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斯江镇定下来,翻出包里?的笔记本,按照这几?天和舅舅以及景生商量的“保卫战”开始安排任务。
“今天曾厂长先上的话?,就请陆阿姨和吴阿姨带领大家?撑住场面,绝对不能让曾伯伯受伤。”
“这是?肯定的!”陆宜兰两眼放光,“此地是?上海好伐?伊拉来寻事体,当?阿拉是?西宁?文斗还是?武斗,阿拉噻勿哈额!(他们来找麻烦,当?我们是?死?人?文斗还是?武斗,我们都不怕)”
被她?这么一说,斯江不禁莞尔:“那就先赶他们出大门,再开动员大会,我们守株待兔,来多少赶走?多少!”
符元亮挑了挑眉:“吴阿姨,侬去里?弄里?知会一声,明天早上只要肯来阿拉工厂帮忙站半天,捧个人场,每个人发五十?块洋钿。”
吴春芳大喜:“阿拉阿弟、弟新妇、侄子侄女好来伐?”
斯江点头:“当?然欢迎!优先欢迎员工家?属。”
符元亮补充了一句:“记得先向工会报道,算好人数,最?多来两百个就可以了,再多挤不下,不好让大家?白来。”
斯江摇头:“不要紧,只要预先登记好就都可以来,三百个都行,里?面站不下就外面团团围住,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记得口号要背出来,喊得大声点——发十?个喇叭好了。”
符元亮朝斯江竖起大拇指。
陆宜兰和吴春芳看看窗外形势,跃跃欲试:“好,阿拉四重奏保卫战开始了!”
——
DG来的执法人员没能拉走?仓库里?的东西,不是?他们不想拉,是?拉不走?。
曾厂长其实已经可以回街道养老,却坚持留了厂里?,跟景生说他反正不爱打麻将?不爱下棋养鸟什么的,又没孙子孙女要他带,闲着也是?闲着,容易闲出病,还不如待在厂里?白吃白喝不拿工资舒坦。老曾是?真喜欢景生,几?年?共事早把他当?成了自家?后辈看待,这次无妄之灾,见到景生带伤回来,老厂长气得不行,再碰上那帮人点完数量写完清单就要拉货,他冲出来挡在仓库门口跟他们“讲道理”。一边是?带着广东话?口音的普通话?,一边是?纯粹的上海话?,鸡同鸭讲,没讲几?句双方都火大。两个DG人不耐烦地推了曾厂长一把。
这一推,推出了工人们的滔天怒火。阿姨妈妈爷叔们带头,举起扫帚棍子剪刀,把DG的人直接赶出了仓库。跟着来的区工商的人对这场被默许的跨省执法本来就心怀不满,嘴上用普通话?喊着“你们不要乱来,他们是?国家?单位的人,你们这样是?要出大事的”,私下上海闲话?“册那,打呀打呀,打伊拉只赤佬”满场乱飞。
等陆宜兰和吴春芳喊了几?个老姊妹嘀咕了几?句,很快工人们往前拥去,把DG那帮大盖帽挤散了。景生的助理小汪眼疾手快,把两个人手里?的侵权产品登记表抢了过来,人传人手传手,两秒钟就粉粉碎。那两个人哪里?分得清是?谁抢的谁撕的,被几?根叉衣服的丫杈直接叉出了厂房大门。双方又隔着铁门大打口水战。
“你们在暴力抵抗执法,是?犯法的!”外头护着大盖帽高声威胁。
“滚拿娘额蛋!(滚你妈的蛋)。”里?头戳出一根丫杈来捅飞了大盖帽,引来一阵哄笑。
僵持了半个钟头,外头的大盖帽们终于悻悻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五六个人扯着区工商的人留在门口看着。
斯江和符元亮曾厂长对着封条看了半天,三个人投票,二对一,不撕。唯一投票撕封条的是?斯江。符元亮啧啧感?叹人不可貌相,笑说原来陈斯南的无法无天是?姐传的,倒把紧张的气氛消弭了许多。
北武中午进了厂,也赞成不撕封条。
“明天还要给工商的人梯子下,今天不要让他们为难了,上墙吧。”北武一桩桩一件件安排下去,有条不紊。
小汪带着两位后勤师傅卸下仓库的高窗,搭了高梯,二十?几?个工人进去,把成品一包包运出来。运送面料的滑轮车一车车运到西围墙下,再接龙砌砖似的把成品一包包送到墙外。曾厂长和阿金在外头等着,最?后面包车这么来回运到夜里?九点半,五原路房子里?堆满了麻袋。
北武把写标语的任务交给了斯江,安排好一切,和善让去请两位法院副院长和检察官吃饭。善让通过北大的老领导,找到了最?高院的一位“人物”,一层层打下招呼来,反诉案已经定下了开庭的日期。关键是?能不能请动他们的人在关键时?刻出场撑腰。北武虽然不愿意走?上层这条路线,但也不至于钻牛角尖死?守着清高一个虚词,这才带上了茅台和中华烟去请客。倒是?善让有点忐忑不安,怕这件事会让北武心里?不舒服。斯江却很笃定地安慰她?:“阿舅才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再说我们实名?举报不也是?希望上面能解决这些贪官污吏嘛。”
这夜北武善让和斯江符元亮在五原路房子里?又是?一夜未眠。李宜芳也上来帮忙清点成品分类打包。第?二天一早,周善礼派来的军用卡车直接把符元亮等人和货送去了货运站,五分之一的冬装订单完成了提前发货。
到了下午,DG的人果然卷土重来,不出北武所料,这次他们还带上了区公?安局的警察,以防止工厂工人暴力阻碍执法。
