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第262章 二六一章 南北
晋军入城安置, 诸事繁忙。常楷刚写了一份朝廷奏报,详述伊水一战始末,写完之后他便让卫姌帮着看是否还有需要文饰之处。卫姌知他本就是书吏出身, 此类公文都是写惯的, 拿来一看果然文采斐然。历来战报请功都是学问,小败称捷, 小胜夸大都是平常不过,伊水这一仗以少胜多,打败的又是北秦太子苻升,便是丝毫不夸, 战绩也十分醒目光辉。
卫姌与常楷经过一路相处已较为熟络,便问了他几处要点,又帮着他整理公文。
桓启收管伊水城,先将几个要紧地方看管起来,虽说城池不大,也需要府衙,他带着的幕僚文书不多, 先将田孝直叫去帮衬。
桓启处置好城中事务, 揉了揉额角,站起身往书房来,有意要和常楷嘱咐两句公务, 进去的时候,却见卫姌也在,坐在窗前的书案前, 低头正写着什么, 神色尤为认真, 写了几笔之后, 略停了下,又翻看了旁边的纸笺,提笔又继续写。
窗外照进来一抹霞光,映在卫姌的脸上,肌肤白净若雪,细长的睫毛微微而动,格外有一种楚楚韵致。桓启看得有些出神,还是常楷开口道:“军报已整理好,请主公过目。”
卫姌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
桓启迈步进来,接过常楷递来的公文,飞快看了一遍,随即他指了几处地方要修改,常楷记下,很快就修改誊抄一份新的给桓启过目。
小半时辰过去,仆从在门前提醒,“将军该用饭了。”
常楷见桓启坐着未动,便躬身离开。
卫姌放下笔,揉了一下肩,头一侧,发现桓启不知什么时候已到她身后,正看她面前的纸,上面将伊水府衙中一些紧要记下来,如编户齐民。
桓启看得很快,眼中露出笑意道:“这字好,写的也仔细,行了,先别写了,吃饭。”
仆从将饭菜拿进来,府中做的是北地菜式,卫家本就是永嘉年间迁去江夏,家中偶尔也会做些北方菜色,卫姌没有不习惯,吃过之后,漱口擦手。
这时外面又送来战报。桓启打开一看,眉头就拧起来,将纸笺拍桌上,骂了一句,“刘道坚这厮……”
卫姌看过去,他闭口不言,而是伸手将她拉近,“眼下怎么有点青,昨晚没睡好”
卫姌点了点头。昨天山谷里见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虽说早知道征战残酷,但亲眼见到的冲击,还是让她夜不成寐,睡的浅醒得早,精神便有些不济。
桓启摸了摸她的脸,“我叫蒋蛰给你熬了安神汤药,等会儿喝了再睡。”
卫姌没想到他百忙之中还能想到这事。自从出征一路见着都是他杀伐果断威严模样,尤其是山谷中厮杀,他浑身浴血,令人胆寒。此时却温言细语,脸上更是不自觉流出几分温柔。她心中微动,在他的注视下颇不自在,移开目光,扫到他搁置一旁的公文,瞥到上面有新安谢安等字样。
桓启大手啪的一下将纸笺盖住,又翻了过去,这才道:“磨磨唧唧几日连个新安都打不下来,还要与我商议共讨洛阳,他们想得倒美。”
卫姌道:“他们”
桓启看看她,笑了一声道:“还有谢宣,他与刘道坚共领一军。”
卫姌早就从常楷说过兵出三路的事,也知道谢宣领兵的事,随口道:“从徐州出,这么快能到新安,也算不错的了。”
桓启剑眉一挑,语气不屑道:“算不错苻升带兵直奔我来,他们一路有什么难打的。”
卫姌眼睛眨巴两下,没说什么。
桓启见她似有不信,轻哼一声:“三路军中,苻健御前大军守着长安,派去围剿刘道坚的是袁牟,病弱将衰,最是容易对付。”又道,“谢宣这样做做文章还行,打仗却差得远,没看见北秦也没将他领的徐州军放眼里。”
卫姌听处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轻声道:“可我听说刘道坚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
桓启听她不提谢宣,说的是刘道坚,心里倒是有些舒坦,将她抱坐在腿上,道:“刘道坚是有些本事,年轻一辈中少有能及,不过……”
卫姌看向他,静待下文。
桓启道:“比我还差些。”
卫姌:“……”
“你脸上这是什么意思随便找懂用兵的问问,他是不是处处都不如我。”
