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肉的一块,菜的五毛。”
陈慕山捏着手里的钢镚,“来个菜的。”
女人揭开蒸笼盖子,热腾腾的白气带着一点荤油的腥味冒出来,他突然后悔了。
“等一下。”
女人举着盖子,“咋?”
“来个肉的。”
肉的就是香。
陈慕山咬着包子去大江南上班。
大堂开着所有的灯,保洁正在做卫生。
吴经理站在楼梯口冲陈慕山招手,“你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师傅。”
陈慕山一侧头,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制服站在吴经理身后,头上包着一块纱布。
“刘艳琴,我们这儿的金牌技师。”
刘艳琴有点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一个坐在沙发区写作业的孩子身上。
“这个是新来的学徒,陈慕山,你们先认识一下,从今天开始,他就交给你带了,尤姐的意思是,给他十天的时间上手,在这十天之内,除了给客人洗脚之外,不要让他单独给客人做。”
刘艳琴点头答应,“晓得了。”
吴经理又指着楼上楼下,敷衍地交代了几句大江南内部的基本格局,拍手召集员工过来早会。
员工聚集到楼梯门口,整齐地站成两排。
刘艳琴看陈慕山站在吴经理身边没动,赶紧说:“你站到最后面去。”“
吴经理清了清嗓子,“亲爱的伙伴们,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
陈慕山被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又开鼓掌。
“12,123,1234,12。”
“伙伴们,我们的理念是什么?”
“说得好!做得更好!”
陈慕山忍不住想笑。
吴经理继续说道:“让我们为新的一天互相加油!鼓励!”
“加油,鼓励!”
话音一落,前面一排的员工突然举着双手转了过来,刘艳琴看着目瞪口呆的陈慕山,小声说,“举手啊,这个时候前后的人要一起击掌。”
陈慕山抬眼看向吴经理,脱口而出,“尤曼灵请你是得了什么神经病吗?”
员工们一愣,有一两个年轻的想笑又不敢笑,吴经理有些下不来台,刘艳琴被他这句话给吓惨了,赶忙跟吴经理道歉,“对不起啊,经理,我下来把早会流程先给他过一遍,明天绝对不会出问题。”
吴经理这才拿出本子,“核对工作量吧,有问题的现在提。”
尤曼灵没有说假话,洗脚按摩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在业内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行业标准的前提之下,不到十天,陈慕山就已经上手了。
来按摩的客人穿着店里统一消毒的蒸汗服,纯棉质地,开背设计,对于人的身体毫无保护性可言。陈慕山一手下去就能摸到人身上所有的要害,与此同时,这些人体的构造在他的脑子里精准地排列成图,每一个器官都脆弱得像包着水的气球。他根本无需用什么力气,就能让躺在水下的人‘死去活来’。
短短几天的培训加实操训练,他拿刘艳琴和吴经理练手。
吴经理欲罢不能,汇报的时候不断地向尤曼灵夸陈慕山,说他简直不像刚入行的人,倒是像是有十几年道行功夫的老师傅。
所以说,易秋真的很聪明,连给他找个工作都照顾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天赋。
在大江南打工的第十天吴经理给了他一个编号——十八。刘艳琴找吴经理借了一套西服,带陈慕山去县里的照相馆拍了一张证件照,洗出来加上编号和名字,贴在门口的员工一览表上。
十八号技师陈慕山。
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个落在他身上的社会身份,当然,也是易秋给她的。
为了让他成为一个人,她算是用心良苦。
然而之后,易秋再也没来过大江南。
陈慕山知道,她的工作很忙,同时他也猜得到,如无必要,易秋并不想再见到他。
第十一天,陈慕山在大堂里看到了一个熟人——刘胖子。
“山哥。”
刘胖子挥着手跟他打招呼,陈慕山转身就想走,不曾想刘艳琴一脸惶恐地拦住他说道:“十八号,楼上钊爷点你。”
第12章 滂沱(四)
杨钊来了,陈慕山并不意外。
但尤曼灵不在,杨钊过来,刘艳琴和吴经理都很紧张。陈慕山提着工具箱往楼上走,刘艳琴跟在他的后面,“钊爷的右腿断过,不管他做哪一个项目,都不能碰他的右腿,给钊爷做脚,要用艾草药水,还有,钊爷如果带了女人一起来,你进去就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
说着,二人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刘艳琴停下来,指着走廊尽头,“214房间。”
陈慕山回头问道:“以前都是你给他做吗?”
