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玫瑰书 第12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现代言情

  “江惠仪,她还没死吗?”

  “……”

  张鹏飞看着陈慕山的头顶自我嘲笑。

  从现实意义上来说,陈慕山是个毒贩子,没有人性,没有慈悲心,没有是非观念。他已经完了,他这辈子废了,他张鹏飞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废人浪费时间。

  “滚吧。”

  陈慕山应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穿的是他入狱之前缉毒队给他买的一套运动装,时隔三年,款式早已经过时,脚上的鞋却是一双正儿八经的意大利小牛皮靴,是他入狱前穿在脚上的那一双。配着罪犯的平头发型,荒唐又滑稽。

  “我要找小秋。”

  “你能不能不要找她。”

  陈慕山转身看着张鹏飞,冷不防地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张鹏飞七窍生烟,刚要上手,面前的人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双眼发红,鼻腔起伏,最后缩在路边一阵一阵地干呕。张鹏飞浑身上下掏了个遍,才掏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揉在衣兜里的卫生纸。陈慕山没有接。他仰起头,边咳边说:“给小秋打电话。”

  “打个……”

  张鹏飞话还没说完,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是尤曼灵。

  张鹏飞没好气儿的接起来,“干什么!”

  “他出来了没,我工厂的人来接他了,车牌号是……”

  张鹏飞:“他是来你那当老板还是当洗脚工啊!”

  “凶什么!。”

  尤曼灵莫名其妙,“你吃炸药啦。”

  张鹏忍着火问道:“你人在哪?”

  “医院,刚和小秋看完江姨。”

  “让她接电话。”

  “她开车呢,你有啥事跟我说。”

  张鹏飞把手机话筒对着嘴边:“老子就一句话!你们让这个人好好接受接受社会的毒打!”

  尤曼灵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易秋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调低车载广播的音量,“怎么了。”

  “呵,张鹏飞吃错药了,对了,你晚上不值班吧。”

  “嗯。”

  “那要不去我那儿。”

  “不去了吧,放下你我就回去了,阿豆还没喂呢。”

  “我找人帮你喂,顺便给你带出去溜溜,山哥来大江南报道了,怎么说这份工作是也你给他介绍的,你不想看看他是怎么上手的?”

  易秋打方向盘,拐进县城的街道,“他消失以前,我对着他十几年,进监狱以后重逢,我又对着他三年,我是他的谁啊,非和他不死不休的。”

  “谁叫你之前把他当只狗崽儿养着。”

  “好了。”

  易秋狠踩刹车,惯性让尤曼灵下意识地抓住扶手。

  易秋侧头看向尤曼灵,“他是个人。”

  “行,他是个人,他是个人,他是个人。”

  尤曼灵一连重复了三遍,“每天早会我都让吴经理督促他说三遍,可以开车了吧。”

第10章 滂沱(二)

  陈慕山坐上了尤曼灵派去接他的车,车开出了出阳山区,又开了两里地,进入玉窝县城。就快要过年了,城乡结合部上赶山的人聚集在江边市场,赶在年前买卖最后一批山货,陈慕山摇下车窗,看见了黄昏下浮光灿烂的大洇江,江上禁渔,看不到一条船,干净的水面等待着边境的日月星辰。

  “很怀念吧。”司机和他攀谈。

  陈慕山把帽子翻起来带上,抱着手臂窝进后座,没有交谈的意思。

  司机并没有介意他抗拒沟通的样子,“坐过牢又不是一辈子都毁了,看你还这么年轻,不要灰心。尤姐是个好老板,跟她干有的是前途。”

  陈慕山拉开拉链,露出脖子,“这种人有前途吗?”

  他指了指脖子上那一圈旧疤痕,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是被人玩剩下的。”

  陈慕山说完对着后视镜笑了笑,拉下帽沿开始睡觉,司机果然握紧了方向盘,不再出声。

  车子平稳地驶入县城中心区域,快要停下的时候,陈慕山听到了钟楼的钟声,共敲八下。他听完最后一声,才睁开眼睛。夜幕降临的县城霓虹光幽冷,常绿的植被凌乱地掩映其中,失去了翠色,像一道又一道的灰黑色的影子,贴在建筑物的墙壁上。

  陈慕山下车,大江南的经理吴凡已经在等他。

  “尤姐打过招呼了,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几人间?”

  吴凡笑笑,“普通员工都是四人间,不过你这个房间,暂时只有你一个人,房间带一个卫生间,热水供应到晚上十二点,如果你上钟的太晚,客房又没满的话,你也可以用客房里的卫生间。但是用过之后,要按照门店卫生标准收拾干净。”

  “诶。”

  陈慕山叫住在前面边走边说话的吴凡,“有烟抽吗?”

