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还需努力。”晏青棠看着窗外,觉得自己还不够沉稳,“什么时候像你一样面不改色,我才算是修炼成了。”
“但我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肃征回她道,“我小时候经常能看到虫子,见惯了也就没感觉。你应该一直生活在温室一样的环境里,当然也就觉得可怕。”
回晏青棠时,肃征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站在晏青棠的角度思考问题,顾及她的处境和想法。
晏青棠本想再同他说些什么,手机来了新微信,她想到应该是张冕之,就再顾不得其他,专心回复他。
“谢谢张老师,您的论文对我很有帮助。您那么早就注意到杏树鬃球蚧对新疆野杏的危害,还提出防治建议,真的很厉害。”面对张冕之的学术造诣,她崇敬又钦佩。
张冕之也不吝赐教,同她又交流了很多看法。
杏树鬃球蚧一年发生1代,以2龄若虫在枝条上越冬,这种虫子的发育和新疆野杏的物候期关系十分密切。
每年三月下旬到四月下旬时,新疆野杏处于现蕾及花期,杏树鬃球蚧越冬2龄若虫则会经历出蛰期和膨大期。
同六月上旬与中旬的涌散期一样,这几个时期都是杏树鬃球蚧虫体最柔软而且裸露在外时期,会相对薄弱,所以是化学防治杏树鬃球蚧的最佳时期。[1]
“其实我们考察结束后,就跟当地林业局提过建议,他们接纳了建议,也有开展相关防治工作。但看你发来的图片,这工作不太好做,还是没遏制住。我们手头还有其他科研项目,不方便跟进,你如果在新疆有时间,可以多去看看,我相信你的能力……”张冕之发来一大段语音。
“那我再过去考察几天,有新的发现再告诉您。”晏青棠发了文字回复,“今天真的占用您很多时间,也不知道您忙不忙。”
“客气了,小晏。”临到最后,张冕之和她闲聊起来,吐露心声,“我其实一直觉得你是个好苗子,荷兰瓦格宁根大学的高材生,咱们所里年轻一辈还是需要多点你这样的可造之材。”
晏青棠看到他发来的文字就是一愣,不由向他确认:“真的吗?”
“当然,而且我能看出你很热爱这一行。”张冕之道。
随后,晏青棠看到了张冕之进一步展开的回复。
她从来没想到,往日不怎么接触的前辈,会注意到她,而且对她的评价还不错。
她开始是止不住的笑意,后来很快又红了眼眶,惹肃征都来问她:“怎么了?”
晏青棠悄悄擦泪,还给张冕之起了昵称:“被这个可爱的小老头感动哭了。”
她特意拿高了给肃征看,肃征瞧见屏幕上有两三行字:“有钱人家的孩子,能选择的那么多,大可以活得很轻松,非要来这行吃苦,不就是因为真的喜欢吗?”
