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他抬头看?向?易秋,“你想要生活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易秋抿了抿嘴唇,细腻的皮肤映着黑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丝光线。
“然后呢。”她看?似平静继续问道。
“然后啊……然后我觉得,我挺肤浅的,但也没办法,我做不来?人?,我啥也不是。”
他说着,看?向?昏光熹微的天边,“小秋。”
“嗯?”
“你觉得……你玩得过你爸吗?”
“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玩过他,哪怕把我玩死,你也一定玩过他。”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暗示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答应你,我低看?你的命,高看?我要做的事,我说到做到,不会食言。”
陈慕山扯动嘴唇,看?了一眼易秋,“说好了。”
“说好了。”
“说好我就要上山了。”
他说完从?席子上爬起来?,“上山之前?,易秋,有几句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易秋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陈慕山沉下声音,“杨于波已经对?我挑明了,在他眼里我是个疑人?,疑人?有疑人?的用法。我不知道这个用法到底是什么,我只能在这一周之内,想办法把我摸出的这条路线,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你。至于杨于波会用这一条线来?做什么,就只能交给你去想了。”
他一边说一边穿上鞋子,套上防风外套,“小秋,出阳山上不回头,我陈慕山一辈子听你的,你指哪儿,我扑哪儿。”
他说完,已经走到了门边。
“你过来?。”
“好。”
他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她面前?。
天虽然已经黑尽了,但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笔直地站在易秋的面前?,虽然因病而瘦削,却依旧挺拔。
“干什么?”
易秋没有回答,她慢慢地举起手,越过他的头顶,手掌接触到陈慕山的头顶时,她才开口,说了三个字,“摸摸头。”
第87章 冷疆(九)
陈慕山上山了,玉窝紧接着下起了小雨。
陈慕山走后,易秋坐在?陈慕山的床上,不经意?间从床尾摸出了一盒没抽完的哈德门。易秋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拿起水池边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其中一根。那一点微弱的烟头?火光,似乎把纯粹的黑夜烧出了一个洞。
易秋轻轻地挥动?烟头?,这一点光亮就化成了缠绕的光线,光线的后面是灯火阑珊的县城,无数的矮楼后面是沉默的出阳山,拂面而过的风夹着细雨,带着一丝淡淡的鱼腥味。
风从山上来,雨从江山来。
出阳山,大洇江。
算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乡土记忆,也是易秋和陈慕山这两段人生的起点。
不管这一江一山承载了什么样?的罪恶,但易秋和陈慕山仍然爱它们?。
他们?还如此年轻,家国的概念还停留在?故去?的诗词里,没有具像化,也不够明?晰。但江与?山既是幼年玩耍的天地,也是这座边境县城的少年们?,共有的集体记忆。
看着出阳山寂然耸立,大洇江无畏南去?,看着他们?切割土地,筑起孤独的疆界线,谁能不敬畏国土,不爱生息之所,不想俯身而下?,化成春风与?大雨,最后成为为它的一座堡垒。
“我想出生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易秋在?阳台上轻轻地念诵出了这一句诗。
长云监狱的后面,陈慕山丢下?身上的背包,坐到废弃的旗台边。
这个地方是长云监狱的前身厂区的原址,长云监狱在?改建的时?候没有把这个地方圈进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监狱里的犯人越狱进山无法追捕,于是刻意?把这一块地方空了出去?,让监狱的高墙和山体之间形成了一道五十多米宽的隔离区。
这个隔离区有百分之八十区域,其实能够被长云监狱的监控系统扫到,但旗台这一块是盲区。
陈慕山在?旗台上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刘成南给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三三两两地站在?棋台边,对着无路可走的山体低声讨论。
陈慕山仰着头?,望向距他不足百米远的山壁。
杨钊处决他那天,就是在?那一块山壁的上面。
至今过去?三年多,每年雨季的大暴雨都会毫不留情地冲刷山壁表面。
到今年,原本?还能长草的地上,已?经露出坚硬的岩石,没有低矮灌木的牵绊,比三年前更容易徒手攀爬。
陈慕山从旗台上跳下?来,“你们?先过来。”
众人围过来,高个子首先开口,“我问一下?,这个山哪一面更好爬?”