卫姌心道:用兵是不知,只这脸皮,谢宣与刘道坚加在一处恐怕都比不上。
桓启咬了咬牙,将她抱进怀里又揉又捏,道:“你心里想什么当我看不出来,过几日就让你好好瞧瞧,洛阳我取定了,谢宣刘道坚想也不要想……”
说着他吻下来。
卫姌想着前两日,身体躲避。
桓启捏着她的下巴,目光深沉,直望进她眼里深处,“别怕。”
忽然传来敲门声,蒋蛰道:“小郎君的药熬好了。”
卫姌忙将桓启推开。
桓启叹了口气,叫声进来,蒋蛰亲自端了汤药进来。桓启便盯着卫姌喝了,然后就让她赶紧回去洗漱休息,他留下来继续处理公文要务。往别处去的战报可以交由书吏起笔,但给桓温的书信他要亲自写。说起来,之所以他能以两万多精兵直取洛阳,实则北秦大部分兵力全被牵制在长安。
卫姌吃了药果然睡地舒服多了,在伊水休整两日,大军继续朝洛阳进发。很快到了城外,围而不发。
洛阳城内苻升与众臣此时都不敢对桓启有丝毫小觑,自从知道桓启将至就寝食不安,可等人来了,城中风声鹤唳,所有人都盯着城外。苻升登上城墙,瞧着如黑云压城的晋军,肩上的伤似乎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暗自咬牙,骂了一声,从早晨等到午时,对面的大军却毫无动静。
苻升传令让上下将领军士戒备,不可放松。
全城紧绷等到日落天黑。
将士们议论纷纷:
“对面都已经安营扎寨,生炊烟了,实在气人。”
“莫非桓启不敢攻城”
“不如趁夜去偷袭敌营。”
苻升太阳穴突突跳动,怒喝,“军令闭城不出,谁敢妄议带兵出城,孤把他从这里扔下去。”
众人皆知他带兵出城迎敌,却在伊水大败的事,当即不敢再提出城的事。
桓启围城四日未动,洛阳城中却丝毫不见放松,苻升日日登城头,脾气暴躁一日胜过一日。第五日清早,他又来到北垣城墙上,面色阴骘,瞧着远方静默不语,似在思索什么。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有人疾奔而至禀报:“南垣有晋军攻城。”
苻升大惊,快步来到城下,正有几位将士迎上来,着急道:“桓启这几日未攻城,就是在等另一路兵马,新安已破,刚才已兵至城下,正欲攻城,我等看兵力在桓启之上。”
苻升立刻命人严守南垣城门,但他对桓启这里也未放松,南北两面皆受敌,守城压力骤增,苻升对桓启忌惮更深,将兵力大半放在北垣城门。攻城半日,谢宣与刘道坚所领的徐州兵鸣金收兵。
第二日,南北两面一同攻城。
苻升面色铁青,在北垣城门守了半日,听将士回报,刘道坚攻城颇有章法,让南垣城门压力极大。苻升恨恨盯了城外一眼,带了一部分兵力赶去南垣。
一整日下来,两军死伤惨烈,墙头更是多处破损,苻升召将士共议,几日观察下来,众人都看出,桓启带的兵少而精,却少军械,没有徐州兵数量多准备充分。若以攻城而论,此时是谢宣与刘道坚压力更大。
苻升沉吟许久,决定明日起重点防范南垣城门。
又一日从天亮打到午时,徐州军三次攻城都被守了下来,城墙下堆起了厚厚一层尸体。
午时一过,天色突然变得暗沉,乌云密布,大雨滂沱。
城门外一片死寂,远处营地中伤者的嘶吼哀嚎不绝。谢宣在营中走了一圈,回到营帐中时脸色如外面的大雨一般。
刘道坚道:“洛阳城中已是强弩之末,等雨一停,再攻城,不久就可以拿下。”
谢宣知道他不是在这种事上随意夸口的人,点了点头,看着营帐外雨水如帘,神色悠远。
刘道坚正在给手臂换药,他前些日子受的伤,这两日伤口已合拢结痂,他是武将,知道养伤重要,所以换药很勤,似随口提道:“子渊,你主动请缨带兵北伐,攻下洛阳除了军功,对你还有什么好处”
他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发现谢宣对于收复洛阳格外心急,心中好奇不已。
“你我兄弟,生死相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刘道坚道。
谢宣叹了口气,道:“我与家中约定,若此次取洛阳令这支兵马名闻天下,便可以自己做主婚事。”
刘道坚怔住,随即抽了口气,“你莫不是说笑”
谢宣神色平静,双眸却透出坚定之色,“并非说笑。”
