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渐遥
方清于是继续汇报。
李韵听到赵可可的去留毫不触动,毕竟对她而言,赵可可和她手下的其他员工没有任何区别。
我却觉得很可惜,赵可可毕竟是我进秦家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我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时,用清甜的嗓音说——
“伍小姐,我是秦氏集团人力资源部的赵可可,您可以叫我小赵。”
她这一走,估计我们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我正站在角落里胡思乱想,却听到外面秘书说:“你有预约吗?李总现在没有空见你,等一下——!等一下!”
“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撞了开来。
方清进门的时候本来也没有阖上,只是虚掩着,那人撞了一下没有稳固的受力点,踉跄几步扑进李韵的办公室。
我忙上前拦住了这位闯入者。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速之客正是赵可可。
赵可可推着我的手臂想往李韵那个位置走,可是力量悬殊,她哪里推得动?她只得隔着十米远,哭着求李韵:“李总,我知道错了,您网开一面,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秦嘉守一直默默地在边上听方清汇报,这个时候从桌上拿了一盒抽纸,走上前递给哭得梨花带雨的赵可可。
赵可可没接,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秦嘉守的手臂:“小少爷,帮帮我,看在那两条黑背是我联系的训犬学校的份上,你帮帮我……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太卑微了,只能靠狗来攀交情。
秦嘉守明显也看她可怜,对李韵说:“妈,我觉得她这个程度的错误不至于要劝退。”
李韵没有回答他,而是一脸惊讶地问方清:“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她已经提交离职报告了吗?”
方清很是尴尬,说:“我昨天晚上确实已经跟她谈好了,让她主动离职,不知道今天怎么又反悔了……李总,您放心,我马上搞定。”
她苦口婆心地对赵可可说:“可可,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虽然你看起来只是犯了个简单的错误,但是结果却导致李总有了生命危险啊!按照公司相关制度,这属于重大安全事故,李总要是一时心软,这回留下了你,那给客户发错报价的人要不要处罚,不小心通过邮件泄露了商业机密的人要不要处罚?留下你,以后别人犯错全都来李总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的工作没办法做了。你还是体面一点,自己走吧!”
赵可可低头啜泣,方清软硬兼施,带着点威胁地说道:“你的个人能力优秀,又有在秦氏集团任职的履历,出去了以后职业前景还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你下家任职公司来做背调,我也会为你美言几句。但是如果你不知深浅,非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那不仅背调方面我们帮不上忙,你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还会上传到HR联盟的信息库里。”
方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赵可可微微颤抖的肩膀:“可可,你还年轻,不要把路走窄了。”
赵可可后来哭着回去写辞职报告了。
方清虽然免于年度绩效的C级考核,但也被罚了一个季度的奖金。
秦嘉守在她们走后问李韵:“是不是惩罚得太重了?”
李韵说:“这有什么。查出来王东力还在网上乱发消息,幸好几家主流媒体平时关系维护得不错,第一时间删掉了帖子,才没有引发舆论危机。我这是想快刀斩乱麻,早点把这个事了了,真要计较起来,我还要把集团的公关费平摊一下,向这几个责任方追讨。”
我记起老杨说过,坊间传言秦氏集团在《1919》买了包年套餐,看来是真的了。
秦嘉守说:“公关费成本也要算?这不是每年固定的预算吗?”
“怎么不算?当然要算。”李韵说,“撤负面消息比发通稿的成本贵多了,一年到头要是少一点这种幺蛾子,我们也用不着给那么高的公关费了。”
她又开始传授经验:“嘉守,你终究太年轻了,看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就心软。作为一个管理者就应当赏罚分明,小伍做得好,你知道要奖励;她们几个犯了错,你怎么就舍不得惩罚了呢?一味地做个'好人',只会让公司的秩序陷入混乱之中。”
秦嘉守拧着眉,不太服气地说:“秦嘉安以前惹了那么多乱子,也不见你怎么重罚他。上回他怂恿白老师去媒体见面会捣乱,公关部后来花了多少钱去补救? ”
李韵一下被戳中了,底气不足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一家人的事,能用公司的规章制度去套吗?再说他也受到惩罚了。”
秦嘉守嘲讽道:“惩罚就是砍掉他收入还不到一个月,就又找了另外的途径补贴吗?”
