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六年前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她这一走,他们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她会用功读书,毕业后报复性地过着囫囵散漫的日子。把世界各地的风景都看一看,再也不考虑结婚这种俗事了。
而唐纳言呢,事业扶摇直上自不用说,很可能在她走后的三四年,就已经被家里催着结了婚,娶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那样才配他温和的秉性,然后他们会生一对孩子,圆满而世故地活着。
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只有五年,这是唐纳言定的期限,读完书还不回来,他就要辞职找过去。
她放弃了唐纳言,唐纳言并没有放弃她,只是看着她胡闹而已。
想到这些,庄齐忽然觉得眼眶泛酸。
唐纳言点头,“对,但我知道你是担心会影响我,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你还觉得你对我有坏影响吗?”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了吧。可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因为我考了份体面的工作,大家的态度就变了吗?”
去露了几次面之后,庄齐也有一个感觉,从前每个人提前她,免不了要叹句可怜,身世可怜,连模样都可怜。现在都愿意说她会读书,会考试,漂亮有出息。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世界从来就这么肤浅,都是先敬衣冠后敬人。”唐纳言拉过她的手,又说:“另一方面,你爸妈只是生活上的小问题,说穿了不过是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一时没管住自己,大家议论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毕竟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人都不在了,谁会揪着上纲上线呢?”
庄齐想不通,“那你又是辞职,又申请调任的,是在干什么呀?”
唐纳言说:“我想了很久,你总是怕你唐伯伯,怕进我们家的门,怕活在蜚短流长里,确实也不是个办法。但这不是不能解决,你不喜欢在大院里生活,我们就换个地方,可以离开京城,去你喜欢的城市,或者陪你去美国,我由你选。”
“我不怕!”庄齐急得叫了一声,又轻声说:“我就算怕,也没有怕到这个程度,又不是纸糊的。那天从你家出来,我就想和你说了,其实......”
唐纳言转而捧起她的脸,“其实什么?”
庄齐握住了他的手腕,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轻柔地转动,“我这几年在美国,杂学旁收了许多的理念,想法过于理想化。但我忘了,现实是不会为我而改变的,一味躲着也不可取,只有鼓起勇气去适应它,如果我还爱你的话。”
唐纳言感到心脏一阵发紧。
下一句千万不要是她已经不爱了。
他听不了这个,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行。
唐纳言紧张地甚至想抽回手,要不然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别再继续了。
现在他真的没有任何信心了。
但庄齐牢牢地攥着他,灯光下,她眼里含着水盈盈的泪光,看着他的说:“唐纳言,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刚到普林斯顿的时候,我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眼泪从一只眼睛里出来,滑过我的鼻梁,又流到另一只眼睛里,我就这样哭了一个月,娇气吧?”
说着她又期期艾艾地笑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内,庄齐都不再允许自己伤感了,那些情绪一下子全涌出来,还有点承受不住。
唐纳言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的指腹从她的眼尾揩过去,“这不好笑。”
“嗯,我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爱从没变过,还和小时候一样爱你。只是我......”
“只是你经历了很多事,换了另一副性子,把这些直白的情绪都收起来了,对我也是一样,是吗?”
庄齐用力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是浑然天成的深度关系,因为有最强烈的爱和牵绊,能彻底地把自己交托出去。
但离开唐纳言这么久,这份关系被人为中段了,她只好又把自己找回来。
他将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心疼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唐纳言想到过,她在普林斯顿的日子不会太好,一天都没离过家的小女孩,忽然被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度,肯定是要哭上几天的。
但没想到她难过了这么久。
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真正久别重逢的拥抱,他的怀抱沉稳而有力。
他们在雷声翻滚里安静地抱着彼此,比前两次令人晕眩的性/爱更让庄齐上瘾。刚才哭了那么久,她伏在他的肩头,鼻音浓重地,模模糊糊地重复:“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好乖。”唐纳言放在她后背的一双手不断收紧,几乎将她的脊骨压变形。
庄齐又推开他,抹着眼睛问:“那你有想我吗?”
“你说呢?”唐纳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指了下沙发,“你刚才抱我太紧了,我有点头晕,放我到上面躺会儿。”
唐纳言抱着她挪了个地方,又给她扯过一床毯子盖着。他拨了拨她的脸说:“现在好点了吗?”
庄齐点头。
哪里是抱得太紧,是她自己心绪起伏太厉害,大脑缺氧缺得一片空白。
唐纳言看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摸出那个丝绒珠宝盒,顺势就跪在了沙发边。
这一系列丝滑的动作让庄齐惊诧莫名。
她扭过头看他,撇了一眼就立马挡住自己的视线,说:“我不要哦,唐纳言你千万别跪,你一跪事情就严重了。”
“这有什么严重呢?”唐纳言摸着她的手背,笑说:“不是早晚的事吗?”
“你有那么急吗?”
