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 第44章

作者:白鸟一双 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现代言情

  “困……别吵。”晏青棠下意识就想捂住耳朵。

  有时她自己也在想,人的睡意怎么会这么汹涌,她睡多久都觉得不够。

  肃征颇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像是在顺水推舟:“我们晚点再去皮山。”

  睡意深沉的晏青棠,脑子捕捉到关键词,倒是突然清醒过来,困意全消,睁开眼睛坐起身:“那不行!”

  她是立志要把肃征带去皮山县的,绝不会给他任何借口。

  肃征还在惊诧于她的激动反应,她已经来不及多描补几句,匆匆下了床,又去拔下床头的充电线。

  前后不过几分钟,晏青棠就嚷嚷着要出发。早餐没去饭店吃,两个人简单吃了点面包,就此启程。

  时隔三年,肃征再次来到皮山县。

  这儿的一切好像都值得他怀念,两排粗壮的白杨首先欢迎着他的归来。

  而一路上,他们看见了早已过了花季的杏树,也看见了翠绿袅娜的一排排柳树。

  这些绿色,已成为当下时节,苍茫南疆大地中最亮眼的色彩。

  晏青棠很好奇柳树这种南方生长在水边的植物,竟在干旱的南疆也能焕发生机。她知道东北、华北生有旱柳,适应了当地气候,耐干旱,料想这儿的也是。

  而肃征补充,新疆的柳树其实有点不一样,这叫“左公柳”。

  当年左宗棠率湘军收复新疆,带领将士们沿途栽种柳树,一是绿化,二是思乡。

  说着,他还能背出一首左宗棠部下杨昌浚所写的诗:“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1]

  车上的晏青棠连声赞叹:“没想到你还会背诗。”

  “我哪会背什么诗。”肃征侧过头,眼眸微垂,“小时候听我哥总在念这首,我在一边听着,慢慢也就会背了。”

  晏青棠听他说起他哥,其实有些疑惑,资料里显示他是独生子,并没有兄弟姐妹,可她没有表露出她的知情,只好奇追问:“你哥哥?”

  “不是亲哥,可在我心里和亲哥一样。他是我爸朋友家的孩子。”肃征解释,“比我大六岁。”

  晏青棠猜想着,这个人应该就是肃征父亲战友的儿子。

  而后肃征低声补道:“他就是我的班长,他叫梁忠。”

  晏青棠一惊,想要说些什么,肃征已经将越野车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下,开门下车。

  她随之下车,走进小饭馆,心中还在思索,她是不是早该想到呢?

  肃征口中的那位班长,葬在云南的烈士陵园,大概故乡是在云南,而肃征也是云南人。

  他们是同乡,且关系又那么好,似乎在战友情之外,又多了点其他情感。

  在饭桌上,肃征没有再多说,可晏青棠很想撬开这个口子,听到有关肃征的更多事。

  “因为他,你才来新疆当兵的吗?”晏青棠问道。

  肃征点头,又摇头,在她面前,他好像不似之前那么三缄其口,自踏入皮山县,他的倾诉欲高了不少。

  为了方便晏青棠听懂,他将云南本地方言人称都转为了普通话的版本。

  “因为他,也因为我爸。”他回答道,“我从小就很佩服我爸,一身军装,勇敢坚毅。我爸和梁伯伯是在新疆当兵认识的,他们是战友,是生死之交。卫国戍边,就是他们一生的最大抱负了。梁伯伯退役早,我爸因伤退役后,回了家乡云南找他。”

  “后来……我父母因为意外早逝。”肃征一句匆匆带过,话里却带着无尽悲伤,“我没有别的亲人,是梁伯伯一家收留了我,他们一家都对我很好。”

  “那年我十岁,我哥十六岁,伯伯伯母其实比我父母要大出挺多岁,身体不太好,平时就是我哥负责照顾我。”

  “父母去世后,我夜夜做噩梦,也是我哥安抚我。”

  “我哥崇拜左宗棠,总念左宗棠写的诗,也念别人赞颂左宗棠的诗。他高考后就想先去新疆当兵,可是我还太小,放心不下我,就又在云南当地读了大学,平时经常往家里跑,操心我学习的事,毕业后再去当的兵。伯伯很支持他,说他是子承父业。”

  “那年我十六岁,他二十二岁。这回不止放不下我了,他还放不下大学时认识的女朋友,也就是后来的我嫂子。”肃征抬眸望向晏青棠,“你还记得我说起的《帕米尔的春天》吗?”