一进工厂大门,警察也头晕。七八十?号穿着四重奏工作服的工人连同家?属足足两百多人静坐在厂房前不大的空地上,标语白底红字一片连着一片。
“广东赤佬贼喊抓贼无法无天!”
“DG法院贪污受贿坑害百姓!”
“保卫上海四重奏,保卫上海!”
“谁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打断谁的狗腿!”
警察们迫于无奈,上前问话?:“你们这样不行的啊,闹大了,要出事体哦,谁组织的,出来说话?。”
工会主席陆宜兰阿姨手臂一挥:“要撒宁组织?一、两、三!”
全场开始大合唱《团结就是?力量》,声震云霄。里?弄里?前后左右的街坊邻居们纷纷出来声援四重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贪官污吏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支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太阳……”
爷叔阿姨们都是?经历过□□的人,这来的警察和DG人都是?小年?轻,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慌了阵脚,无功而返。过了一个小时?,区里?来了人,先找曾厂长,老曾拎起空鸟笼:“帮吾勿搭架哦,吾老早退休喽,来轧轧闹忙,看看噶好额工厂哪能噶被赤佬弄色忒!(跟我没关系,我老早退休了,来看个热闹,看看这么好的工厂怎么被王八蛋们弄死?)”再找陆宜兰,陆宜兰双手叉腰:“阿拉工会已经向总工会反映了,大会不开,文件也没,就不让我们工人上班?谁给我们发工资?退休工人的工资谁负责?DG的四重奏去年?盗用阿拉公?司名?字,现在黑白颠倒反打一耙,你们是?不是?上海人?是?上海人胳膊肘还往外拐,帮广东人来坑上海人?明天我们要去市政府门口向市长反映,看看朱书记怎么说!”
这边闹哄哄还没个头绪,外头又来一群大盖帽,却是?北武带来的区法院、检察院的工作人员。
“上海四重奏已经去DG上诉了,一审的判决就应当?暂时?停止强制执行。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来封生产车间和仓库呢?”
“哪有刚出判决书就强制执行的道理?这个案子问题不小啊,法院都不进行调解就下判决书?”
“上海四重奏的股东和律师在DG遭到了非法拘禁和暴力对待,已经报了案验了伤,你们工商的人不要瞎掺和。”
“跨省了不起?这边验了伤立了案就是?刑事案件,谁犯了罪都逃不了,哪个省都一样抓。”
“法官有没有问题,不是?我们说了算,也不是?你们说了算,要纪委说了算。这边已经实名?公?开举报了,迟早水落石出。”
太阳还没落山,仓库封条被打开,生产车间重新开始运转。
夜里?北武在梅龙镇酒家?开了三席,感?谢下午仗义帮忙的各位。
第391章
景生到了?DG,先去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上诉状和上?诉材料。
根据胡律师的建议,这些连同材料清单都是一式两份,防止被“没收到”,果不其然,接手人不肯在材料清单上?签字,压根不提上诉费的事。景生追着不放,才交了?上?诉费,拿到缴费发票,这就算上?诉立案了?。根据法律规定,二审必须在立案日三个月内审结,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由院长批示,也只能延长到六个月。景生拿着上诉发票又盯着那人要求他?在材料接收单上?签字,那人被迫无奈签了?字,一脸嫌弃地让景生回去等开庭通知。
景生出了?法院,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看见景生上?了?军牌卡车,身前身后又围着十几号看着平平凡凡的普通男人,一时没敢动作。到了?检察院,不出意?料,抗诉状被拒收,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既然你们已经上?诉了?,就按上?诉流程走,没必要抗诉。景生要这人拿出相关红头文件的规定来看,自然是没有的,拉锯了?半个钟头,景生看看手表,指针刚过十一点?,估摸着方太太的表哥该准备好?了?,才笃悠悠收了?材料往外走。
太阳明晃晃地当头高照,景生刚步出检察院的大门,迎面就来了?二三十号流氓,气势汹汹地举着铁棍冲了?上?来,身后检察院门卫室的门“嘭”地关上。景生真没料到光天化日他?们敢在国家?单位门口行凶,当即返身双手抓住检察院大铁门的横杆,轻轻松松翻了?进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和打火机来,对?着铁门外的一群人笑了?笑,低头点?上?一根烟,信步走到门卫室外敲了敲玻璃窗:“同志,有帮流氓来冲击你们检察院了?,你要不要报个警?”