李韵脸上现出些痛苦的神色,说:“你不要这样跟妈妈说话。你知道妈妈为了顾及到你的想法,是怎么对待你哥哥的吗?嘉守,他是一个无药可医的病人,本来我怎么纵容他都不为过的,但是妈妈不想让你生气。我努力想在你们两兄弟之间维持平衡,结果呢?你们俩都怪我偏心。”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秦嘉安也在怪李韵偏心。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有句很流行的话叫做“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在秦嘉安看来,即将继承所有家业的弟弟才是母亲最喜爱的孩子。
秦嘉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是怎么对待秦嘉安的呢?”
“他前几天想让我给他买一辆水陆两栖的跑车,我问都没细问,一口回绝了。”
李韵似乎想用这话佐证她对秦嘉安的“不溺爱”,但是听起来就很好笑,我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
秦嘉守也气得直笑:“他还想买跑车?你去家里车库看看,都快停不下了,你还是先给他再建一个专用停车场吧!”
李韵居然开始认真考虑了:“说得很有道理,回头我让刘叔联系一下风水先生,看看哪个位置合适再建一个车库。”
秦嘉守一脸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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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聒噪的蝉鸣声中,A城进入了全年最热的三伏天。
今年的夏天热别热,突破了历史最高温,市政府连发三道红色高温警报。走在室外,空气都被烤得扭曲了。
持续不断的高温影响到了机器的精密性,秦氏集团华东区域的分工厂陆续开始放高温假——既为了停线保养机器,也为了节省人工成本。
有假放并不是人人开心,一线工人手停口停,干几天发几天的工资。连带着在集团大楼办公的职能部门也开始强制轮休,办公楼的电梯宽敞了不少。
李韵出门的频率也少了很多,除非必要,她都在滨海路1999号的书房里处理公务。
就是在这样能把人烤干的天气里,秦嘉守通知我第二天接上程舒悦要去做兼职。
我接到他的消息时都无语了,虽然有外快赚我是很高兴啦,但是他也太拼命了吧。
员工们休息了,机器休息了,连两条狗的巡逻频率都只减到早晚两趟,他还要顶着大太阳出去打工。
“这么热的天,老板会同意让你出门?你这回跟她说要去哪儿?”我问。
“她让我把程舒悦请到家里来玩。”秦嘉守硬气地说,“我回答她,我是通知她,不管她答不答应,明天我都要出门,而且我也不想告诉她我去哪里。 ”
“哇哦。”我给了一个毫无起伏的赞叹,“你这是迟来的青春期叛逆?”
第40章
秦嘉守负气地说:“与其跟某位先生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宁可出去晒太阳。”
我心领神会,马上知道他说的是谁。
“滨海路1999号面积这么大,想躲着他还不容易?”我问,“至于躲出去吗?”
秦嘉守烦躁地说:“他成心找我茬,面积再大也不够用。我遛狗他要抢,我在书房写报告他就在隔壁房间锯木头似的拉小提琴,连我跟妈一起开视频会议他也要进来添乱,说总觉得妈妈私底下会允诺我什么好东西——我还说不了他,一说,妈就护着他,烦。正好老杨手上有个明天的兼职,问我要不要去,我立马就答应了。”
“什么样的兼职?”
“去高铁北站接站,从早上10点到下午5点,400块。”
400块一天的报酬,按平时的行情来说是比较高的,估计有高温补贴在里面。
秦嘉守被烦得不行,估计再少点他也要出去,但是程舒悦娇生惯养的,愿意为了这400块钱酷暑天出门吗?
万一晒伤了她娇嫩的皮肤,全部用来做修复都不够。
我说:“程小姐那边已经同意给你打配合了吗?”
秦嘉守说:“我还没跟她说。她要是不愿意出门也没关系,程函问她的时候帮我掩护就行了,反正他们父女俩也不住在一起。”
意外的是第二天程舒悦跟我们一起出来了。
“从S市回来以后你就没有再联系过我,我还以为你要跟我绝交了。”程舒悦小心翼翼地对秦嘉守说,看起来有点高兴,“我说过你有事可以找我的。”
秦嘉守随口说:“最近有点忙。你那个赵星辰怎么样了?”
