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肃征却坚定地朝她摇了摇头,一脸严肃:“野外的水,不要乱喝。”
“可我渴了。”晏青棠无辜道。
第50章 050 他乡之客
一路上,晏青棠都很少喝水。
刚才他们顶着大太阳在戈壁沙漠地带走了许久,晏青棠口渴也很正常。
肃征自然备了水,他们的主要负重都由肃征承担,水就装在肃征背后的包里。
肃征拿出瓶装水,明显是把晏青棠的玩笑话当了真,将水递给她时,还反复告诫:“别偷偷倒了水,用瓶子去装你的长命百岁水。”
“我又不傻。”晏青棠轻嗔一声,“逗你玩儿的。”
她知道野外的天然泉眼由于经过砾石与砂乃至植物的过滤,肉眼看上去会非常清澈。
但水源毕竟未经检测,即使能判断出它没有被污染,也还存在其他安全风险。比如含有致病细菌和寄生虫,或是有重金属和有机污染物。
晏青棠接过水,喝得很斯文,喝几口就停下。然后她看向肃征,男人喝水时习惯仰起脖颈,几乎是猛灌,可又不会将水溅出,不一会儿就喝完了大半瓶。
“也不怕呛着。”她默默评价。
男人将瓶盖拧回,抬起手背擦了下唇,而后朝她肆意地笑:“放心,呛不着。”
他好像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种状态,在她面前张扬不羁,短暂地卸去了满腹沉重心事。
或许正是晏青棠一直在以自己的积极欢脱带动着他,他才开始从阴影中一点点走出。
而晏青棠看见他的笑,不禁想多看几眼,一直盯着他瞧。
他反而不自然起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坐在木台阶上的晏青棠继续端详,“我单纯欣赏一下。”
“哪儿都很好看。”她不吝夸赞,手落在他棕黑色的头发上,“就是这些日子,你头发长长了好多。”
肃征因此发窘,尤其是当她单手去触他额前的头发,指腹掠过眉梢时,她的手指放进发里,冰凉又柔和。
肃征任她摆弄,半晌后才道:“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而下一秒,他也伸手揉了揉晏青棠的长发,缓缓抚过发梢,她的发质很好,像丝绸,像锦缎,他低声喃喃:“人的头发一月能长多长来着?”
“大概一厘米吧。”晏青棠想想道。
他便用手丈量着她披下的长发,沉思道:“好像确实长了这么多。”
“怎么反过来观察起我的头发了?”晏青棠扭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回去找个理发店,给你修一修。”这头发,就快要挡住眼睛了。
晏青棠是言出必行,周围考察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早点回去,与肃征沿原路返回。
路上又发现了不少沙枣树,树上的叶子正面是绿色,背面是银色,风吹过来时,满树的叶子都泛着银绿色的光。
“快开花了。”晏青棠道,“和田的沙枣花开得最好,我应该能看到吧?”
还有两天,就步入五月。沙枣花会在月底盛放,而最早那批,其实五月初就会开。
肃征听出她对沙枣花的期待,顿时不忍心,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失望,于是道:“当然能看到,和田最常见的就是沙枣树。”
“那就一言为定。”晏青棠道,“在和田一直待到沙枣花开。”
回首望去,沙枣树随风摆动,枝桠间似乎有花苞萌生。
乘车回到县城后,在偶尔好起来的网络下,晏青棠刷到了陆乘风更新的朋友圈,还给他点了赞。
她拍了拍肃征,要他一起看,陆乘风果真开始分享路上的风景了。他一路沿219国道开,经三十里营房,去了康西瓦,如今刚刚从康西瓦烈士陵园离开。
而那里,其实也是晏青棠想带肃征去的地方。
那是中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位于昆仑山上,海拔约4280米。
1965年,新疆当地拨出财政专款,在康西瓦修建烈士陵园,立起烈士纪念碑。这里埋葬着83位军人,全都是1962年在中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
此后数十年,陆续有戍守边防或者参与边疆建设而牺牲的烈士,被安葬在这里。[1]
如今共有112名烈士长眠于此,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祖国的神圣领土,生前守于斯,最终也葬于斯,无怨无悔。
晏青棠望着陆乘风发的朋友圈,其中一张照片正是烈士纪念碑,碑上刻着红星,下面是一列金黄色的大字——“保卫祖国边防的烈士永垂不朽”。
“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去烈士陵园看看吧?”晏青棠建议道,“你想不想去?”
