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她到底是有私心,若镇远侯太过看中萧伍,将来善后恐怕要麻烦许多。
而萧无衍无声描绘着她的眉眼,心中亦有决断:“我明白了。”
第42章
“莫怕,是我。”……
黎明时分,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停了。
苍南山百里外,甘州城墙巍峨森严,经受风雨洗礼的青砖灰石仍然古朴如山,据说甘州城墙上的一瓦一砾皆是当年游历甘州的仁宗亲手所选。
可惜这样一座本该坚硬稳固的城,却在二十年前被废王姜城拱手相让。
尘沙飞扬,镇远军小兵孤身骑马穿行,最后停在城墙百米之外。
而城墙之上,柔然守卫头戴斗笠持枪镇守,远远瞧着人影还以为是数日前潜入苍鹤的穆克将军回来了。
直到利箭划破高空,锋锐箭鸣自耳旁呼啸而过,站在城墙上的柔然守卫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敌。
然而此时小兵已策马离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融进尘沙的背影。
守卫只好转身去看那支稳稳当当地射进城门牌匾的箭,便见箭上果然挂着一封密函,其中一人登梯将其取下,急忙奔向大将军府。
半个时辰后,苍南山。
小兵回营后直奔中军大帐复命:“启禀侯爷,密函已送至甘州城门。”
此时天光乍破,诸将皆在帐中,闻言脸上皆露出喜光,被刑罗恶心这么多天,如今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侯爷!末将请兵御敌!望侯爷恩准!”刑罗性情鲁莽,素来经不得激,此番收到密函极有可能抗旨出城,上回交战,齐雷没在刑罗手中讨到便宜,心想这回定要杀杀他的威风!
萧无衍稳坐公案之后,黑眸轻抬:“准。”
齐雷面色一喜,当即拱手领命,离开大帐。
齐阳看眼兴冲冲离开的兄长,又悄悄看了眼瞧不出喜怒的侯爷,欲言又止。
萧无衍察觉到他的视
线,黑眸沉沉扫去:“齐校尉,有话但说无妨。”
被点名的齐阳这才硬着头皮出列,垂首问道:“侯爷,您当真认为刑罗会出兵?”
萧无衍薄唇轻启:“有备无患。”
齐阳轻怔,旋即拱手作揖:“末将明白了。”
刑罗虽性情鲁莽但并不蠢笨,若没有柔然可汗的支持,仅凭他手下兵马,贸然出兵必败无疑,他不会将手下将士的命看得这般儿戏。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能言善辩的军师,哪怕刑罗当真冲动行事,军师亦会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住刑罗。
但有一点不可掉以轻心,刑罗不发兵并不代表他不会整出其他幺蛾子。
所以侯爷才会让兄长领兵御敌……思索间,齐阳耳边又响起侯爷军令:“顾青树,齐阳,你二人负责审讯柔然细作,查清潜藏名单,断不可有漏网之鱼。”
齐阳/顾青树齐声:“是,末将领命。”
萧无衍又点出李拓和顾老将军:“你二人负责看守穆克,在刑罗送来银子前,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顾老将军和李拓闻言不禁畅快笑了声,旋即拱手领命,紧跟在齐阳和顾青树身后走出大帐。
而待诸将散后,萧无衍则写下军报,召来驿兵,令其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
长安,皇宫,御书房。
军报送到姜文弗手中已是七日之后。
刘喜小心观察着陛下神色,生怕镇远侯那军报上写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自打知晓太子殿下不知所踪,陛下这大半年来忧心忡忡,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头上白发都冒了出来,可不能再受刺激。
不想这厢正担忧着,那厢姜文弗便“嘭”地一声将军报拍到案上。
刘喜一惊,连忙上前道:“陛下莫气坏了龙体……”
然而姜文弗却忽然放声大笑:“萧无衍!好小子!朕没看错他!有他在我大燕收复甘州指日可待啊!”
刘喜顿时噤声,眼珠子飞快转了转才跟着笑了:“陛下,萧小侯爷能遇明君,是他的福分……”
姜文弗闻言笑着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传叶编修来,朕要下旨。”
刘喜笑盈盈领命,躬身后退。直到退出御书房,他才挺直身子命手下小太监去翰林院传召。
小太监急忙迈着步子去了,不想竟迎面遇见顾相,又堪堪停下脚步,向其行礼:“见过顾大人——”
此时刘喜也瞧见了顾永年,急忙迎上前遣走小太监,而后才向顾永年躬了躬身提醒:“相爷何时回的长安?陛下刚刚收到镇远侯的捷报,正高兴呢。”
顾永年朝刘喜略略颔首,波澜不惊道:“本官也有好消息告诉陛下。”
刘喜闻言松了口气:“相爷稍候,老奴这便去通传。”
顾永年颔首,神色淡然地瞧着刘喜回了御书房。果然,不过片刻,御书房内便传出姜文弗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御书房的门刷地一下开了,姜文弗面露急色:“快进来。”
顾永年却面不改色,恭谨行礼:“臣见过陛下。”
姜文弗:“……免礼。”——险些忘了,皇后这兄长最是古板守礼。
不过见其态度这般淡然自若,安安应当是安然无虞,这般一想,压在姜文弗心口大半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就见他双手一背,率先返回殿中。
顾永年紧跟着迈入御书房。
与此同时,姜文弗挥了挥龙袍,命在跟前伺候的刘喜等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顷刻间,御书房内便只剩姜文弗和顾永年两人。
顾永年这才开口道:“陛下,臣幸不辱命,此次庆州之行收获颇丰。”
姜文弗径直走到棋榻落座,边将棋盘上几子废棋收回罐中边道:“莫打哑谜,舅兄不妨直言,可是没查到安安在何处?”
