上凝成一排泠泠的水滴。

  房间内茶香氤氲,一炉醇香的海南沉絮絮的烧着,细烟袅袅,清雅幽淡。

  永丰帝落下手中白子,抬头便见封令铎蹙眉撑了撑一边的手臂,“怎么?”

  永丰帝关切,“旧疾又犯了?”

  封令铎这才从棋局上移开目光,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伤是两年前的白马坡一役留下的。

  彼时永丰帝和三千残兵中计被困,封令铎得到消息后,连夜带着仅能调动的两千人马奔赴前线。

  白马坡地形险要,又逢大雪封山,不易大规模行军暴露位置。故而封令铎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潜入包围,将断水断粮三日的残部给带了出来。

  当时他身中数箭,军医都说回天乏术,让永丰帝提前准备棺椁。

  后来,也不知是军医诊疗有误,还是封令铎当真命硬,三日后的一个清晨,封令铎攥着手里那个谁都拿不走的香囊,幽幽地醒了过来。

  这旧疾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一到冷雨的天气就隐隐作痛,像有什么细小的虫子啃着骨头,不致命,却着实恼人得紧。

  永丰帝也遣太医去治过,可就是不见好转,而每每永丰帝问及,封令铎都只会摇头说一句“无碍”。

  永丰帝无奈道:“朕听说近日来朝政繁忙,你整夜都宿在参政堂,怕是忘了添衣了吧?”

  封令铎愣了愣,倒是没有否认,只道:“都是臣的分内之事,皇上不必挂心。”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语气中的关切并不掺假,“你身为一

  国之相,手上政务本就多,该放手的,也要放给下面的人去做,不然朕每年给他们发的那些俸禄,不是白养一群米虫?”

  封令铎心头微凛,仍然笑着应了句,“谢过皇上关怀,臣知道了。”

  永丰帝不好再说什么。

  一旁的常内侍见状,赶紧命人将一碟热气腾腾的麦饼给端了上去。

  “皇上、封参政,”他对两人行礼,道:“这是今秋新收的麦子,看见封参政在,御膳房现蒸的,您尝尝看?”

  澄黄的麦饼甜香诱人,封令铎微怔,倏尔忆起自己与永丰帝的相识,便就是源于这样一张麦饼。

  那是天福十四年的冬天,封令铎接旨往青州上任。

  彼时恰逢旱灾,整个中原黄河以南有将近一半的州县颗粒无收。

  百姓们没了活路,纷纷出逃,一路上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惨状堪称触目惊心。

  经过梓州城的时候,道路早已被逃难来的流民堵住,梓州知州怕流民入城扰乱治安,便派官兵在城门口拦着。

  封令铎拿着路引等候入城,也是此时,他发现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处流民营外似乎起了骚动,一个身着青衫的郎君被人围着,与其说是施舍,不如说是抢劫。

  守城的官兵也看到了,可他们根本不想管,眼看那郎君所有的家当都被抢光,下一步就是被流民给活撕了,封令铎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他抽出腰间长剑,难得路见不平了一回。

  可是人救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同他家一样,从上京被贬到益州的尚书左仆射宋济的长孙,宋胤。

  同样是天之骄子,心高气傲的郎君谁也看不上,一朝被贬到个山远水远的地方,宋胤性格大变,简直可说是孤僻。

  故而宋府和封府虽说在益州就隔了堵墙,可两人直至如今,才算是正经地第一次见面。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封令铎将自己的盘缠分了一半给宋胤这个拖累,又带着他走了数十里路,才寻了处不花钱的破庙歇下。

  那一夜,破了一半的房梁上星汉灿烂,葳蕤的篝火旁,封令铎臭着张脸灌下一口绿蚁。

  “自己都顾不上了还管别人,”封令铎语带嘲讽,手却伸过去,将喝过的绿蚁和半块麦饼递给了宋胤。

  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人看过了,宋胤也没了往日的矫情,伸手接过封令铎递来的酒,一脸不屑地道:“舍身饲虎、喂鹰救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今日只要能救一人,也算是我功德一桩。”

