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枝绿
能说出刚刚那段话,已是钟弥极限。
听到他叫她不要想得太远,她忽然无比的难过,眼底一瞬间涌起雾潮,像一堆陈杂的颜料猛的糊向整个世界。
或许有一丝恨意夹在其间。
可她太难过了,有些恨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去恨。
“我不配和你想得很远吗?”
“我不能想得远吗?”
两句话几乎没有间隔。
可这话不管怎么说,都过于幼稚,又显得自取其辱。
她阵脚全乱,忘了所有告诫。
沈弗峥那一刻是什么反应她都没有细看,仿佛眉头微收,是心疼她的鲁莽,还是不解她的愤怒?她不想、也无法计较其中的意味。
钟弥只觉得缺氧,像鱼缸里吸吐呛食的小鱼一样,被周遭水压挤得腹部凹陷,不得喘息。
她一秒都不能在这个空间里多待,丢了鞋子跑出去。
没走多远,身后就开来一辆车。
黄色的大灯照着窄窄前路,高级住宅讲究私密性,森森黑暗,仿佛走不到头。
钟弥对这辆黑色A6印象深刻,初见只觉得这人低调,现在想想,以他的身份,真是低调到没形容了。
驾驶位的车窗降下去,是老林。
那一刻,钟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愣愣站在路边,贴身的毛衣裙不隔风,降温欲雨的夜风吹得人通体发凉。
老林很担心她:“钟小姐,您去哪儿?我送您吧,待会儿可能要下雨。”
她已经不介意自己再俗一点了。
“沈弗峥叫你来送我的?”
老林下车,替她拉开后座车门,说:“是啊,沈先生很关心您。”
嗤。
老台词了。
可这一回,钟弥嘴角连一抹生硬的笑都挤不出来,更别提,礼尚往来地调侃回去,说自己也关心他。
“不用了,替我谢谢沈先生吧,他真是一个好人。”
钟弥不上车,老林也不敢走。
一身在丰宁巷七进七出毫发无损的本事,用来龟速行车,不远不近跟在钟弥身后,一直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打车,坐上去了,这桩差事才算完。
老林回来得太快,问都不必问,沈弗峥了然他没送成人。
“车上有件外套,拿给她没有?”
老林面露难色:“我没想起来……”
实则是沈弗峥刚刚在电话里也没提,只说钟弥从家里出去了,叫他跟上去送。
这么回答,是给人当司机的语言艺术。
沈弗峥站在窗边,夜风灌进来,夹着几点冷雨,他手上端着一杯热茶,有一搭无一搭地递到嘴边喝。
雨势渐渐大了,他就将窗户关上。
一转身,见老林还站在客厅,正看那双钟弥丢下的鞋。
沈弗峥的疑问有了落脚处,他问老林:“现在这些小姑娘,怎么这么难懂啊?”
老林给沈弗峥当了七八年司机,沈弗峥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些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大差不差能瞧出沈先生平时心情好坏,也深谙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哑巴。
“以前那些小姑娘,您也没搞懂过,您这不是没接触没经验吗?难懂也是情理之中。”
沈弗峥觉得荒谬想笑:“我还得多接触接触,多练练手?”
“我没这么说。”老林连忙证明清白,“我的意思是,您没什么可烦的,慢慢来,也不是能急的事。”
“慢慢来?”
沈弗峥眼皮一低,瞧那鞋子,“人都吓跑了,她不愿意,哪能强求,算了吧。”
那晚不欢而散。
钟弥也清楚,沈四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已经肯俯身为她穿鞋,哄她入这眼下的一朝风月,而她这样捡着台阶都不肯下的人,实是不懂规矩。
山不肯转,水总要转。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缘如纸薄的,花难重开,人难再逢,都是同一个道理。
第25章 哄不来 站在象牙塔里看名利场
夜雨下得酣畅。
断崖式降温, 仿佛换了季节,所有饶有余温的迹象,都随着风雨凄凄彻底了断。
那晚从城南回来的出租上, 钟弥两手空空,赶巧遇上个不爱唠嗑的司机师傅, 堵车间隙,司机师傅望后车镜, 朝后递来一张纸巾, 半句话也没有。
她摸摸脸,才反应过来,脸上挂了湿痕。
不想浪费纸巾,她低着头,将纸巾仔细对齐边角, 折起来, 攥在手心,指腹随意往眼下一揩,继续瞧着窗外霓虹发呆。
过往种种, 如同拉片子一样在脑海反复播放, 她像一个审片苛刻的导演, 将无数个或心动或拉锯的瞬间定格,隔着时间差和认知差, 试图去置评对错。
钟弥扪心自问在求什么, 那答案她自己都不敢认。
她要沈弗峥爱她。
仿佛一个人早就吃饱了,各色甜点端来面前, 都是可尝可不尝的, 某一道或凭几分特色, 脱颖而出, 叫他肯动叉了,这甜点忽然跳出来说,我虽然瞧着像甜点,但我要当一盘菜!