程舒悦说:“比赛结束以后就被国家队的教练挑走,去Q市集训了。他们那个集训分好几期,第一期就要2个月呢,训练任务很重,白天手机都收走了,我都不太联系得上他。”
秦嘉守随口一问,程舒悦就忍不住说了很多,眉宇间隐隐有些骄傲的神色。
我见秦嘉守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张了张,终究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杨和我们约在A大的校门口碰面。
这次要去高铁站接的人,是要来参加A大管理学院主办的第八届公共管理学术峰会的参会者。总共四天的会议日程,今天是报到日,参会者是来自全国各地高校的代表,将会陆续到达A市, A大管理学院招募了一些临时工去各机场、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接人。
我们分到的任务就是去高铁北站,去之前,要先到A大主办方这里领取名单、接站牌和A大的文化衫。
老杨见了我们,照例一人分了一只藿香正气水,看我们都喝下去了,才带着我们去找会议主办方。
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教学楼下面,抬脚就往楼梯间走:“跟我走,往这边来。”
我指着路边的指示牌,说:“杨老,不对吧,管理学院办公楼箭头是往那边的。”
老杨轻车熟路地说:“那边是大路,太阳晒,咱们往这里上了二楼,从空中走廊过去,又近又凉快。听我的,准没错。”
秦嘉守问:“杨老对A大很熟悉?”
老杨推了推眼镜,边走边用纸折扇给自己的脑袋扇风:“我孩子以前本科是A大的,05级,我那时候每周末都过来看他呢。一晃眼都三十年了, A大这个新校区变成了老校区,我也老咯。”
我说:“三十年前能考上A大,成绩很不错啊。”
A大是本地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是排名前五的名校。三十年前我刚到A城,街坊邻居家如果有小孩能考上A大,社区是会在公告栏里张贴大红榜的。
老杨谦虚地嘿嘿笑,说:“小孩自己争气。说起来,这次的兼职机会,就是我用我家小孩账号登陆内网找到的,外边的人想来干还找不到门路呢。”
他充满了一种作为A大学生家长的自豪感。
然而仔细一想就会觉这里面另有隐情, 30年前能培养出名牌大学生的家长,晚年为什么还要来辛苦打工?算起来他口中的“小孩”现在也要年近半百了,为什么会忍心让老父亲高温天出来赚钱?
老杨带着我们找到了管理学院的某个办公室,会议主办方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地分发物料、核对清单。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老师模样的年轻男人,利落地给我们发了文化衫、接站牌和到站人员的清单,发到老杨的时候,他顿了一下,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慢慢睁圆了:“您就是……杨建华?”
老杨有点底气不足地说:“是啊,我就是。”
工作人员发东西的手缩了回去,顿时很为难的样子:“我不知道您年纪这么大……我要是知道,不会把你的名字放进来的。”
老杨急了,说:“你可要讲道理,你们招人的时候也没限定年龄啊!”
“但是我们发在学校内网论坛的招募贴,默认来应聘的大部分是学生,顶多再有几个青年讲师,所以没有提年龄方面的要求。”工作人员好声好气地解释说,“老人家,不是我要故意为难您,您这么大年纪,外面天又这么热,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老杨很看重这次兼职工作的机会,努力争取说:“我身体硬朗着呢,还带足了藿香正气水、清凉油,再说,我也可以写保证书,出了什么问题都跟你们无关。”
男人还是摇头,不想担这个风险:“我们发的帖子不严谨,我们有错。这样吧,补贴您五十块钱,算您来回的交通费,您受累白跑了这一趟,很抱歉。 ”
老杨固执地说:“我不要交通费,虽然我今天6点钟就出了门,来这里转了2趟公交,3条地铁,但是我有老年卡,公交地铁都免费。”他眼睛红了,“我不要五十块,我就想要一个工作机会。”
工作人员就劝:“老人家,您这个年纪就想开点,回家吹吹空调,吃吃西瓜,不要什么钱都想赚。万一病了,去医院不还得全部往外掏吗。”
他见老杨不为所动,就问我们:“你们是他的家里人?”
我们三个都摇头。
工作人员又问:“那知道他家里人电话吗?打电话接回去呀。”
我们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