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陆世澄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闻亭丽无比动容,忙起身用双臂紧紧拥住他。
很少人可以坦然诉说自己父母的死亡,即便已经成年了。这种痛就像是凝结在心上的疤痕,一辈子也不会自动痊愈。
何况,陆世澄的父母还是被人谋害的,小小的他,当时在现场目睹了一切。
想到此处,她的眼圈酸胀不已,今晚,他们两个人都向对方诉说了心底的秘密。
但是这滋味并不好受,因为这一刻的她,与年幼的他有了奇妙的心灵感应,当时的陆世澄有多恐惧和无助,这一刹那她几乎能感同身受。
“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话。
陆世澄忽然就懂得了,她不仅是懂他,更像是透过他的描述亲眼看到了那个年幼的他。
这一刻,内心的遗憾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迅速抚平,情感上的慰藉竟有如此大的魔力,他听见心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从未有过这一刻,他如此感谢命运。
天台上风很大,他脱下西装将她整个包在自己怀里,天大地大,他有她就够了。
两人在药厂待到快天亮才走。
看到朝阳的那一刻,无论是闻亭丽,还是陆世澄,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们像昨晚那样手牵着手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只是手指比先前扣得更紧。
闻亭丽本想把花海带走,实在是拿不动,才依依不舍从中挑选最喜欢的十朵带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陆世澄就派人将那片绚丽的「花海」,一朵不落地送了她家里。每天一下楼,就能看到明艳的花海,这令闻亭丽高兴了好些天。
第100章
《春风吹又生》在美琪电影院连映半个月, 场场爆满,大获全胜。
一夜之间,秀峰变得炙手可热, 每天都无数电话打来, 一半是邀约闻亭丽拍广告的,另一半是请黄远山和闻亭丽去社会文艺机构演讲的,还有大批演员打电话自荐想参与秀峰未来的新片的。
借着这大好势头,黄远山隆重宣布秀峰的下一部片子《双珠》将在一个月内杀青,同时还透露公司正积极帮玉佩玲写新剧本,誓要帮她打造一个跟以往「花瓶美人」风格截然不同的新角色。
闻亭丽百忙之中,不忘抽空带着小桃子去邹校长家里参加晚宴。
当日,务实女子中学同一届的老同学来了不少, 邹校长的小小客厅人满为患,到处能听见女孩们欢乐的笑声。
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邹校长在连看三遍闻亭丽的新片之后,依然觉得有些不过瘾,仗着校长的身份, 把闻亭丽喊到家里同自己交流观影心得, 顺便为她举办一个小型的庆功会。
在听过陆世澄讲述的往事后, 今日再看到邹校长,闻亭丽心境自然不一般, 搂住邹校长瘦弱的肩膀,久久不肯松手。
邹校长想起自己学生这一路走来的不易,怪心痛, 对她说:“这段时间累坏了吧?校长这里没有外人, 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 一切有校长替你兜着。”
赵青萝感动地说:“校长还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我们。”
“赵青萝,听说你打算下一年就转法律专业?你不学戏剧了?”
“唉,别提了,那天去闻亭丽她们公司新成立的基金会帮忙,闻亭丽邀请了亚乔姐帮着主持「女工」慈善基金会的法律工作,当天,亚乔姐在现场指挥大局,当真什么都懂,而我这个学戏剧的,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就想,是时候该跟自己的梦想告个别了。”
“可是,戏剧工作也是一样伟大呀,好的戏剧可以对社会起到正面引导的作用。”
“就是就是。”
赵青萝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心血来潮,这个决定我已经在脑海里思考很久了。那天我在看到那些女工们的遭遇,心都揪起来了,她们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去剧院看戏剧,可法律,却能在生活中切切实实帮助她们……
你们就当我任性吧,这几晚,我已经哭过好多次了。每回想到她们的生活状况,我就汗颜,她们比我差在哪儿呢?
倘若她们生在我的家庭,说不定比我要优秀许多,我碌碌无为,却如此幸运,怎能不为不幸的她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有人上前挽住她的手:“青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
“光有善良毫无用处,行动起来才是真的。”
邹校长欣慰地点头叹气:“好,我的学生,个个都胸怀大志。”
小桃子靠在姐姐的腿边,仰头听四周的大姐姐们说话。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这小不点是小桃子吧?听说礼拜六你们商务幼稚园要在茂丰公园演出,小桃子你有节目要表演吗?”
小桃子现在有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桃子,很严肃地纠正对方:“我都上中班了,我的学名叫况伟航,伟大的伟,航行的航,是姐姐给我取的。”
大伙哄堂大笑,然而不忘马上改口:“况伟航同学,你将来有什么志向呀?”
小桃子看向自己的姐姐,闻亭丽用眼神鼓励她,小桃子鼓起勇气大声说:“我要当最厉害的外科医生!”