这地方肃征一定不算陌生,埋葬着他听过或者见过的人。
肃征低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索,缓缓道:“那里很远,车要绕着开,路上将近九个小时。海拔太高,也容易高反。”
“客观的困难,我都知道。”晏青棠冷静道,“我只问你想不想去。”
肃征不语。
阔别皮山县数年,他无法否认,多次闯进他梦中的,也有这座烈士陵园。
作为曾经的一名驻守在喀喇昆仑的边防军人,肃征对康西瓦烈士陵园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愫。
康西瓦烈士陵园离哨所不算远,他曾和哨所的战友们,曾和梁忠哥一起缅怀祭奠英魂。
“算了,我不会逼你的。”晏青棠道。
看他纠结挣扎,晏青棠更想以退为进,曲线救国,在县城订了酒店,准备在此住两三天。
傍晚时,他们早早选定饭店,正是中午时吃过的那家,晏青棠觉得午饭太仓促,晚上想回去细尝。
但出餐需要等待,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家理发店。
肃征的意思是直接理成板寸,晏青棠更细心,让理发师按照原有的发型简单修短就好。无形之中,这也算是挽救了肃征的形象。
从理发店出来,回到那家饭店。
肃征与晏青棠没想到,还会再次遇到那个男人。
坐下后,他们刚好还是邻座。
晏青棠一问才知,这人是怕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话,所以讨个巧,索性就只在一家饭店吃饭。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一天两次遇见,也算缘分,晏青棠与肃征直接邀请他同坐一桌。那人自称姓“李”,让他俩喊他“老李”就行。
可两人顾及着年岁,还是客气地喊了声“老李叔”。
“叔是来旅游吗?看您一个人,跑来这边不容易吧?”晏青棠问道。
老李叔摆摆手,努力掰正的普通话依然掺杂着浓厚河南腔:“不是旅游,是看我儿子。”
说着,他又问起他们:“康西瓦烈士陵园,你们知道不?”
闻言,晏青棠与肃征互望了一眼,然后晏青棠道:“他知道,他去过那里。”
老李叔就腼腆地笑了起来,道:“你们知道好啊。我儿子就葬在那里,离老家太远了,我还是第一回过来看他。”
原来老李叔的儿子,就是康西瓦烈士陵园中的烈士之一。
肃征与晏青棠顿时肃然起敬。
高原气候环境恶劣,烈士陵园又距离内地太远,交通不便,有些烈士们的亲属想要祭扫,过来一趟却很困难。
肃征不由问起:“您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从郑州坐火车来的。”老李叔回道。
寥寥几个字,大概让人想象不出其中的艰难。
也只有熟悉新疆铁路的人知道,到底有多远。
从郑州到乌鲁木齐,路上要坐三十个小时的火车。从乌鲁木齐再到皮山县,又是二十多个小时。
这加在一起,也就是五十多个小时,比两天两夜还要多。
肃征留意到,老李叔的双腿都将裤脚挽起,小腿还有些肿,明显是坐火车坐的,他大概是上午刚到皮山县。
“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康西瓦烈士陵园?那里可不好上去。”肃征道。
“来之前,听人说只能包车。”老李叔很是发愁,“可过来之后,还没找到人。来一趟不容易啊,多等几天,也要上山。”
肃征一时静默,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晏青棠听到他像是下了决心,正声道:“老李叔,我们也要去那里,您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一刻,晏青棠心头有些惊讶,而更多的是欣喜。
肃征自己迈出了这一步。
“明天太仓促了,您还是多休息休息。这样吧,我们后天一早出发,您看怎么样?”肃征又道。
“好,遇到好心人了啊……”老李叔感动地点着头,握紧了肃征的手。
肃征转向晏青棠,也询问她的意见,晏青棠只是笑:“我当然没问题了,一直想跟你一起去的。”
而另一边,老李叔已经开始给肃征塞钱了,说是不能白坐车。
肃征执意不肯收,最后脸上表情一严肃,还真有种唬人的架势,让老李叔不敢推让下去。
老李叔住下的旅馆,比晏青棠两人的酒店要便宜一些,不过离得很近,互相照应挺方便。
回到酒店后,肃征就在清点之前买的抗高反的药,又下楼在周边药店买了几个氧气瓶备着。
一上楼,他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晏青棠那儿,问她感觉如何。
一个小时前,晏青棠说自己头疼,让肃征给她买点布洛芬胶囊,或者对乙酰氨基酚缓释片之类。
肃征把两盒药和一杯温水给了她,望着她忧心忡忡:“高反严重的话,你就安心住在酒店,后天我带老李叔去就行。”
他答应了老李叔,就一定会遵守承诺,可看到晏青棠突然开始难受,又很心疼晏青棠。
“可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高反。”晏青棠幽幽道,“我更怕别的……怕是……”
这提醒了肃征,他在脑中匆匆计算着日期,随后皱眉:“确实快到上次那个时间了,上次你也头疼。”
晏青棠一愣,终于还是将脸一红:“你能不能别把好记性用在记我的经期上?”
每月月底最后两三天到下月月初。他果然记住了,也是从上回那时开始,他主动帮她洗衣服。
肃征倒是面不改色:“我记住你的经期,这不是应该的吗?”
而晏青棠则是拿了片卫生巾,匆匆往洗手间跑,一路还在祈祷:“求求老天,往后延几天吧,我不想这个时候来。”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晏青棠的祈祷,几分钟后,肃征听到洗手间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