门卫朝外望了?望,嘴唇皮子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景生走向?检察院大楼,悠闲自在地坐在了?最?高?那层台阶上?开?始看报纸,才想起来赶紧打电话汇报。
景生翻着最?新一期的《法制日报》,想想当下情?境真是够讽刺的,不由得嗤笑了?两声,回头看了?看办公大楼玻璃窗后一张张面孔,高?高?举起手里的报纸扬了?扬,估计里头也不会有人脸红,便自顾自低头抽烟看报纸了?,看了?一页又剥了?个茶叶蛋来吃。
茶叶蛋还没吃光,大楼里出来了?三四?个穿制服的人,走到大门口厉声用粤语喝道:“你哋想做乜野?行开?!”
那些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后便退出去十几步,仍然呈扇形把守着大门口。
“好?了?,你可以走了?。”穿制服的几个人催景生走。
“那可不行,他?们就在门口等着呢。”景生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剥第二只茶叶蛋。
“那些人不是找你的,你快点?走。”
景生实在佩服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一本?正经地取出录音笔:“同志,您保证外面这些拿着铁棍的凶徒不是来打我的吗?”
“不许录音!不许录音!放下——放下!”那人记得声音都劈了?,想不通这人怎么这么难缠,果然不愧是贪生怕死的上?海男人啊。
景生却?仍然举着录音笔:“同志,请问如果我出去被他?们打了?,你们会救我吗?”
“你被打了?就去验伤去报案,找派出所?公安局,公安局立案了?,抓到人了?,自然会交给我们检察院起诉,现在没发生的事情?我们怎么回答?”
“那他?们打我,我能自卫吗?”
“废话,自卫当然是可以的。你不惹事,谁会来打你?快点?走快点?走。”
景生把录音笔插回衬衫口袋里,把《法制日报》上?的第二个茶叶蛋慢吞吞吃完,霍地站了?起来,撒了?一地的蛋壳,汁水淌淌地往台阶下面流去:“不好?意?思,要不麻烦借个扫帚簸箕给我,我打扫干净再走?”
“不用不用,我们有清洁工,老朱,老朱呢?叫老朱来扫下。”
景生弯了?弯眼,把氤氲了?茶叶蛋汁水的报纸叠叠整齐收了?起来,大步往门卫室边的小铁门走去。
门卫开?了?小铁门,几乎是一把将景生推了?出去。
外头的人蠢蠢欲动,景生反手又抓住了?铁门横杆,里外两拨人都“哎”了?一声。
景生笑着摇摇头,大步走了?过去。他?这么从容果敢,外面一圈人反而没敢马上?动手,为首的一个汉子矮小精悍,看着里面朝自己挥手的人,吃不准是打还是等会再打,犹豫了?几秒,景生已经到了?他?面前。
“是方家?请你们来收拾我的?他?们出多少钱?我出三倍,不用打,咱们一起喝一杯,交个朋友?”景生声音清亮,传出去老远。
马路对?面面包车里的方太太表哥气得一拳头垂在车窗上?,疼得自己直哆嗦:“丢你老母个冚家?产!扑街!顶你个肺!”
