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老板的目光仍然锁在电视机上,“玉窝就这么丁点大,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人,尤其是你们这种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人,一天也看不到两个。”
陈慕山笑笑,没?有?说话。
“对她好点,别让女人为你喝醉太多次,会?遭报应的。”
他说到这里,才把眼睛从电视机上拔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慕山和易秋。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说完,又给他塞了一盒喉,“送的,醒酒不错,不用给钱。”
“谢了老板。”
陈慕山道完谢,走出小超市,没?走几步,老板就熄了灯。
路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光源,漆黑一片,但他还是凭着记忆,带易秋回?了家。
整栋楼已经没?有?一盏灯还亮着,陈慕山用易秋包里的钥匙打?开门?,一直蹲在门?口的阿豆立即站起来朝着他一阵狂叫。
陈慕山暂时顾不上狗,他把易秋放在沙发上,帮她脱下鞋子,又扯过沙发的盖毯给她盖上,这才回?过头,一把捏住了阿豆的嘴。
“帮个忙,别叫了。”
阿豆挣扎了好几下,陈慕山都没?有?松手。
狗是慕强的动物,挣脱不成就不会?再反抗,反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朝着陈慕山坐下,目光开始变得无辜,接着,甚至摇起了尾巴。
原来狗真的很?会?演。
陈慕山想到了一个词,叫物以类聚。
这种自嘲真的很?爽。
他松开手,阿豆也不再叫了,乖巧地蹲在陈慕山的脚边,抬头闻了闻易秋的手。
陈慕山找来一张帕子,包住冰冻的矿泉水,用来易秋敷脸,易秋被冰水刺激,顿时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陈慕山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摁回?去。“躺好,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索性在易秋腿边坐下,在沙发靠背上给手臂找了个支撑点,好让自己能?坚持地久一点。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亮了,陈慕山低头看了一眼,是刘胖子给他发来的信息。
“初三?早上八点,玉窝火车站行李寄存处接四哥,四哥只等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接不到,你就回?来。”
这是走货的暗号,陈慕山没?有?动,等屏幕自己暗了下去。
明天就是初三?,他要?出发去大果岭,前路如何,一切都尚未可知。
陈慕山觉得,此时他能?如此平静地坐在易秋身边,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一个什么样的假象呢?
一个灵魂虚浮的假象。
陈慕山很?想抽一根烟,但在易秋的地方,他还是忍住了。
窗外灯光零星。
易秋翻了个身,脸朝向了陈慕山,她稍稍睁开了一下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陈慕山问道:“你到底醒没?醒?”
易秋没?有?回?答,反而?含糊地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来我家过年。”
陈慕山沉默了,然而?她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来。”
“我不是说过吗?我要?去挣钱。”
“去……哪里……”
“不远,后天就回?来。”
“陈慕山……”
她又叫出了他的名字,“不要?去啊……”
她说完,伸手拽住了陈慕山的袖子。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腕上带着一只白底青的手镯,衬得她皮肤更加细腻无暇。
在这样的皮肤对照下,陈慕山的手就显得不是很?好看,于是他捏了个拳头,把自己手藏到了袖子里。
“你不要?去啊……”
她重?复了一遍,手指抓得更紧了。
有?那么一瞬间,陈慕山觉得,易秋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或者说,她甚至知道,自己曾经去过哪儿?。这种感觉乍来之时,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和温暖,然而?细想下之下,也令陈慕山毛骨悚然。
所以说,易秋也在演吗?
“易秋。”
“嗯……”
“你是不是也在演。”
“演……什么?”
是啊,演什么?
易秋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她怎么可以知道?