被人理解原来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肃征今天的一句提醒,帮她推开了新的大门。
晏青棠开始热爱她的研究所了,虽然有一批同事习惯对她酸言酸语,戴有色眼镜瞧她,但也有张冕之一类的学者,是真诚看好她的。
只不过从前她把所有人都视为一类,忽略了他们的友善。
有了前辈学者的鼓励,晏青棠对于植物考察的热情更加高涨。
次日一早,又跟肃征专程去看杏花谷的新疆野杏,且专门挑遭虫害严重的细看。
几天下来,拍了不少照片。等张冕之空闲下来时,两人一聊一分析,判断出虫害防治还是力度挺大的,今年的杏花虽然开得不好,但在虫害上一直及时用药,不比2019年他们考察时那么严重。
不过晏青棠由此也萌生了更多的想法。
她在网上查询起新疆各地杏花的开放时间,四月初这个时间段,南疆帕米尔高原的杏花,据说也开得很美。
她想考察下那边的野杏是否也如伊犁附近一样,遭受了严重虫害。
她和肃征商量起行进的路线,决定出发去喀什。
晏青棠最开始是想自驾的,但听肃征说完路线,倒是犹豫了。
如今独库公路还没通车,他们要沿218国道从那拉提到巩乃斯、巴伦台,再到和静,接着从和静出发,途经库尔勒、轮台、库车、阿克苏,这才一路到喀什,全程大约1300多公里,开车差不多需要二十个小时。
如果走走停停,沿途可以在各个城市停留,但这个季节可看性其实很一般,即使南疆多人文而少自然。最关键的则是,这样一来会拉长在路上的时长,有可能会错过南疆杏花的开放时间。
而如果一路开过去,且不说肃征的体力能不能撑住,就是晏青棠单坐着,也受不了在路上直愣愣坐二十多个小时。
简单想想后,晏青棠打消了自驾的念头。
再问火车,就近从奎屯出发,却没有直达喀什的火车,他们需要在乌鲁木齐中转,在火车上停留22小时以上。
晏青棠想想都觉得遭罪,只能说新疆地大物博,直接占去全国六分之一左右的面积,从那拉提到喀什实在太远。
最后晏青棠又查了一下,也算有了主意,他们可以先开车到伊宁,再从伊宁乘飞机直飞喀什,在飞机上只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
“如果一定要去喀什,这确实是最便捷的方法。”肃征赞成道,“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晏青棠思忖过后,给了他答案。
“今晚?”肃征有几分惊诧。
“现在是下午两点,你开车到伊宁需要三个多小时,到时候是五点多。”晏青棠低下头,扫视订票软件,“我们可以坐晚上十一点那趟飞机……好了,我已经买好票了。”
这好像就是晏青棠的性格,她说走就走,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扭捏,行动力超强。
肃征被她带动得也多了些紧张感,打电话匆匆退房,又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起摊开的行李。
从民宿出发之后,肃征开车,一路开到伊宁机场。到达时,看时间尚早,他们倒也不需要太着急进机场大厅,还可以提前打算些别的事情。
于是肃征询问起晏青棠。到了喀什后,他们必然还会用到车,看她是想到达喀什之后再租车,还是把她的越野车直接托运过去。
晏青棠坐惯了自己的车,决意还是花高价托运,希望在喀什尽快能用到自己的越野车。
第20章 020 壮美晚霞
等肃征办理完托运,回来与晏青棠会合,时间才到晚上七点,机场外面天色依然大亮。
伊宁机场很小,只有一排十几个值机柜台。不过效率却高,值机、过安检,总共也就二十多分钟。
他们晚上没吃,在候机厅里,选择很少,只有一家牛肉面馆。晏青棠对饭菜很挑剔,端上来后一看就没什么胃口,于是一共都没吃多少,筷子动了三两下,也就放下了。
倒是吃完饭后,她与肃征往航班所在登机口走时,窗外天际的晚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心情大好。
天色从浅淡如纱的粉色,转为铺满天幕的橘子红,映红了云朵,连绵上远处仍落着雪的山脉,随后又化为漫天的紫红。机场外就是一个公园,隐隐能瞧见绿色。机场的跑道也被落下的余晖镀上一层颜色,像是条金红的绸缎。
头顶同一片天空,城与城各得其景。
新疆的夜晚来得很迟,晚霞也有种特有的壮丽美感。且这种壮美并不罕见,而是停驻于西北的常有景色。
在晚霞的映照下,晏青棠站着看了许久的日落,直到太阳西沉至天上橙红的海,天黑下去,机场内外都亮起灯。
九点之后,感觉整个机场都很安静,这里原本人也不多,晏青棠干坐在椅子上,很快就觉得无聊,转身进了机场里唯一的一家咖啡馆——北纬44°咖啡馆。
晏青棠点了两杯咖啡,一杯留给肃征,另一杯自己尝了,觉得味道一般,也就放下。
肃征进来得稍晚些,看她已经离了座位,正在咖啡馆里挑选明信片。
店里的明信片种类不算多,但好在还卖邮票,是可以寄出去的,于是晏青棠打算寄给亲友,还挑了一张有晚霞的伊犁风景明信片,专门寄给沈梨。
肃征端起咖啡,大口喝了一口,但他喝不惯咖啡,随即放下,只看向另一张桌子上正写明信片的晏青棠。
她与明信片的收信人一定关系很好,否则也不会长篇大论,在小小的背面,把字写得密密麻麻。
晏青棠正思索着字句,抬头看到肃征望向自己,便悟错了他的意思,问他道:“你也想寄吗?”