陈慕山仰起头?,“玉窝这一面更陡,但相对花的时?间也会更少,2000米以下?基本?没什么特别难攀的地方,但是在?接近青蛇峰的地方,那里没有植被覆盖,山体风化得非常厉害,滚石片区很大。山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尽量给大家找稳定的老滚石区。”
高个子吞了一口唾沫。
“还有一点。”
陈慕山拍了拍手上的灰,“山上没有任何信号,我们?也不是特勤队那种正规军,联系只能靠人声,如果在?有货的情况下?遭遇警方,散开就散开,不要相互支援,不要出声,谁把货带下?来谁就有钱,谁丢了货……你们?也知?道,枪毙是肯定的。这条路上自己发财,别人死活不要管。”
高个子又?吞了一口唾沫。
陈慕山把目光转向他,“当然我这个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如果情报干净,这条路比任何一条走货的路都要安静,只要你们?不死在?山上,货就能卸到三溪木材厂的车上。卸货后到手至少这个数。”
在?场没有人说话了,陈慕山退了一步,靠在?旗台的边沿,“老规矩,虽然现在?手上还没货,但我还是把规矩走起来,东西摆出来我来扫,你们?身上,互相摸一遍。”
他的话说完,庞叔已?经带头?,把自己的背包打开扔在?了地上。
其余人也接着跟上,把背包丢到了陈慕山脚边。
陈慕山的目光从七八只背包上扫过,站在?他对面的人已?经熟练地互相搜了起来。
陈慕山趁着这个空档看了一眼手机,手机里刚好冲进来一条短信,张鹏飞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在?哪。”
陈慕山没打算回这个短信,谁知?张鹏飞却把电话拨了过来。
陈慕山只得抬起手招呼庞叔过来帮他看着这些人,自己跳到旗台下?面,接起了电话。
“干什么。”
张鹏飞的声音有些嗡,像是得了什么重感?冒一样?。
“你人在?哪儿?”
“你管老子在?哪儿。”
张鹏飞没说话,但却干咳了好几声。
陈慕山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我在?喝酒。”
陈慕山这个时?候根本?不想管张鹏飞到底是在?借酒浇愁还是在?自我麻痹,“没事我挂了。”
“陈慕山。”
张鹏飞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接着又?喊了一声:“兄弟啊……”
陈慕山怔了怔,随即冷笑了一声,“别这样?我不习惯,半年前我还是手底下?的犯人。”
“不是。”
张鹏飞又?咳了一声,“尤曼灵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告诉我,小秋是钩子……你,可能也是。”
陈慕山看了一眼旗台另一边的人,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跟我吱一声,你他妈到底是个啥?”
陈慕山依旧沉默,张鹏飞也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今天上午,和小秋去?公墓,把尤曼灵的坟头?管理费交了五年,交完之后我就在?想,要是五年之后,我不在?了,不知?道……小秋还在?不在?,如果小秋也不在?了,尤曼灵的管理费没人记得交,那她的骨灰是不是就会被扔出来啊。”
陈慕山低头?笑了一声,“张鹏飞你想多了。”
“我没想多……陈慕山,我认识的钩子,除了张寒,其余的……全都死了。”
“你又?不是,你不会死。”
“呸。”
张鹏飞也笑了,“老子才不做钩子呢,老子是特勤队的精英。”
“哦。”
“你‘哦’个屁,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开不了枪了?老子现在?也是配枪的警察。”
“张鹏飞,我说你能不能开心点。”
“啥?”
“我和你在?监狱里互相看了三年,你每天都不高兴,把我送出来你也拉着一张脸,我拜托你,你是立功之后退下?来的,老婆好,女?儿乖,工作稳定,我快羡慕死你了,你一天天地闹什么情绪。”
“我闹情绪,呵……”
张鹏飞打了一个酒嗝,“我他妈开心,我他妈开心就是没良心。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这条命是哪条道上的哪个兄弟给我的。”
“反正不是我给你的。”
陈慕山这句话一说完,张鹏飞突然不出声了,他闭嘴之后,陈慕山几乎能听清张鹏飞身边的人,在?讨论下?酒菜的味道。
“喂。”
陈慕山对着手机低喊了一声。
“……”
对面仍然沉默。
陈慕山不想再跟他说下?去?,换了一只手握手机,准备下?告别的话。
“少喝酒,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