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晏青棠走出来,虽然还头疼着,但却是眉开眼笑:“没来。希望保持住,等我从烈士陵园回来再说。”
看她几分钟之间匆匆变动着的紧张与开心,肃征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他自认他与晏青棠的关系,其实只差一层窗户纸,也是近日才感觉到,晏青棠待他不止荷尔蒙的原始吸引,还有在意与真情。
可他却“近乡情怯”。
就如现在旧地重游,心里总是酸涩与痛苦交织,感伤偶尔又夹杂着对过往军旅生活的追念。
肃征自知与晏青棠之间,永远都是存在差距的。这差距在晏雅钧的电话提醒后,如惊雷炸响在他耳边,总让他顾后瞻前,在对晏青棠的爱恋与对渺茫未来的忧心中徘徊。
且肃征意识到,很多事,一旦迈出正式的一步,就永远无法回头。
第51章 051 他的救赎
头疼头晕又乏力,轻度高反的晏青棠先吃了布洛芬。同样被肃征买来的对乙酰氨基酚缓释片不能跟布洛芬混着吃,被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夜里,肃征担心晏青棠高反加重,又怕她洗澡时晕倒,主动提出要留在她房间。晏青棠当然没拒绝,无形之中,对于二人同床共枕的事,越来越有种近乎暧昧的习惯。
但晏青棠没再去招惹肃征。
她本人已经被高反整得有些疲惫,而且身边肃征的状态,也需要她留个神。
好在肃征自来到皮山县后,看着还算放松,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晏青棠安心地睡下了,枕边的肃征就像小时候的毛绒熊一样,总能带给她安全感,她的头疼逐渐缓解,夜深后,就完全放松下来。
然而,凌晨三点,男人的一声大喊,猝然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那声音太近,是从她的身旁传出,正是肃征。
“是做噩梦了吗?”
她慌张地打开灯,瞧见肃征坐起身抱着头,应该确实是做了噩梦,可反应很怪。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浑身是汗,那件蓝色的睡衣已被汗水浸个半透,领口的月亮也溺了水,一片灰暗色调。
“肃征,你怎么了?”晏青棠心慌地问他。
以往肃征的反应再大,好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男人全身都动弹不得,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抬头,像是失去全部力气,连看她一眼都做不到,显得痛苦难抑,呼吸不畅,嗓音沙哑得厉害:“帮我找下药……在……在我包的最里侧。”
“好……”晏青棠直接跳下了床,一边找东西,一边不忘安抚肃征,“我马上就找到了。你先调整下呼吸,你别怕……”
晏青棠很快在桌上找到肃征的随身背包,翻找最里层,拉开小拉链后,把里面放着的三个玻璃药瓶全都拿了出来。
这些药瓶上都没有写药名,只贴了不同颜色的标签,上面写着保质期。
晏青棠将药瓶握在手心,热水已经来不及烧了,便找了瓶装水给肃征递过去。
递药瓶时,晏青棠扫了一眼瓶身手写的保质期,担心道:“这药还有十天就过期了,临期吃有没有问题?是什么药?不然我去药店买新的。”
肃征避过她的问题,只颤着手拿过药瓶,辨清颜色标签后,倒出其中两瓶的几粒药,吞药喝水咽下后才沉声道:“普通药店买不到。”
他的手依然发抖得厉害,瓶装水控制不住摇晃着,凉水从瓶口淌出,洒落晕开,让被子湿了一小片。
“什么药药店买不到?”晏青棠嘴快地追问了句。
她很快反应过来,那三个只贴了保质期的小瓶子,有种特别的避讳遮掩。可既然已经问出,就不能再装傻盖过。
“扛抑郁的?”晏青棠隐隐猜出,“还是焦虑症?”
