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80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王鹤玲穿得一身贵气,换鞋的时候倒不见她挑剔,直接站在车尾扶着后备箱,“金鸡独立”着就换了。

  弋戈觉得她亲妈不太对劲。

  等王鹤玲主动坐进驾驶座,以审视的眼光环绕车内确定了后座的中秋十分老实不会扰人之后,弋戈终于忍不住问:“妈,您怎么会在这?”

  王鹤玲摘下墨镜,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我打算跟你爸离婚。”

  有足足半分钟,弋戈惊讶得忘了自己声带在哪。

  这消息对她来说有多离谱呢?在怀疑论者弋戈的心中,她亲爹亲妈的感情,坚固程度大概是仅次于进化论的程度。

  一来,她从小到大听了太多人讲她爸妈感情多么多么难能可贵,连陈思友这种一辈子也难得夸弋维山一句的人,都略显欣慰地说过好几次“你爸这个人,感情上还是很靠得住的”;二来,她这几年也的确亲眼见证过不少令人不得不相信爱情的时刻。在她看来,弋维山大多数时候装腔作势热爱说教,唯有在王鹤玲面前会露出一种憨直的真诚,而王鹤玲常常冷淡傲慢得叫人窝火,可这傲慢在弋维山身边却显出刁蛮的可爱。

  世界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弋戈不太相信真的有什么天造地设、地久天长,可她相信她爹妈是个例外——任何事情都该给例外留有余地。

  “…为什么?”弋戈尽力掩饰自己的惊讶,故作平静地问。

  王鹤玲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似下定决心,自言自语般说了句“这事你应该知道”后,转头看着弋戈道:“你爸认了个干儿子,刚升公司副总。”

  弋戈没听明白,这事和他俩要离婚有什么关系?下意识接话道:“他不是早就认了?”

  王鹤玲脸色微变,“这事你知道?”

  弋戈不明所以,“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

  弋戈皱皱眉,费了点劲回想,“去年过年回桃舟的时候吧,听到谁说的,忘了,那宴席上人很多。反正差不多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你知道也没点反应,还不跟我说?!”王鹤玲似乎气极,但说完这句,又压下怒火敛平神色,只是冷笑一声,“要不是要给他升这个副总,我怕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我还真以为公司里出了个青年才俊,三年跳五级!”

  王鹤玲五官大气明艳,生气时不怒自威。弋戈觑了亲妈一眼,心中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弋维山认干儿子这事,是背着王鹤玲的。所以王鹤玲现在气极,要跟弋维山离婚。

  可是——为什么?

  弋维山认干儿子为什么要避着王鹤玲?王鹤玲为什么就因为这么件事要跟弋维山离婚?这两边的动机,她都不是很明白。

  忽的,一个狗血的想法划过弋戈的脑海——难道,这干儿子其实是亲儿子?私生子?!

  不对,如果是已经工作了三年的人,那么那干儿子至少该和弋戈一样大……弋维山还不至于缺德到这地步。

  她看着亲妈快把自己牙关都咬碎了,终于咳了声,轻轻说:“我以为您知道,而且我也就是听了一句而已,没放在心上。您今天要是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件事。”

  “没放在心上?!”王鹤玲却忽的拔高了音量,“你爸有你,还跑去认什么干儿子,这事你不放在心上?!”

  弋戈迷茫了,不明白“干儿子”这事为什么就触了王鹤玲的逆鳞。但她直觉说多错多,于是乖乖地闭了嘴。

  王鹤玲见她迷茫,只以为是她不懂,怒气反而消了些,冷冷问道:“你知道你爸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继承家产?”弋戈约莫说个大概。

  “知道你还不放在心上!”王鹤玲一个眼刀飞过来。

  “我是觉得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弋戈小声为自己辩驳,又问道,“你就为这事要跟他离婚么?”

  “就?”王鹤玲犀利地抓住关键词,“这是小事?”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也许算得上是件能把家里掀翻了天的大事;可弋戈总觉得这对王鹤玲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弋戈抿抿唇,真诚地把心里想法说出来:“我爸想把公司给谁是一回事,但我觉得这不会影响他对您的感情,您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而且……我以为您不会在乎这种事呢,您不是一向也不太管公司的事么。”

  弋戈这几年也大概知道了自己家的生意是怎么回事。弋维山是干模具出身的,后来业务扩展到智能家居。生意刚起步的时候,王鹤玲是和弋维山各顶半边天的,后来做大了,王鹤玲就懒得参与了,但几家公司都还是在两人共同的名下。如今王鹤玲基本不插手家里的主业,反倒是前几年投资朋友的那个旅行社,占去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