顾永年走到棋盘另一侧坐下,继而同姜文弗一块捡子:“不知,也知。”
这倒令姜文弗有些意外了:“哦?”
顾永年:“大燕上百州县,陛下禁军未涉足之地,无非是那么几处。”
南境庆州、北境云州、西境青州、东境渤海城,此四地虽有禁军暗桩,但因地处边境,情势特殊,故而陛下落子二十年来几乎从未动用。
其中驻守渤海之人乃是叶老太傅的长子,叶晋的父亲,信得过,幼安性子顽劣,自不会去如此无趣之地。
青州亦是此理,幼安离开长安时东兴侯正班师回朝,他若想凑东兴侯这个热闹,不如想法子留在长安。
而庆州本就是陛下为幼安安排的去处,但孩子主意大,没去。
那便只剩云州了。
既去了云州,目的自然是镇远侯。
如此,若无意外,此时人便该在苍鹤。
这厢姜文弗收黑子的手一停,顿时了然:“安安倒挺会给自己找麻烦……”
顾永年将手中的白子全都放进罐中,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谦虚,您给孩子找的麻烦也不小。”
姜文弗前些日子便收到了庆州来的消息,知道顾永年这是不满他给安安安排的身份:“朕都打听清楚了,常山王从未见过那俩孩子,况且朕这般安排,也是不想看见常山王那些个不争气的儿孙犯浑。”
这话倒算有两分道理。
常山王有十七个儿子,二三十个孙子外孙,可惜没有一个争气的,全都像极了老子,整日里吃喝嫖赌,耽于声色。
幼安这身份虽会给她带来些麻烦,但至少能保证不会被这群不中用的东西缠上。
思及此,顾永年揣起手,禀道:“臣让叶晋往常山王府送了几回喜帖,常山王府的确无人在意。”
此事早就传回长安,姜文弗闻言并不意外:“朕知晓。”
话落便将手中白子放入罐中。
至此,棋盘上的棋子终于空了,又是一盘新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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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苍鹤,朱雀街。
叶晋一路风雪兼程,总算在夜幕降临之际赶回医馆。
彼时锦月正带着医馆学徒收铺子,瞧见门前黑影还以为是来医馆看病的病人,一边收账本一边唤来学徒:“小七,把人请去诊堂。”
背着身扫地的小七“嗳”了声,放下扫帚转身,下一瞬却突然激动跳起:“秦东家!月姑娘!是秦东家回来了!”
锦月浑身一顿,猝然抬眸,便见清冷月光下风尘仆仆一身布衣的表公子似笑非笑地朝她看来——“怎么?才一个月不见,阿月就不认得我了?”
哪里是一个月?走时是初十,今日却已是十六,分明是三十六天!
锦月捏着账本的手紧了紧,好一会儿才愤愤将账本放入抽屉,敛下情绪道:“表公子回来是喜事,我这便去告诉姑娘。”
话落便疾步走去后堂。
可惜夜色昏暗不清,叶晋没瞧出锦月情愫,见她匆匆离去竟大剌剌喊道:“路上赶得急,好几日没沐浴了,代我跟表妹说一声,我沐浴更衣后再去见她!”
“……”
回答叶晋的只有寒夜里帘门垂落的“咚咚”声。
姜幼安远在后堂都听见了叶晋的喊声,她蹲在墙角,看着廊檐下终于被滴出指甲大小浅窝的青石,凤眸忍不住飞扬。
可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不止锦月担心得要死,她怕是也要憋死在自家医馆里。
两刻后,书房。
叶晋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又换上身充满皂角香的绫罗锦衣,这才束冠穿来到书房向姜幼安复命。
一是“祸水东引”,二是顾宜和秦子锦的生平卷宗。
第一件事好说,但说到第二件事时,叶晋不禁将自己声音压得低之又低,闭上眼睛,跟默书似地从头一气儿背到尾,中间连半个字都不敢停,生怕停了就得从头再背。
“……顾宜,生于平
康三年,母亲是常山王小妾之女,父亲是琅琊顾氏二房旁支,早年间随祖父远迁宁州行医……”
好不容易背完,叶晋差点累瘫在地上,睁开眼长舒一口气:“呼!殿、表妹,您可记住了,若明日再问我,我恐怕一个字儿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