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久安
马越过一道矮矮的围栏,简儿看到了冯素,高高抬起手挥舞着,“君父,君父看我!”
他想在君父面前表现一番,于是策马跃向下一道围栏。
马带倒了围栏,简皇子从马上摔了下来,折断了纤细的脖子。
皇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大叫一声:“简儿!”
冯素双耳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日)歇一天,因为本文就计划写十万字左右,想慢悠悠地更新以保持最平静的状态,所以每周会休息一天找慢下来不慌不忙的感觉。
我写这本的目标是,让大家看完,能内心平静,体会到稍微有点怅然若失但并不遗憾的安宁感。
此外,我计划下周v,算了一下大概只需要V四万字左右,千字三分,应该150jjb上下就足够看全本了。一周更新两万字的话,下下周基本就能迎来完结。
希望这本女尊男主视角的配角文,能够被你们喜欢。
第21章 纯君(四)
皇帝罢朝两日后, 又两日。
冯素状况不好,好在还有几位侍君从旁照顾,暂无大碍。也只是……暂无。
皇帝把自己关在乾元宫,每日送去的膳食很少动。
顺昭君去看过, 她还能打起精神回话, 看起来很平静。
顺昭君走出乾元宫后, 就狠狠骂了一声:“一群没用的, 这个时候连个照顾皇帝的人都没有!”
子期回道:“皇上谁也不想见。”
顺昭君拧眉, 问子期:“都有谁来找过皇帝。”他问的只是后宫的侍君们。
子期明白, 回答:“容君和恭伴来过。”
顺昭君仰脸感慨:“其余的都是些不中用的……去把容君叫来, 让他陪着皇帝。”
简皇子去世那日, 皇帝抱着他不再暖和柔软的身体, 枯坐了一晚上。
那日天气很好, 但所有人每每回想起,记忆里是一整日的阴沉天。
那日, 朝凤宫中,从昏厥中苏醒的冯素疯了, 明史度也吓傻了, 他哭着要揽罪,跑去跪在皇帝脚边,只还没哭着把话说出来,就被襄君捂住嘴,使劲拽走了。
“你放开,你不要拦我……我再也不骑马了,再也不……”明史度的表情极度恐惧又悲伤无措,喃喃着,“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啊!你放开我,孩子……孩子没了啊!”
年纪还小的睿君满脸都是泪水,他第一次见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逝,也是第一次见皇帝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慌张又内疚,抓着楼英的手,哭着问他:“是我的错吧?是我让逸姐姐和纯君这么伤心的,我不应该教他,不应该教他,他才那么小……我该怎么办?哥哥,我该怎么办……”
楼英的回应就是把他交给侍从,嘱咐道:“你看起来比你主子要聪明些,这些天让他在自己的宫里安静待着,不要说不该说的。”
睿君从侯府带来的人,能看出楼英的用心,含着泪行礼:“多谢襄君。”
“去吧,他还年轻,不要让他陷在这里。”这句话,楼英说得哀伤,“好好长大,后面的日子还长……”
他走进朝凤宫,接过朝露递来的汤药,给贺玉。
“你也歇歇。”
贺玉只是点头,轻声哄着神志不清的冯素喝药,一口口喂他。
气氛压抑,楼英到外殿深吐了口气,珠玑合掌道:“谢天谢地,我以为主子会撑不下去先倒。”
刚得知消息时,贺玉连路都走不了,短短的几步路,栽倒了数次。朝露和珠玑都以为贺玉也会撑不住病倒。
但直到现在,贺玉依然顽强又可靠,照顾着冯素。
楼英提醒道:“等事情告一段落,要好好照顾他,他现在提着一口气,还不至于撑不住。”
“多谢襄君。”珠玑道谢。
楼英嘴角绽出一丝无奈,自嘲道:“不必。”
他回头望了眼压抑的内殿,目露冰冷的伤悲。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脆弱的人身上,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想到五皇女,他心中空洞的疼,轻声道:“所以我才不会爱你。”
无论是他的妻主,还是他的女儿,他都不会寄托任何的感情,不能沉浸在虚假的角色扮演中。
皇上罢朝的第三日,丞相拜见,叩首请罪,说自己的儿子无福,让皇上忧虑,是她的罪过。
皇帝看着丞相黑发中夹杂的白发,回魂。双眼被她的话蛰疼,一滴泪从睫毛上掉落,平静道:“冯相说的是哪里话……”
丞相微微松口气,抬头却被皇帝脸上的泪水震惊到,这才后知后觉到,皇帝是真对她的儿子动过心。
皇帝就那样坐在上头,孤零零一个,像座孤峰,独自安静压抑地垂泪。
她任自己的眼泪流下,丞相鼻子发酸,撑在地上的双手颤抖起来,眼泪也掉了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皇帝看到她颤抖的肩膀和白发丝,轻轻一笑,悲伤道:“我很喜欢简儿。”
丞相再也控制不住,道了声得罪,双袖抹泪。
“冯相也不必劝朕什么,朕都知道。”她说道,“朕恨自己的冷静。失去简儿,朕还能与皇长女说,不必停下功课,不要畏惧骑射,以后朕的皇子们还要继续学下去,这是我朝的传统,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废弃。”
丞相也擦干了眼泪,说道:“陛下英明。”
皇上哼笑了一声。
“冯相放心……”皇帝说道,“朕会好好待素素,什么都没变。”
她说这话时,思绪好似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她在安抚冯相的心,却也像在给自己发誓。
那晚,她去看了冯素,冯素恢复了点清明,又很快陷入了癫狂状态。
皇上让所有人都出去,她就站着,任冯素抓着自己的衣摆无声恸哭。
“那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他说,“皇上不会懂,皇上不懂……他是我的命。”
“那也是朕的孩子。”皇帝说。
之前她沉浸在悲痛中时,顺昭君来找过她。并不是劝说,而是呵斥。
“先帝的儿子夭折了三个,女儿夭折了七个,先帝若是像你这样,这天早塌了!”顺昭君道,“先帝最爱的润皇子从轿辇摔下去,第二日你母皇还能淡定自若用膳,你这点心性,哪里有为帝者的样子!”