  “记得。”晏青棠听他讲述了许久,已经沉浸在他的过往里,他问起自己,她便连忙答,“你说你的班长在来新疆之前经常听这首曲子。”

  “对。”肃征点头,“因为我嫂子吹笛子很好听,学校有个乐团,她就是里面的成员。我哥在大学时偶然遇到她吹笛子,就是听见那首《帕米尔的春天》,认识了她。”

  笛声是初见的心动,也是辽远的思念。晏青棠恍然大悟。

  “他去新疆当兵后,会定期给家里寄信,每次都是我念给伯伯伯母听。我哥真的很乐观,比我乐观得多,能把边防哨所枯燥的生活讲得很有趣。我越来越想和他一起当兵了,上学的那些年,我总梦到我去了新疆当兵,看到连绵无际的雪山。后来我真的去了他的哨所,那时他已经是班长了,我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新兵。”

  “他也给我嫂子写信。当兵第四年,他才有机会回家探亲,我嫂子一直在等他,他们匆匆办了婚礼,新婚没几天,我哥就又回了哨所。那些年,他们真是聚少离多。”

  “后来那些年,真是发生了好多事。伯伯伯母相继因病去世,家里冷冷清清。2020年1月,我哥嫂的女儿出生了,我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我哥就打算过两年退役,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事。”

  肃征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2020年发生的事。

  “他才三十二岁……他本来不会牺牲的。”

  他终究没有说得太明,但晏青棠感受到了他的无限愧意和后悔。

  这个去世的人,对肃征如此重要。晏青棠张了张口,可最终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难走出吧?不是旁人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好的。

  饭菜早就上了,可这顿饭吃着,肃征与晏青棠都有些味如嚼蜡。

  两人吃完饭,起身正要走,就看到迎面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顶黑帽子,拿着纸币跟饭馆老板说话。

  小饭馆的老板是维吾尔族,本就听不太懂汉语,他又操着一口河南方言,双方更是无法沟通。

  男人正着急着,肃征走了过来,帮他翻译几句,老板听懂后,也就接了纸币,去后厨忙碌了。

  男人握住肃征的手,向他连声说“谢谢”。

  肃征看他独自一人,好像有点高原反应,就又将附近药店的位置告诉他,提醒他注意安全。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他们路上总能遇到些陌生人,虽是萍水相逢,但也能帮就帮,顺手为之。

  为了尽早去看古柳树,二人在县城没有闲逛,肃征开车上了650县道,直往巴什兰干乡而去。

  一路上,能看到雪山与沙漠,还有连接雪山和沙漠的中间地带,也就是戈壁滩。

  他们的越野车就在一片戈壁滩上停下。

  晏青棠下车后,就在观察附近的地质,这儿的土壤很细,里面掺杂着大大小小的光滑的鹅卵石。由于气候干旱,常年缺水,这里能生长的植物也有限,诸如芦苇、红柳、梭梭,还有胡杨。

  红柳,又称柽柳,多生长在我国西北荒漠和半荒漠地区,在新疆十分常见。

  它在春天发芽,随着季节变化,颜色会从鲜红变绿,再变为金黄色。眼下四月底,它的叶子还是偏红些,在戈壁沙漠地区很是特别。

  晏青棠又看到长得极高的梭梭树,树皮是灰白色的,灰褐色的老枝与今年新生出的新枝上,都长满了绿色的叶子。

  肃征对梭梭树也很了解,说起他从当地人的口中了解到的,梭梭树真算是浑身是宝,长出的嫩叶可以饲养家畜。木材烧起来火旺烟少,早些年是当地人的最佳薪材,被叫做“沙漠活煤”。

  红柳与梭梭树,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耐干旱、耐严寒、耐高温、耐盐碱、耐瘠薄,根系发达,能在地下形成庞大的根系网,防止水土流失,是沙漠中防风固沙的卫士,能防止土地荒漠化,还能改善盐碱地的生态环境。[2]

  皮山县有治沙工人定期管理和补种红柳、梭梭树等植被,还在红柳与梭梭树上人工接种“沙漠人参”肉苁蓉,既能防风固沙,又能顺便创造经济价值。

  “野生肉苁蓉都已经是国二濒危了。”晏青棠感慨,“但这三十年来,通过不断努力,肉苁蓉人工种植的面积已经达到300万亩,年产药材8500多吨,也算是肉苁蓉这种植物另一种延续的方式吧。”[3]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野生肉苁蓉前些年被过度非法采摘,就是因为它的巨大商业价值。