  王鹤玲看了她一眼,左手肘搁在车窗上,两根手指曲着按在太阳穴的位置,倨傲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想管是一回事,他主不主动跟我说是另一回事。”她顿了一下,把弋戈挂在车内后视镜下的玲娜贝儿取下来,顺口叮嘱她不要在车里挂这些,影响视线。

  弋戈乖乖应了声,心说这其实是朱潇潇挂的,她才没那情趣买这些毛茸茸粉嫩嫩的娃娃。

  “同样的,”王鹤玲严肃了看着弋戈,“这公司,你稀不稀罕是一回事,他给不给是另一回事。我女儿好好的在这呢,没缺胳膊没少腿,又漂亮又聪明,他认个干儿子恶心谁?”

  王鹤玲冷笑了一声:“十几年了,当年以为他不一样,现在看,骨子里小家子气是改不掉的。再大也就是个公司而已,还真当是什么皇位要找个男丁来继承?!”

  弋戈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同时理解了王鹤玲气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事大概非同小可。她亲妈平时看着只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富太太,容易让旁人觉得她是靠爸爸靠丈夫的金丝雀——可真正的大小姐哪里是能受一点委屈的?90 年代的名校毕业生,却有魄力放弃国企铁饭碗跟丈夫白手起家的女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回,弋维山恐怕不好过了。她默默在心里为亲爹点了个蜡。

  “我晓得你不在乎他那些生意,我也不在乎,不就是钱。真要算起账来我名下的东西比你爸多,分家我也能撕下他一大半肉来。”王鹤玲的语气不容置喙,“但这事,你得跟我在一边。”

  “钱你要不要到时候再说,但妈得护着属于你的东西。”这大概是王鹤玲第一回 在她面前摆“妈”的架子,“而你,也得跟妈站在一边,行么?”

  对于给她当妈这件事,王鹤玲大概还是没那么有底气,最后仍旧征求似的问她一句——行么?

  弋戈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搭理这事,她毕业的时候弋维山送了房王鹤玲送了车,她觉得自己活得够轻松了。何况她有工资有股票,这辈子大概没有半点缺钱的可能。弋维山那所谓的“家产”,他爱怎么分怎么分,爱认几个儿子就认几个,她懒得花自己的精力在这上面。

  可她又无比理解王鹤玲的愤怒所在,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同身受。

  于是她最终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莞尔道——

  “当然,您是我妈,我不站您这边还能站哪。”

  王鹤玲终于展颜,“那行,回家!”刚发动车子又想到什么,笑着问她,“要不去跟妈去安山玩两天?那边酒店还不错,泡泡温泉,放松放松,你那工作压力太大。”

  安山就在安城边上,是这一带著名的度假区。著名在景色好、环境好,但地方小,酒店一个赛一个的贵。

  弋戈问:“所以您这两天都在安山?”

  “是啊,我看你爸那样就烦,索性来这边休息两天。”王鹤玲悠哉地收,“本来想去杭州看看你的,没想到你提前回家。”

  怪不得有这一出“从天而降”。弋戈点了点头。

  “怎么样,去就下高速。”王鹤玲说着已经打上转向灯变道,前头两公里就是下岔口。

  “下次吧,我回去参加同学婚礼呢。”弋戈忙摇头。

  王鹤玲诧异:“就结婚了?”

  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也是,你们同学差不多也都二十五六,早结的也有。”

  说着又道:“这事儿妈不催你,但你心里得有数,遇到合适的可以留意,谈谈看,人不能一直单着。”

  弋戈被她这一串头头是道砸得无力回击,只能讷讷点头。

  “你心里有数吧?”王鹤玲絮叨着又猛地一问,“得有数!”

  弋戈:“……”

  她现在可太有数了。

第88章 .关于兄弟娶媳妇这事,他们总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母女俩交替着开车,脚程快了很多,但到江城时仍然已经入夜。开到江边,原本拐个弯就该到家了,弋戈眼睁睁看着王鹤玲方向盘一打上了桥,又看一眼自己手机里弋维山的微信消息不断跳出来——

  “帮我劝劝妈妈”

  “她把我拉黑了”

  “这么晚了开车不安全”

  “家里做好饭了”

  “……”

  到最后,弋维山大概也是知道无望了,灰溜溜来了句:“多照顾你妈的情绪,别让她喝酒。”

  弋戈在心里连连摇头,她亲爹这时候真是又可怜又可恨,惹谁不好,偏惹王鹤玲女士,这是有多想不开?