  言讫,猛灌一口浊酒,又立马被呛得咳嗽不止。

  封令铎笑起来,盈盈火光映上宋胤清俊的眉眼,他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白净的书生有趣。

  许是两人本就年龄相当,又许是那一晚的风和酒都太烈,篝火燃了一夜,封令铎也就这么坐着,听喝醉的宋胤谈了一晚四海清平的梦。

  “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

  时至今日,封令铎依旧记得火光下,宋胤举杯笑诵《离骚》的场景。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丰”字,五谷丰登、物阜民丰、丰亨嵛大……

  他说以后他要是当了皇帝,要以“丰”为自己的年号。

  永丰永丰,食足衣充。

  长河浩渺,稻香拂风。

  彼时的少年没有钱、没有粮、甚至连一身衣裳都给人扯去大半,空有的只是一腔孤勇。

  而封令铎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颠覆乾坤的痴梦,原不是只有宋胤一个人在做。

  它就像落入柴薪的一点星火,点亮了封令铎心中那点从未察觉的隐望,心甘情愿地追随。

  “恪初?”

  一声呼唤让封令铎回神,永丰帝将案上麦饼推过去,对他道:“尝尝看。”

  封令铎应是,净手后拿了一块。

  对面的永丰帝咬下一口,“一晃多少年过去,朕都快忘了当年那半块麦饼的味道了。”

  封令铎笑到,“破庙里的麦饼又冷又硬,哪比得上这个。”

  “可是朕还是最怀念当初的那个味道。”永丰帝缓下声音,“你我相识多年,有些事,我便不与你绕弯子。”

  他不着痕迹地将那个“朕”换成了“我”,是已然放下帝王的身段。

  “你过了今年就二十有五了,”永丰帝叹到,“寻常男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绕膝,你呢?不说儿女,天凉了身边连个添衣的都没有。”

  永丰帝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向来清楚。了了那个丫头从小就喜欢跟在你屁股后头,我不信你这七窍玲珑的心思,连这都看不明白?”

  装傻充愣被揭穿,封令铎也不恼,只沉默地挤出个坦然的笑,埋头自顾吃麦饼。

  永丰帝简直拿他没辙,又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道:“你倒是也体谅一下朕的苦心。你若是娶了了了,于私,你与朕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于公,这大昭江山有你,朕也安心。”

  封令铎却笑到,“臣就是不尚公主,也与陛下是结拜的兄弟,身为臣子,对朝廷也不敢不竭力尽心。”

  又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永丰帝倏尔严肃起来。

  他放下手中麦饼,问封令铎,“打仗的时候,你说你没心思考虑,之前你又以大昭初建,公务繁杂来推脱。今日,你觉得朕不近人情也好,朕就是想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

  话已至此,永丰帝没给封令铎任何敷衍的退路。

  内殿里安静了下来,就连常内侍都颇有眼力见的带着伺候的宫女走了。偌大的太清楼里,只剩下棋局前对坐的君臣二人。

  封令铎叹口气,放下手中麦饼,撩袍起了身。

  他退后几步,什么都没说,绯红官袍一掀,径直就往永丰帝跟前跪下了。

  “身为臣子,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家学渊源,读圣贤之书,亦当九死无悔,匡扶社稷,这些,臣毫无怨言。”

  他字字铿锵,对永丰帝拜到,“但若要臣尚宝华公主,恕臣不能答应。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当寻一爱她重她之人,而臣……绝非良配,望皇上恕罪。”

  换做是其他臣子,听到要尚公主,早就跪地谢恩,唯有封令铎以一席毫无转圜的言语回应,就差把不喜欢公主摆上台面。

  可偏生这一切又都是永丰帝自找的,他不能怨封令铎实话实说。

  殿外的雨还淅沥沥地落着,将外面的青石台阶洗得油亮。

  半晌,永丰帝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叹到,“你这是做什么?做不成一家人,你也永远是朕的结拜兄弟,什么罪不罪的,见外了。”

  永丰帝说着话,起身将封令铎扶了起来,笑着将麦饼推了过去,“来吧,再不吃,这麦饼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