顺昭君说的润皇子是皇帝的弟弟,养在顺昭君宫中,的确是先帝最爱的皇子。
皇帝悲笑。
她有时记不住孩子的姓名,问了才知是谁所出,有时记不得她侍君的名字。
但这些都和她的冯素她的简儿不同。
冯素,是她第一个,发自肺腑想要的人。幼时宫宴上相见,春光灿烂,乱花纷飞。她盯着那双好看的眼,只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她封王时,听从父君的谋划,接连两个,都非她倾心的。
她永远忘不了,无数次试探后,冯相终于表态,与她同谋时,她的喜悦。喜悦她踏上帝位的路又平稳了些,喜悦她终于能够把这个名动京城,令无数王公贵女倾心的才子收在身边。
她喜悦,即便后来这份悸动黯淡了,也绝非是爱褪了色。简儿像冯素,所以她一直想看看简儿长大的样子,也和他的父亲一样,正青春时,撩动无数女人心。她要风光把简儿许出去,看那个幸运的女子欣喜若狂,然后对冯素说,你看,简儿和他的妻主,一如你我当年。
是,她是真的喜欢。
她不是石头,也不是冰冷的帝王,她也有情,也会痛。
“简儿,也是我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皇帝喃喃着。
她想要为简儿做些什么,她有一腔悲痛和愤怒无从宣泄。上天要夺走她最喜欢的儿子,她贵为皇帝,却无能为力。
皇帝失魂落魄回到她冷冰冰的寝宫,恍惚中,子期退下,说容君来了。
皇帝想要与他正常的说几句话,可刚刚抬起头,容君的手就贴了上来,额头抵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姐姐,不难过了,再也不难过了。我会陪着你,不要一个人承担寂寞……”
这个时候,唯有容君敢来触碰抚慰她的悲痛。
皇上愣了愣,捧着他的脸,看着相似的眉目,说道:“廉儿……给朕生个皇子,像你的……”
容君垂睫,闭上眼吻她的手。
“好。”
转眼到了冬日,顺昭君做了几场法事,尤其朝凤宫,他还亲自把佛珠套在神情呆滞的冯素手腕上。
贺玉帮冯素放好衣袖,替他谢过顺昭君。
顺昭君就道:“你是个心善的。”
“臣侍与纯君……很早就认识。”
很早就认识,早于王府相遇,同侍一人。
还在家时,母亲不是没有动过带他出去炫耀的心思,去了两次赏花宴,贺玉无论是人还是诗作才华,都被冯素的光芒击溃。
冯相家有个小公子,才华横溢,漂亮端庄,熠熠发光。
无人在意贺玉,虽然有称赞诗作字迹工整难得的,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就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冯素。
很早,贺玉就已注视着冯素,嫉妒又欣赏。他会望着冯素出神,起初是想,为何自己不是他,后来没了这样的念头,只是想亲近,透过他的眼睛,回忆曾经他的光芒,嫉妒已渐渐淡去,留下的,是遗憾。
冯素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入冬后,吐了几次血,在贺玉的注视下,缓慢地凋零。
腊月十九,冯素生辰。
这天,皇上冒雪而来,陪了他一整天,夜晚与他躺在一张床上,回忆起初见时的趣事,两个人都欢笑起来。
第二日,皇上上朝,一脚深一脚浅踏着雪离开朝凤宫时,忽然飞来一个雪球。
皇帝回眸,看到冯素披着冬衣,扶着门而立,一笑,明媚如春。
如同初见,他扬起雪,大胆而响亮的叫她——
“赵逸!”
皇帝惊愣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她回身一礼,抬眸道:“赵逸有礼,公子是……”
“你知道的,满京城无人不知,我叫冯素。”
皇帝走着去上朝,路上,听到钟声。
身后的宫人跪倒一片,子期小声道:“朝凤宫报丧,纯君殁了。”
皇帝静静站在雪中,抬头望着满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