刘道坚眉心折起很深的痕,道:“算了,我也不问你缘由,反正都已经打到城下,这份功绩是时候该拿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3章 二六二章 铜驼
雨水绵密, 下了几个时辰不断,桓启从外走进营帐中,将蓑衣除了, 拍了两下衣裳, 将水汽抖落,这才往里面进去。蒋蛰正坐在屏风外守着, 迅速起身,桓启摆了摆手,绕过屏风走进去。内帐中飘着一股药味不散,卫姌侧躺在床上, 身子弓起,头发逶迤在枕上,脸蛋粉白。
桓启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探,幸而并未起热。卫姌是昨儿突然来了葵水,往常在家中,她需先喝几日汤药调理,但随军出来已是各种不便, 她忍着羞找蒋蛰, 准备了布条衣裳等物,小腹坠胀疼痛半日,她咬牙支撑, 到了今天人已是虚弱下不来床。
桓启在床边坐了半晌。
卫姌动了动,转过脸来,睁开一双迷蒙水润的眼眸, 稀里糊涂地问:“要攻城了”
桓启道:“还在下雨, 你不用管, 歇着就好。”
卫姌恍若蚊吟似的嗯了一声, 想着什么,又轻声道:“洛阳易守难攻,便是攻不下来,也不用心急。”已连着攻城几日都未建寸功,她见他神色微沉,便劝了一句。
桓启冷哼,“放屁”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看着床上卫姌缺了血色的脸儿才咽了下去,生硬道:“洛阳又算得什么,等雨停便能打下。”
他见卫姌又睡了过去,掖了下被子,轻叹一声,这才走出帐外。
雨下了一整日,夜里便止住了。
苻升又召了众将士来商议,攻城历来需要重兵与军械,桓启两者皆无,他们几日观察下来,决定明日还是重点防范徐州军方向。第二日,浓重的乌云散去,天光大白,桓启便号令全军押上,还动用前几日藏而不露的军械,一部分是从江陵出兵时带来,还有一部分是从伊水城众搜刮来的。
大军如潮水涌至城门,一浪又一浪,攻击猛烈,将前几日的攻城衬得仿佛儿戏,城墙上的兵卒压力骤增,大呼小叫,急切待援,军情传到苻升面前,他面色微变,但此时南垣城门前,刘道坚支持的攻势也是前所未有,他站在城下督战,将士兵卒悍不畏死,不断在城墙跌落,又持续有人补充上来。
苻升阵前难以调兵,只能下令死守。
攻城持续三个多时辰不间断,北垣城墙上有北秦兵卒被杀踢下城头,却再无人补上,晋军盯着这一处缺口拼命厮杀上去,渐渐不断有兵卒登上城墙。
将士来报,桓启一挥手,营内牛角声响起,全军再一次踩着尸山血海攻了上去。北秦兵卒眼见城墙上的晋军已越来越多,扑上来就拼命,有人受不住,惨叫一声逃跑。
这些兵卒之前已在伊水败过,对晋军颇为畏惧,此时见城门已快失守,立刻就乱了起来。
轰然一声,城门被木车撞开,晋军欢呼,气势更胜,盔甲鲜明,蜂拥杀入城内。
桓启回头看了一样后营,带着亲兵一共攻了进去。
苻升挥刀将一个爬上墙头的徐州兵士砍杀,只见一个将士慌张跑来,拉住他的胳膊,道:“南垣城门快要守不住了,请殿下速速离城。”
苻升面色一僵,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大半日厮杀过去,他往后退了半步,身上力气都卸了一半。将士不等他命令,拉着他离开墙头,内墙下早有亲兵等候。
“护送殿下离城,洛阳之事速报长安。”
亲兵答应一声,将奴苻升护在当中,往西侧的城门逃去。晋军围城,受兵力限制,此处最是薄弱,亲兵拼死一搏,又死了不少人,将苻升送了出去,还跟着一些守城兵卒,所留前人左右从山道密林中逃跑。
苻升自是不甘,此时却说不出话来,他脾气暴虐,此时无处发泄,拿起马鞭抽了左右亲兵几下,喝骂道:“未破城就弃城而逃,你们误我。”亲兵讷讷不敢反驳,只是劝他先暂避锋芒,等从他处调兵再战。
苻升逃走,城中很快就传遍消息,南垣城门守城将士心知必败,又听说北垣城门已破,再无抵抗意志,有人扔了兵器,干脆打开城门称降。
刘道坚见状抹了把脸,嘴角刚扬起,忽然又想到什么,猛地转头。
谢宣神色肃穆,苦笑道:“有人先破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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