  王鹤玲把弋戈带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别墅,弋戈没说什么,乖乖地下车、一手牵狗、一手拿行李,跟在亲妈身后。

  “那个……”见王鹤玲进门擦了手就要开酒,弋戈还是忍不住出声。但刚开口又一想,这在自己家喝点红酒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您把爸爸拉黑了?”

  王鹤玲浓眉淡淡一挑,像是在问——有何不妥?

  “…您不管是真要离婚还是不同意他认干儿子的事,都得跟他沟通吧。直接拉黑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弋戈不怕王鹤玲,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这事上面对亲妈没什么发言权,于是说话也吞吞吐吐,气势矮一截。

  “我已经让他选了。两个礼拜,要离婚还是要认他那个干儿子。离婚的话,直接两边律师谈;认错的话,他晓得怎么来找我。”王鹤玲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拧开一瓶新红酒,克制地倒了半杯。说完,两只细长手指捏着杯脚,施施然走到客厅的按摩椅里坐下,又吩咐弋戈一句:“早点洗洗睡吧,你那狗可以进屋,但不能进我卧室,掉了毛或者乱拉乱撒你记得清理。”

  “知道。”弋戈点头就要牵着中秋进屋,末了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您少喝点。”

  王鹤玲靠在按摩椅里,扬起嘴角一笑,道:“放心,我有数。”

  整面落地窗在她身后,映着城市璀璨的夜景,而她面庞优雅、姿态雍容,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这会儿她不紧不慢地喝半杯酒,再过一会儿弋维山会过来坐在她椅子扶手处,敛去一身的疲惫,牵着她的手摩挲着、和她讲几件轻松小事,两人一起笑一会儿。

  即使现在没有弋维山,王鹤玲独自这样坐着,这画面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仍然是一片娴静雍容。

  可弋戈在进屋前回头看一眼,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弋戈在家待了三天。这三天里,王鹤玲分别去看了一次画展、打了一场网球、约了一次 SPA,以及在家里做了一次普拉提。

  她看起来一点不着急,完全不像是在和丈夫闹分家闹离婚,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是独守空房的弋维山,每天急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均两小时就要给弋戈发一条微信——“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弋戈没法回,总不能说“我妈心情特别好”?她只好假装提议,实则给弋维山透露口风:“要不,你来别墅这边哄哄她?”

  弋维山不会发表情包,发来一个十分抽象的“唉。。。。。。”,六个句号表喟叹。

  看这个状态,弋戈心想王鹤玲果然是将弋维山吃得死死的,这事儿估计还是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她没多忧心这个,每天最大的任务除了遛狗喂狗,就是登录各问答平台论坛网站,企图从形形色色的恋爱帖、吐槽帖、分手经中汲取一些可复制的经验。

  第四天是跨年,也是范阳结婚的日子。弋戈出门前还听王鹤玲嘀咕,说现在年轻人怎么选跨年的日子结婚,真是有个性。

  弋戈没问这什么意思,把中秋留在房间里叮嘱她不准捣乱,才拎着包出了门。

  她先去机场接上了朱潇潇,这位大红人中午刚在黄粱梦探完店,踩着点往江城赶。红包都是在机场取的钱,蹭了弋戈新买的红包现塞。

  “你给了多少啊?”朱潇潇数着钞票,拿不准这数额该怎么放。她俩和范阳的关系,说熟吧,高中有段时间确实还挺亲;说不熟吧,也确实很多年不联系了。

  “一千。”弋戈边开车边说。

  “这么多?!”朱潇潇惊了,她这还在 400-600 之间犹豫呢,怎么这人就撒出去 1000 了?

  “多了?”弋戈皱眉,“我不太清楚这种事一般给多少,要不你帮我拿出来点。”

  “……”朱潇潇无奈摇头,从她的红包里抽了四张钞票出来,忽的又想到什么,嘿嘿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着他是蒋寒衣的好兄弟,想包个大点的红包显示自己人的身份啊?故意套近乎!”

  弋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她交了句底,朱潇潇说话就三句不离蒋寒衣了,什么事都能被她关联上。

  弋戈冷笑一声:“那我应该再套近点,干脆不包,反正都是一家人,有一个包了就行了。”

  朱潇潇叹为观止:“你怎么自从喜欢蒋寒衣就这么不要脸了呢!”

  弋戈没说话。

  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