多荒谬。
有志向没错,但非要人家忽略客观事实,也没道理。
买卖谈不拢是常事。
谈拢的……要搬出宿舍了。
晚上钟弥从练功房回来,何曼琪已经把东西收得七七八八,现在流行说“断舍离”,何曼琪也曾经把选择困难症挂在嘴边,一件物品,是留是去,仿佛天大的难题。
可你瞧瞧,人如果提上了戴妃包,那堆也曾赶着电商平台节日打折才舍得下单购入“小众原创 ”“平替轻奢”打发进垃圾袋里根本不是难事。
弃如敝履,不仅是成语,也是一种能力。
但奇哉,这世界风水轮流转,乱丢东西的人,也会有被人乱丢的一天。
大概是约了人来搬东西,何曼琪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翘着腿,坐在宿舍椅子上玩手机,见钟弥回来,跟领到主线任务似的神情一凛。
“弥弥回来啦。”
钟弥放下运动包,淡淡应了一声。
何曼琪起身,走过来,钟弥礼貌伸手挡了一下,格出彼此间的距离,抽一张湿巾擦着脸说:“我淌汗了,味道不太好闻。”
何曼琪知道这是生分了。
虽然之前她跟钟弥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那会儿看着钟弥不冷不淡的样子,她无所谓,想着反正钟弥高冷嘛,跟谁都关系一般。
现在大概是自己心虚,总觉得钟弥是刻意疏远她。
房子就是这两天找的,她要搬出去了,彭东新搂着她,说那晚上给她开个乔迁趴,想在哪家夜场随她定。
“把你想喊的姐姐妹妹都喊上,玩儿嘛,就是要热闹要开心,别忘了你宿舍的那位。”
当时她浑身别扭,又不得不挤出笑:“弥弥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玩。”
彭东新冷淡又暧昧地往她脸上轻轻吹烟,捏了一把她的腰,吃痛之际,旁边有常跟彭东新搭伙一块玩儿的男人哈哈大笑说:“她不喜欢来这种地方玩?娜娜,看来你跟钟弥关系真不怎么样啊,就今年上半年,几月份来着,就在这地儿,钟弥生吹了一瓶人头马,咱们彭少才放人的,她挺喜欢玩的,跳舞还特好看,对吧?”他问周边人要了一声认同,随即下了结论。
“她现在是不敢随便出来玩了!怂了!哈哈哈。”
那些男的女的都在笑。
何曼琪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好像把一个姑娘逼得束手束脚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样,他刚刚喊她娜娜,她都没有笑,谁是娜娜啊?
彭东新拍拍她走神的脸:“乖乖,懂了吗?”
她生硬地点点头:“嗯,我会通知弥弥的。”
“好好通知,知道吗?”
此刻,她站在钟弥面前,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身边杵着一个大活人,实在挡手挡脚,天气阴湿,毛巾晾不干,钟弥从柜子里新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准备洗澡,侧过身,与何曼琪正面对上:“怎么了?有事?”
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何曼琪跟着转身:“就是……我不是要搬出去了吗?你之后又要回老家,咱们以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了,晚上有个趴,弥弥,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
“都有谁啊?”
钟弥应得自然,仿佛还拿她当一个值得送别得同宿同学。
何曼琪喉咙一滚:“……彭,彭东新……”
钟弥停在卫生间门口,里头的暖灯把人的身影照得仿佛立于浓郁黄昏之中,暖光融融,钟弥却觉得后背冷了一下。
钟弥转过身来,在何曼琪脸上看到明晃晃的尴尬和心虚。
“弥弥……对不起,你还是别去了吧。”
对人的期待一再放低会有什么后果?
得到一丝心软,居然都想下意识感谢。
“曼琪,只要你坚定,你觉得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你而言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钟弥进浴室,关上了门,何曼琪怔在原地,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她们大二,靳月的经纪人来校帮她办休学手续,顺带清空了宿舍桌位床铺上的所有东西。
那晚,整栋女宿几乎都在议论。
她和郑雯雯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