刘艳琴摇头,“尤姐亲自给他做得多。”
“哦。”
陈慕山没再多问,提着工具箱走到门口,“十八号技师为您服务。”
里面没回应,陈慕山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这才听到里面“嗯”了一声。
陈慕山打开门,房间里的灯光调得很昏暗,电视机开着,在放87版的红楼梦,正演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陈慕山走到墙边蹲下,放好工具箱,站起来问好。
“你好杨先生,我是十八号技师,很高兴为您服务,需要我给您介绍项目吗?”
“不用。”
坐在床上的杨钊放下电视机的遥控器,“就洗个脚。”
“好的。”
陈慕山拿起房间里的电话给大堂吧台报钟,“你好,十八号技师。214的客人基础浴足项目。”
杨钊笑了一声:“够专业啊。”
陈慕山放下电话,挽起工作服的袖子,“您往后坐,给您放水。”
杨钊坐着没动,陈慕山站直身,“需要扶着您吗?”
杨钊“哼”笑了一声,“山哥,脾气收得这么好?”
“您来消费,您是爷。
陈慕山弯腰揭开浴足床的水缸垫子,“还是给您用艾草药水?”
“对,艾草好。”
“好的,您脱鞋吧。”
杨钊脱鞋泡脚,陈慕山坐在凳子上给他搓脚,“我们小吃有抄手米线酸辣粉,您吃什么。”
“吃过了。”
“茶水有柠檬玫瑰桑葚三泡台,您喝哪种。”
“水不喝,拿包哈德门。”
“死人烟这里不卖。”
“你告诉吧台,说我杨钊要的,让我的人去买。”
陈慕山抬起头,“买两包。”
杨钊低头看着他,“你是有多久没吃上这一口了?监狱里没得买?”
陈慕山撩着水,“里面的牌子都不够劲。”
“哈。”
杨钊抱着手臂靠下去,“你不是有个兄弟叫张鹏飞在里面当官吗?他不管你?”
陈慕山搅动着药水,没有接这句话。
杨钊笑道:“你当年背叛集团,就是为了救他,集团处决你的时候你一声都没吭,死也不漏这个人的信息,挺有意思的哈,兄弟两个走黑白两道,黑的那个,比白的那个还要仁慈。”
陈慕山甩干手,起来去拿毛巾,“他已经不在特勤队干了,集团还有必要查他?”
“放心,集团有规矩,他现在什么都不算,集团查他,是为了把你查明白。”
“我?”
陈慕山抬起杨钊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随手掐捏住一个穴位,杨钊被他按得不自觉地抬起了腰。
“肾脏很不好啊。”
“老了,比不上你。”
“不好意思,你们已经处决过我一次了,在集团里我就是个死人。”
杨钊摇头,“不对,你毕竟没有死。”
“所以呢。”
杨钊笑而不答,模棱两可,“看你怎么想。”
陈慕山抬手从柜子上抽了一张浴足巾,包住杨钊的脚,“你们还想要出阳山那条走货的线吗?”
“在考虑。”
“山路的线很险,在我手底下已经出了很多次事了,集团损失的人也不少,放弃吧。你们这几年没少养那些‘以贩养毒’的人,继续拿这些人当炮灰,挺安全的。”
“靠散人是安全,可货走不动啊,山路那条线风险是大,可走出去的量也大,一但通一次,我头上半年的量都够了。”
陈慕山抬头,“想让我回去走山?”
杨钊不置可否,“在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