“是PTSD。”肃征淡声道。
他的话让晏青棠明显一怔,随后惊诧地抬眼看向他。
肃征并未躲闪她的目光,神色淡然地直视着她,可晏青棠却从他的那双狭长眼眸中看出痛苦与自我厌恶。
而后她听到肃征冷声重复,声线无波无澜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你没听错,我患有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晏青棠对此不算完全一无所知,甚至在近日她已经隐约想到,毕竟肃征的异样与PTSD症状相符,而退役军人确实属于PTSD的高风险人群。
可她的心还是沉了一下,为肃征这句确定的话而伤心。
男人吃了药,可药效不会这么快起效,他只能努力自我调整情绪,总算让声音抬高了些,手里拨弄着那几个瓶子:“这种是曲唑酮,以前吃的。后来换了这两种,文拉法辛和帕罗西汀。”
晏青棠听见他说了药名,可对她来说都是比较陌生的,只含糊记得有朋友抑郁症吃过,大概也是治疗PTSD之类其他精神疾病的药。
“你看着这几个瓶子,一定觉得很怪吧。可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追问。知道这些的,除了我的医生,你是第一个。”肃征道。
他讨厌旁人对精神类疾病天然戴有的有色眼镜。就如他打车时,司机听到目的地是精神病院,就会向他投去怪异的眼神。
他只能把开的药都装进密封不透明的玻璃瓶里,再用不同的颜色区分种类,最后写上保质期。
晏青棠听了,终于理解他工作上一直保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只有和接触的人保持距离,杜绝了受人歧视的可能,肃征才会获得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她只感觉心疼,鼻子酸得厉害,小心地询问起来:“你哥哥出事,所以你才生病了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说你哥哥是为国牺牲……”
“是。”肃征应声,神情渐渐转为沉重无可自拔的愧意,“可本来该没了命的人……是我。”
“青棠,死的人不该是他,该是我。”肃征缓缓阖上眼,泛红的眼尾变得湿润,声音透着嘶哑。
“那次执行任务,突然发生边境冲突,外军的枪口对准的是我,可紧要关头我哥朝我扑过来,救了我的命。”肃征睁开眼,眼神无比空洞,“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有什么可救的?再有几个月,他就退役了。当时他的女儿才出生几个月,我嫂子还在等他回家……”
“我从2020年就一直接受治疗,吃药加上心理咨询。21年好转,我的医生让我慢慢减量,最后停药。我好像正常了,给人当保镖工作时也完全没问题。每年偶尔也有发作的时候,但都不太严重,扛得住,重新开药就好。上次开药,应该是去年一月底,吃了一两个月,那段时间我不工作。”
“每次发作,都像是在提醒我,我不正常。我确实是不正常的……青棠,或许你就应该离我远点。”肃征低声道。
“对不起,在工作期间发作,这是第一次。”顿了顿,他继续道,“是我影响了你。”他很像个累赘。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意味着什么,是在把晏青棠往外推。而如果按照常理,晏青棠就该因为他的欺瞒与不专业而中断合同,再不济也应该断了和他感情上的联系。
晏青棠会吗?肃征想着这个可能。
熟悉的窒息感朝他袭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按在水里,浸透了绝望。
晏青棠静默很久,开口时,肃征才注意到,她带着些许哭腔,是心疼也是难过,就这么双眸含泣望着他:“很疼吧?”
肃征握着药瓶的手颤了颤,眼眶发热,晏青棠便说得更清晰:“每次发作时,想到当年的事时,很疼吧?”
她朝他靠近,双臂由身后拥住他腰身,泪淌在他的衣裳上,与汗水交汇,她什么也不嫌,只抱紧了他。
肃征的身体僵了僵,随后很快又放松下去,回抱住晏青棠,故作云淡风轻:“不疼的。”
“真的不疼吗?不痛苦吗?”晏青棠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呜咽,“你一直都会做像今晚这样的噩梦吗?”