“不是急,是害怕。”
第64章 一秒都没睡
这场酝酿多时的雨终于落下来。
斜风裹着细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客厅只开了角落里那盏台灯,一豆昏黄的光亮晕散在室内。
庄齐急得立刻坐了起来,速度之快,让人疑心她刚才都是装的。
她这才看清唐纳言的动作,这什么呀,祠堂里祭祀祖先一样的姿势,哪有人双腿跪的。
庄齐去拉他,“话都说开了,你还害怕什么,我又不会跑掉。”
唐纳言摆了下手说:“话说开了没用,你得答应嫁给我,我这病才能好。”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弄得庄齐真问了一句,“你得了什么病?”
唐纳言郑重地告诉她:“反反复复地猜疑,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这儿一有动静,我就心律失常,什么都做不了了,再这样疯下去,班也不用上了,只好每天盯着你。真的,别的苦我都可以吃,这个不行。你这样,结了婚你还住这里,我不勉强你做任何事,见父母啊婚礼啊,这些通通都放一边,只要你可怜我一下,先把婚给结了。”
有这么宽松的婚姻环境吗?
庄齐更疑惑了,“那你这是在......”
“求一个名分。”唐纳言握了下她的手,很老派且诚恳的口吻,“中国人讲究名分,这个社会变化太多太快,要有简单可靠也一目了然的秩序来维持,婚姻制度就起这个作用。现在你有你的妈妈了,我也不好再说自己是长辈......”
庄齐打断了他,“不对啊,陈老寿宴那天,你不是还端哥哥的架子吗?挺名正言顺的。”
唐纳言哎了一声,自己提起来都不好意思,“那叫没身份硬端。”
否则他能怎么办呢,只好腆着脸找个借口凑上去,不管她是不是还当他是哥哥,他自己先当自己是。
庄齐一下子太紧张了,她感到颈上的脉搏都在剧烈跳动,可能也有点兴奋在。
毕竟嫁给唐纳言,她从二十岁就开始等着了,偷偷摸摸地想过很多次,只不过等啊等的,等来了唐伯平的一段劝告。
她另一只手抓在沙发上,“可是......可是这样行吗?我结了婚,还能和没结婚一样吗?”
唐纳言点头,“我保证,你不让我说出去,我不会告诉一个人,你就当作没这回事,你没有任何的义务,好吗?”
庄齐嗫嚅着说:“我还......我还没准备好。”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唐纳言仰起头看她,刮着她柔软的脸颊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后半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你愿意吗?”
她点头。
她狠狠点了好几下头。
庄齐哽咽地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和你分开过,哪里有比你身边更好的地方?根本就没有。”
“没白疼你,真是没白疼你。”唐纳言也红了眼眶,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把这个步骤提前一点,好不好?”
庄齐停顿了几秒,终于同意说:“好。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唐纳言再三保证,“你觉得什么时候能说了,我再告诉他们。”
庄齐赶紧拉他,“那你快起来,跪了那么久,膝盖疼死了。”
“等一下,你都没戴上我给你挑的戒指。”唐纳言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简约的四爪椭圆钻戒,昏淡的光线下也依然光芒璀璨。
庄齐笑了下,“这么好的眼光啊?”
唐纳言不敢在这上面居功,“我哪儿懂这些,我把你留在西山的那些首饰,都给一个设计师朋友看了,是他替我选的款,说你大概会中意这种的。”
他说完,拉过她的左手,推到了无名指的底端,大小正合适。
庄齐看了又看,她问:“什么时候定的?”
唐纳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像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般,盯着看了很久。他低着头说:“有大半年了,那会儿你应该还在这里备考,整天都不出门。”
“你怎么知道我整天不出门?”庄齐好笑地说。
唐纳言总算抬头,一脸刻板地告诉她,“因为我几乎天天晚上都来,从来没看见你出来。”
庄齐啊了一声,她想起梅阿姨某天夜里那段没头没尾的预警,往东南边一指,“你是不是老把车停在那个拐角,被我们家阿姨看见过好多次了,她还担心我安全呢。”
“她瞎担心!”唐纳言扭头笑了一下,他说:“我这么一脸正气的,还能是危险分子啊?”
庄齐吃吃地笑起来,“天那么黑,就算你正得发邪,人家也看不清呀。”
笑完,她又催了一句——“你还没跪够啊,快点起来吧。”
“扶我一下。”唐纳言把手搭上去,一手往后撑着茶几,“腿有点麻了。”
“你年纪好大了。”庄齐摸着他浓黑的眉毛,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嫁给你真是吃亏。”
还以为她是心疼他呢。
好嘛,搞了半天是觉得不划算。
唐纳言坐到了沙发上,“你亏了的地方想怎么补,我加倍地给你。”
庄齐又拥着毯子往后倒,“嗯,那我可要好好地想想。”
“我也休息会儿,这几天太累了,在医院睡也睡不好,半夜起来好几次。”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往她身边躺下去,把她往里面赶了赶,“过去点儿。”
这么背对他说话太别扭了。
庄齐转过头来,手绕到他的后背上划来划去,小动作不断。
唐纳言垂下眼皮看她,揉着她毛茸茸的发顶说:“什么时候剪掉的头发?”
庄齐蹭着他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刮在他的脸上,“去学校的第二年,那个时候太忙了,洗一次要很久,为了节省打理它的时间,我一咬牙就给剪了,不好看吗?”