  而如今,严格的执法再加上人工种植肉苁蓉补充了医药市场,但愿野生肉苁蓉能逐渐恢复往日生机。

  晏青棠与肃征聊着聊着,发觉自己已经偏了正题。

  无论是红柳、梭梭树,还是肉苁蓉,都不是今天晏青棠要考察的目标。

  不过这也不算无用功,更像是意外收获。她拍下许多野生植物的照片,记录下了它们的生长环境。这种一手的资料,会成为晏青棠今后学术道路上的最好积累。

  肃征将观察土壤的晏青棠一把拉起,晏青棠简单拍了拍手掌上的土,就又拉着肃征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附近一带寻找了好一阵,肃征这个熟悉皮山县且见过九头柳的,找起九头柳来也不算顺利。

  多亏晏青棠锲而不舍,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九头柳粗壮且糙实的树干伏在地上,显得盘根错节,朝四周延伸生长,有的笔直,有的弯曲,根本无法判断它的主根在哪里。

  晏青棠正在数着九头柳的九个树冠,而单看树干,就已经粗到他们需要绕行才能看清。

  晏青棠拿起相机想拍,却根本拍不到全貌,这棵古柳树实在是太巨大了。

  这也难怪,它的树龄已有一千五百年,树冠覆盖着周边大概三百多平方米的土地。

  “就算是最适合柳树生长的地区,也见不到这么大的柳树吧?”晏青棠伸手抚摸着粗糙且苍劲的树皮,“这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是靠附近的小水潭?”

  她瞧见了,肃征也瞧见了,在古柳树旁,有着一处小水潭,有泉水从泉眼不断涌出。

  “沙漠地区能有从不断流的水源,已经非常珍贵了。”肃征道,“而且不远处还有个更大的水潭,附近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湿地生态系统。”

  闻言,晏青棠走近了些,用手试了试泉水的温度,在这个季节有些凉,然而根据地质专家勘测,到了冬天时,这儿的泉水仍保持着零上十几摄氏度,不会结冰。

  这片泉水属于构造裂隙泉,昆仑山上的冰川融水,以地表径流和地下水的形式流动,在沿断裂构造内形成水循环,一直流到这处古柳树附近,然后涌出地表,形成水潭,为古柳树供给水源。[4]

  “那柳树又是怎么来的呢?”晏青棠又问,“就这么不偏不倚,长在泉水周围。”

  “可能是当年最早发现泉眼的村民种的。”肃征径自猜道。

  晏青棠想了想,接着反问:“村民种柳树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种其他树?”

  见肃征木在原地,答不上来,她便笑了,道:“不逗你了,其实我也想不出原因。”

  大自然自有其安排。

  难得的冰川雪水让九头柳生长千年,也让周边村民有了一处水源。

  “肃征,我听过一个关于九头柳的传说。”晏青棠突然又道。

  为了发展旅游,九头柳附近修了木头围栏和木板搭的楼梯,俨然成为一处相对幽静的景点。

  此刻没有旁人,两人坐在木台阶上,晏青棠靠在肃征肩头。

  关于新疆,这是少有的晏青棠知晓,而肃征不知晓的故事。不过这也不稀奇,晏青棠平时爱好之一就是读书,与肃征大为不同。

  “唐贞观三年,玄奘法师西行途经此处,当时还叫皮山古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他又饥又渴,从远处听到水声,走近果然发现泉水,喝起来还非常甘甜清冽,于是在此小憩,还把法杖随手立在此地。”

  “他离开后,法杖曾经立过的地方,就长出一棵柳树,也就是我们看到的九头柳。”

  “村民们把这棵柳树叫做神树,看这水冬日不冻、夏日不腐,觉得能祛灾消病,延年益寿,就叫它‘长命百岁水’。”[5]

  晏青棠讲起故事,还真是绘声绘色,叫肃征听了都沉浸其中,好像真看见一千多年前玄奘法师在此短暂驻留的景象。

  是历史与现实的微妙交汇。

  他正在想事,晏青棠突然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的腰侧:“肃征,有带瓶子吗?”

  “干什么?”肃征疑惑。

  “这水喝了不会真的能长命百岁吧?”晏青棠玩笑着道,“我都想尝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