“也有我的父母。”肃征回。
这就像是一种叠加,幼时失去父母至亲,多年后又失去世上最亲的哥哥。
晏青棠突然后悔了,感觉肃征此前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好不容易克服了这些,能正常工作了,却又因为她执意带他来皮山县这旧地,激起对过去的联想。
她早该知道,皮山县是肃征的眷念,也是肃征的梦魇。
她还记得,一部分PTSD患者会选择尽量避免再进入类似情境。可她做了什么呢?她是在把肃征拖入他的梦魇。或许肃征今晚的噩梦,就是重演着2020年梁忠为救他而牺牲的那一幕。
“我不该借口考察,带你来皮山。”晏青棠话里带着悔意,“如果知道你会这么痛苦……”
“不。”肃征却打断了她的话,第一次将自己来新疆的初衷讲出,“这也是我自己想来的。”
肃征接工作,从来都有自己的自由,有选择的余地,明知道晏青棠这单是要去新疆,他还是答应了,就可见他是有自己的缘由。
晏青棠心中想的话,由此该倒过来。皮山县是肃征的梦魇,也是肃征的眷念。
“有些事,有的人可以躲避,也躲得过。可我不能。”肃征道,“我背着梁忠哥的命,还有我的父母……这一件件我都不能忘。从哨所下来后,我没再来过新疆,一直在躲,噩梦越来越频繁……”
“青棠。”他唤着她的名字,“他为我而死,我永远都不能忘。是我想重来新疆,重来皮山县,重来哨所,看看我和我哥共同待过的地方。可我这么懦弱,最后还是想逃。当逃兵就是这世上最可耻的事,我差点就做了。是你劝住我,给了我几个留在皮山县的借口,让我没有前功尽弃。”
“谢谢你,青棠。”肃征感激道。
人的一生,或许都会遇见一个向导一般的人物。她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会在他犹豫时给他指引。
“让我缓缓就好。”肃征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是安抚她,也像是安抚自己,“我可以的,相信我。”
肃征一直觉得,药物是PTSD患者的唯一支撑。心理咨询的效果总是因人而异,很难找到专业的咨询师去有效缓解心里的痛苦。至少他是如此。
而如今,他恍然觉得,在药物之外,还有另一种力量,也在给他救赎。
是温暖的爱意,是视他为特殊的在乎,是不遮掩的心疼。
是晏青棠。
第52章 052 向她表白
“我当然相信你。”晏青棠答。
相信肃征可以凭借坚强的意志力扛过去,就如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只是肃征……”晏青棠以体温温暖着他,抬眸郑重道,“从今以后,试着依赖我吧。”
无牵无挂,也是无依无靠。
肃征是漂泊无依的小船,而她愿做港湾。
未等肃征开口,晏青棠就如下了决心一般,去捅破隔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像朋友那样依赖我,或是……像恋人那样依赖我。”
恋人。
这样纯净温暖的词语,直融进肃征的心里。晏青棠是更勇敢的,而他似乎也不该再踌躇下去。
他渴望真正拥有这份温暖,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不是永恒存续。也渴望回应她,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们早就有了亲吻这样亲密的肌肤之亲,比旁的情侣亲得更火热,可却从未在口头上确立关系,使二人的亲密就如水月镜花,恍然如梦。
而此刻,晏青棠的勇敢像是一个火把,照亮了他的整颗心房,也将他的渴望点燃。
他急切地想要水中月重归天际,让月光真真切切地落在地上,还心中以踏实。
于是在晏青棠想继续说下去时,他的手指终于抵住了她的唇。
在月色下,他的呼吸在不断加重,却不是因为内心情绪的反刍,而是在紧张将要对晏青棠说的话。
“晏青棠,其实当时在机场被你连挂多次电话,后来你又气势汹汹地命令我时,我真有点后悔接下你这一单。”肃征道。
他的话可真是没什么修饰,惹得晏青棠从对他的心疼里短暂抽离,握了拳威胁他:“你真是好全了,完全不用我再担心,敢这么说我。”
肃征便轻笑着握住了她的拳头,温声补充:“可这一路上,我只后悔过那一次。”
晏青棠的拳头悄悄松开了,手指纤细而柔软,而男人的双手握紧了她,生着薄茧的粗粝指腹轻轻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