陈慕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耻,谁都希望玫瑰绽放,谁那么变态,希望花烧成灰烬?他拼命遏制住自己的念头。
好在易秋也没?再问。
她躺平身体,呼吸逐渐沉重?起来。
后半夜了,她终于睡着了。
陈慕山这才放下手里的冰水,看了看躺在地毯上的阿豆。
狗也撑不住了,交叠前爪枕着脑袋,靠在沙发边上,睡得很?香甜。
陈慕山从沙发上下来,坐到地毯上,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水,他也有?点困,但他不能?睡着,他还要?趁着天没?亮,易秋没?醒之前离开。可是,他真的很?想在易秋的身边躺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她的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期待她醒来,可以摸摸他的头。
出阳山上的好多的冷夜,他都是靠着这个回?忆撑过来。
趴一会?儿?吧。
陈慕山如是想,行动却已经先于思想。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在地毯上侧身躺了下来,头顶着阿豆的狗头,阿豆被他侵占了地盘,很?不甘心地拱了他一下,陈慕山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照着阿豆的狗头弹了回?去。
那一夜,陈慕山只眯了半个小时,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看窗外的天光。
东方终于泛出第?一丝红光。
南方的冬天,天亮的也不算太晚。
陈慕山翻了个身,仰面而?躺,在这个角度,他看到了易秋垂下来的手,就垂在他的头边,陈慕山伸手,轻轻地把易秋的手托了上去。
然后,他站了起来,阿豆也警觉地站了起来,乖巧地望着陈慕山。
陈慕山低头摸了摸阿豆的头。
“我走了。”
阿豆咧开嘴,歪着头向他吐出舌头,样子很?开心,似乎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
陈慕山最后看了一眼易秋,回?头对阿豆说:“帮我守着她。”
第32章 绿皮(一)
玉窝火车站,位于玉窝最北面,
背靠出阳山,站在火车站的广场旗台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出阳山主峰——青蛇峰。
陈慕山在广场上吃牛肉面。
过完年,玉窝的雨水瞬间多了起来?,早上八点过,广场上下了一场局部的阵雨,地上湿漉漉的,被来?往的旅客踩得十分泥泞。陈慕山吃完面,在面馆里把易秋在医院里买给他的运动鞋换成?了一双塑料拖鞋,刚换好刘胖子就撑着伞过来?了,“山哥,什么鞋子这么讲究,下个雨就不穿了。”
陈慕山把运动鞋收好,抬头看了刘胖子一眼,随口问道:“老四呢?”
刘胖子听他说出了暗号,随即戒备地看向四周。
“你这个样子太刻意了,稍微有点刑侦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有问题。”
刘胖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陈慕山继续说道:“直接说吧,我?坐下来?之前已经把附近扫过了,干净的。”
刘胖子这才坐下来?,靠近陈慕山说道:“老四他去前面看兔子洞去了,叫我?过来?给你送火车票。”
说完,刘胖子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红票,和一只手表。
“这个今天的车票,还有你找钊爷要的表。”
陈慕山接过手表戴在手腕上,刘胖子跟着嘱咐了一句:“老四呢年纪不算大,但毕竟家?里重视他,山哥路上还是得多照顾着。”
“行。”
陈慕山收起火车票,“知道了。”
说完付了钱,一口干掉汽水,起身要走。
刘胖子忙道:“走了吗?这还早呢。”
陈慕山摆了摆手,“我?去买一包烟,你把我?的鞋子带回去放好,我?回来?拿。”
火车站边上的小超市,物价比城里平均贵一块钱,陈慕山抽出一根哈得门点燃,又把剩下的烟仔细揣好。
这是他每次做事之前,都要准备的东西。
其实以前他并不是有多喜欢抽烟,但哈得门这种“死人烟”又便宜,劲儿又大,能满足他紧绷的神经上所?需要的刺激,所?以,在出阳山上的那三年,他都离不开这种烟。
后来?他被判刑坐牢,每天吃了睡,睡了进厂,过得虽然苦,但神经轻松了,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戒掉了。
然而此刻,陈慕山蹲在小超市门口,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通过手里的烟,把那三年的肢体记忆和心里记忆都找回来?,虽然这对他来?讲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这能让他更好地保护自己。
抽完烟,阵雨又来?了,旅客开始到处找躲雨的地方,广场一下子全空了,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把刚才踩出的泥泞,全部冲洗干净。
陈慕山丢掉烟头,站起身冒雨往广场西面绕过去。
那边是火车站的前墙,刘胖子说的兔子洞就在前墙中段的一个荒废市政工地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