  “上班时间,员工禁止抽烟。”

  “我问现在有烟抽吗?”

  “有,大堂里按正价购买。”

  陈慕山搜遍搜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和两个钢镚。

  “哈德门现在一包多少钱。”

  “这种死人烟不卖。”

  陈慕山举着钱笑笑,“行。”

  他说完把钱揣回衣兜,跟着吴凡走进员工宿舍楼,楼上其他的人都上工去了,他拿吴凡给他的钥匙打开204的门,房间里有两架上下铺的钢架床,铺着棕垫,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长桌子,但没有凳子。阳台被铁栏杆封死了,除了卫生间就在房间里以外,和他在长云的居住条件差别不大。

  陈慕山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那十二块钱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他用两个钢镚买了一把牙刷,又用剩下的十块钱,买了一个塑料口杯,一个水盆,然后身无分文地端着全副家当走在街上。走到半路上,口杯掉到了地上,一下子滚到了街对面。陈慕山站住脚,看着口杯滚动的轨迹,不禁思考,其实用手喝水也是可以。

  “不要用太劣质的塑料杯。”

  街对面的人捡起了那只口杯,穿过绿灯的街道,和过街的人群一道,带着一阵夜晚的冷风朝他走过来。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风衣,黑色缎面长裙打底,脚上是一双与风衣同色的平底皮鞋,一步一步,从容地踩在微微有些湿润的人行道上。

  “我没有钱,小秋。”

  “带你去买。”

  “不买,我想住你家。”

  易秋转身就走,陈慕山忙端着塑料盆追上去,“客厅铺张报纸我睡地上就行。”

  “我家不方便。”

  “你有男人了?”

  “没有。”

  易秋回头看向他,“我养了一只狗。”

  “什么狗?”

  “土狗。”

  陈慕山端着塑料盆几步跨到易秋面前,“有我听你的话吗?”

  “陈慕山。”

  易秋打断他,“你是个人。”

  陈慕山把塑料盆往地上一放,“我做人做烦了。”

  易秋看着地上被他摔破了一个角的塑料盆子,“捡起来。”

  陈慕山一怔,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蹲下去,把盆子重新端了起来,继而站好,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令行禁止,因为这简单一个指令,他竟然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他试图从冥冥之中抓住这种感觉。

  而易秋很后悔。

  她的口吻带着与少年时一样的语气,一以贯之,把面前这个人带入了当年的语境。她想让陈慕山把盆子放下来,但她不能单纯地对他说“放下”两个字,这种指令性的话语会给他机会,重新带上项圈,与易秋再次陷入拉锯。

  “走吧。”

  易秋决定换一个地方,她朝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身后的那个影子动了。

  陈慕山是个高瘦的人,哪怕走在她后面,影子还是落在她的前方,他仍然保持着很多年前的习惯,走在她的后面,两个人之间,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一样,他不会造次,甚至连问都不会问,等待着她在前面给他行走的方向,而她为所欲为,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不管玩到多累,哪怕累得在外面睡着,跟在她后面那只‘狗狗’,也会忠心耿耿地保护好她,把她驮回温暖的床上,然后,驯服地在她的床边蜷缩起来。

  小的时候,她醒来会趴在床上,伸手去摸陈慕山。

  轻轻地拉着他的头发,叫他大狗狗。

  而他醒来时,甚至不会抓易秋的手,不会出声,沉默地翻转肚皮,护着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易秋。

  他不是恋爱文学里抽象出来犬系‘男主’,而是她不成熟的‘善意’结出的恶果。

  易秋无数次想要逃避“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责任,直到她北上读书,两个人在物理上被千山万水隔离,她才暂时免于愧疚和折磨。但她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易秋抬起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一家黑咕隆咚小超市。

  超市老板是一个中年大叔,正端着面碗在看电视剧,易秋问他有没有玻璃杯和牙刷,老板头也没抬,随手打开后面货架顶上的电灯泡,“靠墙最后一个货架,自己找。”

  易秋径直走过去,弯腰在一堆胡乱摆放的牙刷毛巾里翻拣,最后她给陈慕山买了一个搪瓷脸盆,一个玻璃杯,一把软毛的牙刷,还有一张质地柔软的毛巾,又转手把陈慕山手里的那一堆‘劣质产品’换了两个钢镚,拿给陈慕山。然后她打开一罐啤酒,背靠着凌乱的货架,仰头喝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她顺手拿了另一罐递给陈慕山,“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