黎耀华楞了?楞,他?在DG混了?七八年,从来没遇到过景生这样的人。
“华哥?”他?身边的几个马仔计算完毕反应过来了?,打,他?们每人分到两百,不打,能得六百?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黎耀华咬了?咬后槽牙,妈的,这钱不能赚,方家?不是可好?惹的,不能贪一时之利。
“兄弟你是个爽快人,对?不住了?,咱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方家?就非要打我不可?”景生一脸诧异。
“不好?意?思,人家?就买了?你两条腿,你护着点?脑袋,兄弟们下手有分寸——嗳!丢你老母!你怎么先动手了??!”黎耀华眼前一花,人已经横了?下去,只感觉到自己脸蹭在地面上?火辣辣地疼,哪哪儿都使不上?力,他?嘶声大喊:“打啊!操!给我打他?娘的!”
一把胶刀横在了?他?咽喉处,像剃刀一样缓缓地划过他?的下颌。
“大哥,”景生膝盖顶住黎耀华不断扑腾的腰背,“你放心,我这刀十几年没用过,锈了?,一刀绝对?割不死你,最?多得个破伤风。”
二十几根铁棍举起来又落了?下去,除了?顾忌自家?大佬在鬼门关打转,还因为迅速跑过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武警,掏出了?腰间?的□□警用枪,高?声用普通话喊着:“不许动!放下棍子!”
“十三太保”没想到这趟“保镖之行”完成得如此轻松,DG半日游,连个合影的机会都没。有六个背后裤腰带上?插了?西瓜刀,拔都没拔出来,事情?就结束了?,只能趁乱朝这帮打手以及黎耀华身上?多踹两脚,回去好?表一表功劳。
在佩抢武警的陪同下,景生当着派出所?警察们的面把录音笔里的录音播放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十几个流氓被拘留起来,景生也不在意?后续会怎样,下午四?点?半就上?了?卡车,一路奔向?汕头。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景生二进广东,为的就是一劳永逸。
第392章
卡车在国道上?狂奔了十个小?时,到汕头的时候近凌晨三点。车后斗里人叠人睡得乱七八糟,沿途临时买的咖啡色毛毯在黑夜里交织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一个半空的塑料袋勾住挡板坠在车外,鼓足了风猎猎作响。
景生叠好地图收起手电筒,看?了看路牌上的安平路三个字,松了口气:“到了。”
宾馆门口,赵彦鸿正靠在骑楼的立柱边抽烟,远远见到军用卡车拐了进来,便?一瘸一拐地迎上?前,朝着车头灯挥手,他在汕头已经等了景生三?天。
一行人下了车松散筋骨,有等不及上楼的在路边找个暗处就开始放水。睡眼惺忪的一个保安踢趿着人字拖打着哈欠出来,一边指挥卡车靠边停,一边骂骂咧咧这帮人不会挑时间,见到从驾驶室下车的佩枪武警,睡意立刻消了大半,闭上?了嘴,堆上?了笑。
景生带着众人跟着赵彦鸿进了半旧不新的小?宾馆,他和武警小?印同赵彦鸿住一个三?人间,搁下东西洗了把脸,就又往外走。
“走,一起吃点宵夜去。”景生一间间敲门。
里头的人立刻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小?顾哥。”
赵彦鸿仔细端详景生,见他身上?的白衬衫皱巴巴的,卷起来的袖口上?沾了点深咖啡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茶叶蛋的汁水还是谁的血,衬衫下摆倒还整整齐齐地束在深蓝色的牛仔裤里,脚上?一双白色回力?球鞋却仍旧雪雪白,走廊里的日光灯惨白惨白,衬得他眉眼更加漆黑。赵彦鸿有点恍惚,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却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冲到复兴岛来的顾北武,也是这么漆黑的眉眼,嘴角挂着笑,动起手来却像个疯子。
十几个人跟着赵彦鸿鱼贯出了宾馆。一栋栋骑楼蹲在街边,走近了头一抬,对?面楼上?的檐口和山花家家不同,墙上?贴着异国风情的花卉彩瓷,灰白的欧式楼体?不像上?海外滩那么厚重,哥特式的,巴洛克式的,南洋式的,随意地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上?个世纪开埠后本地人极力?要表现出的挣到大钱的虚荣体?面。街不宽,越往前走,灯火越亮。
赵彦鸿看?了看?表:“在杀牛了。”
身后的一群人除了景生,都紧张起来。
又走了五六分钟,拐进一条小?巷,一个档口四扇木折叠门半掩半开,不知道是准备打烊还是刚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头牛横躺在地上?,穿着皮围裙的庖丁面无表情地在分解它的肢体?。旁边五六个人等着瓜这头牛的不同部位。
“赵哥回来啦?”档口里走出一个细眉细眼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上?次听说你回来,也没见着,进来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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