“我不寄。”肃征摇头,走到她身旁,“就是好奇,这玩意儿对方能收到吗?”
“还真不一定。”晏青棠凭借经验回答,“看运气,有的中途会丢,毕竟太远了。有的……”
她压低声音,才道:“有的老板压根不会寄出去,全都堆在邮筒里了。”
“那你还要寄吗?”肃征并不理解在明知这些的情况下,晏青棠还要寄明信片。
“当然要寄。”晏青棠在末尾写上地址和联系方式,“寄明信片的有趣之处也是这里呀。”
“和朋友分享在路上的风景与心情,让只言片语随着一张明信片飞向远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寄不到是一种概率。”晏青棠把明信片用胶棒贴上邮票,缓缓道,“而对方如果能收到,那就是最大的惊喜。”
是一番肃征没听过的,特别的“高论”。
“所以你要写一张吗?”晏青棠扬了扬手里空白的明信片。
肃征想要接过,但又撤回手,淡漠道:“我没有能寄的人。”
“你再好好想想呢?”晏青棠将明信片递给店员,回头对肃征道,“总会有可以寄的地方和人的。”
肃征再度陷入沉思,想给战友们寄,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直至今日,他仍没做好心理准备。
给家人寄,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收到明信片的家人了。
最后他从晏青棠手里接过一张,简单写了几句,然后填上云南的地址。
收信人:肃征。
晏青棠侧过身体,想来看,结果肃征抬手挡了个彻底,惹她不悦:“神神秘秘的。”
“个人隐私。”肃征拿起明信片,直接去店员那儿贴邮票。
寄完明信片,两人又在咖啡馆坐了一小会儿,然后回到登机口。
晚上的时光很磨人,晏青棠感觉自己玩了很久的手机,才到登机时间。
十点四十左右,晏青棠坐到了飞机座位上。晏青棠很少坐这类小航空公司的航班,他们没有头等舱或者商务舱,座位之间挨得很近,位置很小。
好在中途只有一个半小时,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晏青棠没想到,最先挺不住的不是飞机上的环境,而是困倦。
她刚坐下,生物钟主导下的困意就朝她袭来,一波跟着一波,让她昏昏沉沉。
她原本是不想在飞机上睡觉的,是要把张冕之发来的考察照片再回顾下。
可真犯困的时候,什么都拦不住她眯上眼睛,差点就要把手机砸到她的脸上。
旁边紧挨着的肃征,看她实在困到难受,终于还是开口:“困了就睡吧,越野车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到了喀什我们暂时也是住在酒店。”
他说得不错,她现在还真不用太着急考察进度。
晏青棠由此改了主意,安稳地重新眯上眼睛:“那我就睡一小会儿。”
她口中说着一小会儿,但实际上一放松下来,就是迅速沉沉睡去。
肃征倒是没有什么困意,且对手机也没多少依赖,一个人正无聊着,也就时不时望一眼晏青棠。
晏青棠可能是第一次靠着椅背在飞机上睡觉,睡得并不舒服,她脑袋靠着的地方有点硬,便总是下意识挪动,离肃征越来越近。
到了最后,竟是靠在了肃征的肩头。
肃征:“……”
感受到她靠近的那份重量之后,肃征心头有些复杂。
他其实并不厌烦晏青棠的靠近,无论是清醒时对他的逗弄,还是现在昏睡中无意识的靠上他肩头。
一切秉公来说,他该往远处挪一挪位置,且同时向晏青棠提醒,要她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