邹校长朗笑着将小桃子抱在怀里:“不得了,当真是后生可畏。”
饭毕,大家聚在桌边说笑,突然听见门铃响,原来是送相机的,邹校长想跟学生们合影。不料家里的旧相机坏了,只好临时跟别人借了一台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送相机的人竟是陆世澄。
大家红着脸互望一眼,纷纷起身向他打招呼。
“陆小先生。”
务实女子中学是陆家出资创办的。每次有学生获得奖学金,要么由那位白发苍苍的陆老先生颁发奖章和奖学金,要么由这位陆小先生颁发,闻亭丽那次获得「英才奖」,就是在陆世澄手里领的奖。
学生们都对陆世澄印象甚佳,他不仅相貌俊雅,兼具实业家的胆魄和能力,难得作风还很低调正派,可惜他平时太忙,甚少在学校露面。
看到满屋子的人,陆世澄似乎也有些意外,礼貌地点点头,把相机放在茶几上便离开。他并没有朝人群中的闻亭丽看,闻亭丽也没看他。
小桃子不理解姐姐和陆先生为什么要装得像不认识一样。
他们两个明明每晚在她家客厅嘀嘀咕咕吃饭和说话嘛,有时候还头挨着头呢。有的时候,姐姐还像亲小桃子一样亲陆先生的脸蛋呢。
这样想着,小桃子大声对陆世澄招手:“陆——”
闻亭丽吓得捂住妹妹的嘴。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这边,因为邹校长正忙着把陆世澄拖回来:“不许走,这机器我不会用,待会还得由你来帮我们拍照。”
学生们齐声笑起来,陆世澄只好笑着走回来架起照相机。
闻亭丽抱着小桃子坐在第一排,趁着陆世澄还没按快门的时候,突然对他扮了个鬼脸。
陆世澄垂眸看着手里的拍照窗孔,心中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怎么了?”
“刚才有只小蚊子在捣乱。”陆世澄若无其事说。
大家信以为真:“在哪里?快把它赶走。”
拍第二次的时候,闻亭丽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看着镜头,陆世澄一口气帮她们拍了十几张。
后来,邹校长要求陆世澄教王妈按快门,硬要把陆世澄也拖进合影队伍,陆世澄第一反应就拒绝:“王妈毕竟只学会了按快门,您就不怕照出来效果不好吗?”
“又有什么关系。”邹校长问身旁的学生们,“你们介意吗?”
“不介意!陆小先生,请站到这里。”
陆世澄走到最后一排,却不肯站在中间,而是退到最右边,他最高,哪怕站在角落的位置,也很显眼。
两天后,闻亭丽拿到了相片。
她美滋滋对着照片看了又看,真没想到,她和陆世澄的第一张合影会是这样的集体照片。
她在第一排,他在第四排,当中隔了好些同学。
她不由得对着相片里的他亲了一口。
可惜陆世澄傍晚要开董事会,不能同她一起吃饭,她给他打电话,聊到照片的事,就说:“改天我们好好照几张合影,就我们两个人那种。”
“要不去大世界玩?可以边玩边拍照。”
闻亭丽眼睛一亮,忙说好:“小桃子前日还念叨要去玩呢,不过这几日怕是不行,她们幼稚园最近天天在茂丰公园搞排练。何况大世界人太多,到时候就怕影迷们全围上来……”她沉吟,“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不,这次我来想办法。”他学她的口吻逗她,闻亭丽笑着挂断了电话,当天收工较早,她在外头找了间馆子同玉佩玲和黄远山吃了饭,随后自行坐车回家。
到家时间才七点多,平时这时候小桃子早就放学了,可是今日一进门,家里格外寂静。
莫不是今日排练还未结束?自打发现北平那边有异动,陆世澄就派了四五个护卫每日跟着小桃子和周嫂,倒也不用担心发生意外。
她上楼洗手、换衣服、卸首饰,紧接着下楼给潘太太打电话约饭局,等她聊了几通电话,抬头一看钟,赫然已经八点钟了,周嫂和小桃子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闻亭丽心里突然划过一阵不祥的的预感,忙要给幼稚园打电话,刺耳的铃声就响起来了。
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嚎哭声:“闻小姐,出事了!”
是园长亲自打来的。她老人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在茂丰公园排练得好好的,外面传来好大的爆炸声,有人说公园里藏匿了炸弹,大家都吓坏了,到处跑,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找齐,就发现况伟航小朋友不见了,还有你们家那位周嫂,我们担心出了什么事……已经报警了!”
闻亭丽听得浑身冰凉,抓起手包就要向外冲,电话又响了。
“喂……”那边却传来一个男人的低笑声。
闻亭丽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
“最近很风光啊,闻亭丽。”那人说。
“邱大鹏?!你果然没死!”
“是,老天有眼,我偏偏没死,但我已经过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邱大鹏阴恻恻地笑,“想当初,你和陆世澄加起来一共打了我八枪,结果老天爷硬是让我活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才是该死的那个!现在到了跟你们算总账的时刻了!”
就听那头传来小桃子的哭喊声,周嫂的声音透着惊恐:“乖囡囡,别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们带这里来做什么?!”
闻亭丽牙齿咬得硌崩作响。
“听清楚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才甩开陆家的侍卫,现在你妹妹被我们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别耍花样,也别妄图惊动陆世澄安插在你身边的那两个护卫,自己一个人过来,到了地方,用你自己,换你妹妹,这交易还算公平吧?”
闻亭丽两眼注视着窗外,脑中飞转。
邱大鹏却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冷笑道:“我知道你一肚子鬼主意,胆敢给陆世澄送信的话,我马上把你妹妹的胳膊剁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还有,别拖太久,现在是八点过五分,我给你一个钟头的时间,迟到,也是一条胳膊!”
闻亭丽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缓缓移目看向自己的手包,又看看藏在腰间的小包,再看看外头的车,咽了咽喉咙,尽可能冷静地说:“好,你把地址给我,我马上就动身。”
……
开完董事会,陆世澄第一时间给大世界游乐场的廖老板打电话,安排完毕,心里想着闻亭丽,便要给她打电话,王经理进来说:“澄少爷,董事成员还在外面等你吃饭。”
陆世澄抬腕看看时间,这时候闻亭丽多半已经离开公司了,打电话也未必找得到她,何不晚上直接去她家里见她。
可是饭刚吃到一半,陆世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被很尖锐的针扎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
“澄少爷,不舒服吗?”
陆世澄无法解释自己这种心慌的感觉,起身对众人歉然点点头:“抱歉,我出去透透气,诸位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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